第22章

在林炎催命式的催促中,第二天一大早,霍紙在門上掛了外出的牌子,跟林炎自駕去了隔壁的九弓市。

開車的林炎吹著愉悅的小調:“阿紙不必憂心家裏,我派人盯著呢,誰敢再來搗亂會有人全程給他們直播。”

霍紙應付著點頭。他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他多年未曾離開焚城,冷不丁要離開幾日心底有股抑製不住的緊張。上回離開焚城是什麽時候?好像,那時林炎的父親還在呢。

林炎常年奔波在外,自是不會懂他此刻的心情,他也不想解釋,閉上眼睛靠著椅背假寐。

許是焚城近日來的氣氛過於壓抑導致他情緒也受到負麵影響,一朝出城,霍紙心理揪得緊緊的,人卻放鬆下來,迷迷糊糊間真睡了過去。

林炎放慢車速,一條手臂搭在車門上,目光深邃投向遠方。

~

林炎昨晚就訂好了酒店,霍紙一覺睡醒,人已經在酒店門口了。要是再晚一會兒醒,他還不懷疑林炎會把他抱進去登記。

不同於在焚城的街知巷聞,霍紙和林炎在這裏與路人無異,至多是比真正的路人帥氣了那麽一點。

這不,出來溜達的倆人已經被第三波群眾暗搓搓圍觀了。

霍紙很鬱悶:“有沒有人少的去處?”

林炎搭著霍紙的肩膀,一麵大方跟大夥打招呼,一派很享受的模樣。

“來城市旅遊就是來看人頭的,不想看見人你得往深山老林裏鑽。”

他忽然低頭,在霍紙耳邊吹了口氣。

霍紙下意識縮脖子,圍觀人群爆發出一陣斯哈之聲。

林炎壞壞一笑:“你我才從深山老林裏出來不久,理應多看看活人才是。”

霍紙一想也對,他們前陣子不是在山裏頭轉圈就是跟死人頻繁對線,多見見活人有助於他重新建立起自己“生活在人間”的認知。

如今那焚城,說是地獄都不誇張了。

霍紙的心思忙著說服他自己去了,林炎笑嘻嘻捏他耳朵都沒意識到。

周圍的斯哈聲更密集更響亮了。

林炎拐著霍紙進了商場,把一件時尚的西裝風衣套到霍紙身上,霍紙才回神。

“嗯?”霍紙瞧瞧鏡子裏身披火紅風衣的自己,一瞬又想起某人穿大紅裙子在自己眼前轉圈的景象了,“我有許多衣服,無需再買了。”

林炎才不聽他的,已經刷卡付錢了。

“你那些衣服都能當古董了,該壓箱底還是讓它們吃灰去吧。”

霍紙瞥見賬單上的金額,驚了。

“這麽貴?”

“再貴的衣服也配不上你,”林炎把霍紙的舊外套裝進自己的包,儼然成了他的私人物品,“阿紙這麽好看,不打扮太可惜了,走,爺再給你挑幾身像樣的去。”

這一路,霍紙不是在感歎“這年頭的衣服可真貴”就是在抗議林炎給他買的衣服太花哨,偏偏賣衣服的小姐姐都誇他穿上好看,他都不好意思說不買。

就算他厚得起臉皮,也搶不過林炎付款的速度。

雇人將戰利品送回酒店,林炎開車帶霍紙去城郊爬山。

霍紙瞅瞅西垂的日頭:“晚上爬山?”

林炎神秘一笑,拉著霍紙便往山上走。

爬山趕早不趕晚,到了這個點兒,山中靜得能聽見蟲子啃樹葉的響動。隻不過氣溫逐漸走低,能啃樹葉的蟲子和供蟲子啃食的樹葉都不多了。

二人一路爬至半山腰,隱約望見一處仿古建築。

林炎興高采烈給霍紙介紹:“那是新建的半山飯莊,咱們今晚吃住都在那裏。”

霍紙這才知道他打得是什麽算盤,加快腳步直奔飯莊。

雖說是新建的飯莊,來此吃飯住宿的人正經不少。

霍紙感慨:“獵奇者,任何時代都有很多。”

林炎點了一份螃蟹,附和道:“阿紙說得是,要不螃蟹這種長相奇葩的生物是怎麽上了餐桌的呢。”

霍紙想到林炎叛出林家時那番關於螃蟹的豪言壯語,哭笑不得。

吃飽喝足的兩人像其他遊客那般,尋了個清淨的地兒夜觀山色。深秋的山裏涼風陣陣,別人裹成個粽子也挺不了多久,他倆穿著單薄外套,肩並肩坐在大石頭上望月看景。

“好久沒看過這樣的景色了。”霍紙憶起過往,滿心感歎。

曾幾何時,他和林家親似一家,常常與他們把酒言歡。那時的林家人專注修行,壽命遠比近幾代人長得多。他正是在日複一日這樣的相處中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林家用對人的標準對他才讓他覺得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個紙紮木頭。他對林家,從來都不僅僅是對老祖的感恩。林炎從記事起看到聽到的都是林家對他的苛責,才會認為林家不值得他去付出去保護。

其實,曾經的林家,真的很好。

“阿紙。”林炎輕輕喚他,像是怕打碎他精心編織成的美夢。

“嗯?”霍紙側頭,他看見林炎同樣目視遠方,整個人籠罩著他看不透亦看不懂的情緒。

“阿紙,過去的便是過去了,逝去的人即便轉世也已換了個身份,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

霍紙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

是啊,林家那些他記掛至今的人們,都不在了。

“阿紙,現在的林家,真的不值得了。”林炎轉過頭,定定地盯著霍紙。

霍紙沒有反駁,道理他比誰都更明白,事實他比誰看得都更透徹,畢竟他不是人,可以跳出人的七情六欲去看清藏在人心之下最肮髒的私欲。

林炎瞥開眼凝望遠方,許久才緩緩說:“我爸說他小時候家裏的人都忙著爭名逐利,隻有你願意跟他玩,告訴他什麽是人間正道。”

霍紙低低“嗯”了一聲。林炎的父親是個很善良很乖巧的小孩,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會有很幸福的童年,可他生在不斷腐朽的林家。沒人教他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也沒人潛心教他修行,一個本就沒什麽天賦的孩子再沒有人悉心教導,能成才就怪了。

霍紙不懂凡人修煉之道,隻能依照記憶中那些舊識的修行方法指導一二,更多時是在警醒林炎父親不要走歪路,他是林家家主繼任者,他要是走偏了,林家就徹底毀了。

誰曾想這位年紀輕輕便跟父親學習掌管林家,也肯努力在修行的正直準家主到頭來終究是個短命之人呢。

林炎沉吟良久,說出了一句讓霍紙震驚不已的話。

“我爸,是被人害死的。”

“誰?”

“我爺爺也是被害死的。”

霍紙連抽幾口冷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林炎眼底閃爍冷光,此刻的他猶如一柄出鞘利刃,隨時準備手刃仇人。

“我出生之後那幾年,你頻繁外出,林家的許多醜事你都沒有看到。”

林家這種古老世家向來是男人當家,主家一脈近幾十年血脈單薄,到了林炎父親這一輩就隻剩他一個男丁。若是他生了女兒,那麽無論他願不願意,百年後都得將家主之位傳給其他分支,然而他生出了兒子,還是個一落生就顯露出極好天賦的兒子。

在其他玄門家族和門派看來,林炎的降生意味著林家在修行領域裏振興有望,而在林家人眼裏,林炎簡直是插在他們登上家主之位野心上的一根釘子,因為修行得越好活得越久,他們這些專注於權錢、疏於修煉的人如何熬得死他。

一旦林炎當上家主,所有近親旁係將再無上位之日。

“我媽死於連環車禍,你是知道的。當時我隻有一歲半的我也在那輛車上,要不是我媽牢牢把我護在懷裏,我也會死在那場車禍中。”

林炎的母親出身於另一個赫赫有名的玄門世家,姓方,家族最擅長煉丹,她自身也有些修行天賦,但因從小更愛藝術便沒走修煉這條路,與林炎父親在大學相識相戀,畢業後結婚生子。林家那時有個旁係惹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煩,林炎父親跟隨林炎爺爺去處理,她便帶著林炎回了娘家。那是她第一次帶孩子回娘家,沒想卻魂斷半路。

所有證據都指向那是一場意外,林炎母親不過是眾多死者之一,所有人都沒有起疑。林炎父親突遭喪妻之痛大病一場,那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所以他後來得疾病離世也沒人覺得意外。

林炎小時候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孩子真可憐”和“這小孩真命苦”,家族內更是傳言他是災星降世,他父母都是被他克死的。他早期的叛逆便來源於此,隻是從小要強的他不肯對別人講這些,尤其是霍紙。

他不想讓這個好看的紙人兒也把他當成災星,那是他在這個冰冷的家裏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

霍紙消化半天才問出一句:“這些都是你離開林家以後查到的嗎?”

林炎冷笑:“你以為我劈了林野雨那個老王八就隻是因為他要燒靈樹麽。”

霍紙又是一驚,林野雨是上任家主,也就是林欖的父親。

“是他害了你父母?”

這個問題不需林炎回答。

不然呢,誰會甘當劊子手,隻為推別人上位。

霍紙的槽牙咬得咯咯響,他終是看走了眼,錯把畜生當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