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
哈森在震動中站了起來,他回過身,看雷雲奔騰向這裏。
暴雨衝刷著鐵騎,隨著泥漿迸濺在馬蹄間。狼群呼嘯狂奔,久違的壓迫感橫掃戰場,這是屬於離北鐵騎的鋒芒。
當蕭馳野出現在中博戰場,哈森的疾襲就失敗了。他沒能攻入端州城,反而在這裏折掉了悍將和精銳,再留下來就是消耗,他此刻應該撤兵。
城門前鋒已經掉馬回頭,濠溝後方的傳訊兵在飛馳間舞動著虹鷹旗。壓成長龍的離北鐵騎截斷了東南方,蠍子們推動攻城器械,開始向東方的茶石河撤退。
城門隨即打開,澹台虎帶著憋了兩日的守備軍提刀衝出來,扯足勁兒喊:“二爺來了!”
哈森帶著彎刀翻身上了空馬,用邊沙話讓精銳出列,分為兩道殿後的屏障,在西麵和東南麵阻擋住錦衣騎和離北鐵騎,給中間撤退的輜重隊爭取時間。
“府君!”霍淩雲單手策馬,帶著風踏霜衣趕到沈澤川身邊。
沈澤川用左手撿回仰山雪,他沒上馬,而是看著哈森率領精銳馳向南方,去迎戰蕭馳野。
府君說:“預備。”
霍淩雲反應迅速,他在馬上抬起手臂,朝著城牆高聲說:“預備——!”
哈森的背影即將隱入大雨,但是他的紅發過於耀眼,就像是在雨中點亮的活靶子。沈澤川注視著他,仿佛是盯著正在活動的兔子。哈森在雨點裏似乎感知到什麽,他霎時間回頭,隔著暴雨看見沈澤川說了句什麽。
牆頭的床子弩頓時射出,巨箭在高空好似橫衝直撞的牛車,眨眼就突射到了哈森後方。哈森在疾雨四濺的危急時刻被迫下馬,就在他滾身的那一瞬間,巨箭已經撞入了精銳騎隊,騎兵們被撞翻落地,戰馬根本躲閃不及,隻要被砸中,就會當場斃命。
戰馬驚鳴,歪身翻跌在泥漿裏,血花當即噴現,這支隊伍被打散了。床子弩讓騎兵們聞風喪膽,它超強的殺傷力絕非單人能夠抵擋,每次出現在戰場,都會造成死傷無數。
哈森爬起身,彎刀猛地揮向前方,架住了蕭馳野的狼戾刀!然而蕭馳野不是沈澤川,哈森的彎刀僅僅停頓了刹那,就被蕭馳野直接砸向地麵,差點脫手。
這個力道太恐怖了!
哈森整個身體都跟著沉下去,他雙手穩住彎刀,在暴喝裏竟然試圖抬起來。
蕭馳野沒戴頭盔,雨水沿著他的鬢角下淌,沒衝幹淨的汙血滑過眉眼,他緩慢地拖著狼戾刀,在這一刻的俯瞰裏衝哈森露出了笑容,令人毛發森然。
“我、在、找、你。”
雨聲激**,陰沉的烏雲遮天蔽地,幾乎要壓到戰場,雷鳴貼著頭皮陣爆,哈森在陰暝間看到了狼的獠牙。
彎刀“砰”地斜過去,讓狼戾刀滑開了。
哈森退身的瞬間,浪淘雪襟的前蹄就踏在了他留下的腳印裏,濺起肮髒的汙濁。周圍的騎兵跟離北鐵騎混雜在一起,鐵騎簇新的刀在邊郡飲飽了鮮血,鋒利得像是正在張口咆哮。哈森在疾退裏再度上馬,狼戾刀突襲到了門麵,他的馬跟著連退幾步。蕭馳野仿佛養足了精神,步步緊逼。
澹台虎躍起來,縱身跳進意圖撤退的騎兵裏,掄刀先砍馬腿,再帶人疾步追向轉移器械的蠍子。他擠出獰笑,道:“去你媽的!禿子償命來!”
端州終於開始反撲,錦衣騎奔襲過濠溝,推著騎兵潮湧向東方。鐵騎靠近茶石河畔的隊伍沿河北截,就在河畔斷掉了騎兵回奔的道路,跟守備軍和錦衣騎形成三麵包圍,逼著騎兵們聚集到中央空地。
如今還剩下的豁口隻有北方,但是哈森遲遲不下令向北撤退,因為北方緊靠沙三營,他擔心這是蕭馳野刻意留出的陷阱,更擔心陸廣白埋伏在北方,他已經殆於四麵楚歌的絕地了。
狼戾刀削向喉結,哈森敏捷地俯身躲閃,格刀的同時用邊沙話說著:“前鋒替換!”
迎擊離北鐵騎的精銳立即後撤,蠍子見縫插針,在東南方組成斜麵牆,策馬疾馳時掄高了鐵錘。
狼戾刀猛抬,刀麵承接著急促的雨打,橫在半空中,像是拴住鐵騎的最後一條鎖鏈。蕭馳野沒動,背後的離北鐵騎也沒有動。
哈森說:“衝鋒!”
蠍子們的馬蹄奔襲進泥漿,在泥水和雨水摻雜撲麵的同時高喊著邊沙話。蕭馳野垂下手臂,牆頭觀望的守備軍還沒看清,就聽鐵騎傳出整齊的歸鞘聲,鐵騎竟然在此刻收起了刀。
蕭馳野立在前方猛地轉出新長刀,鐵騎就好似掀開了遮擋的鐵皮蓋,隻聽“嘩”地一聲齊響,馬腹側旁露出清一色的長刀。長刀在邊郡沒有見血,它們隻在茶石天坑露過鋒芒,現下淋著雨,雪亮的刀尖淌的還是雨水。
蠍子的鐵錘掄到麵前,離北鐵騎霍然打開了,他們把前鋒隊伍斷開,迅速向兩側挪動,讓蠍子暢通無阻地奔了進來。蠍子進到一半,哈森就覺得不妙,但是他的回撤命令根本傳不到這裏,因為鐵騎兩側的前鋒隊開始回奔。
蕭馳野奔在最前方,迎著蠍子擦身而過。天雷怒滾,雨聲加劇,蠍子的鐵錘還沒有挨到重甲,就先被長刀削掉了腦袋。
東南方的離北鐵騎就像是加固的鐵籠,他們把蠍子“吃掉”了,讓蠍子陷入更加深的包圍,隨後就像蕭馳野那樣,把蠍子用長刀就地絞殺。
鐵騎齊刷刷的亮刀,緊接著就是腦袋滾落的聲音。
哈森當即下命:“東\\\\突!”
不能再打了,騎兵的優勢在這裏消失殆盡,蠍子衝入鐵騎包圍隻有被屠殺的份。哈森冒險突襲端州,他已經在這裏丟掉了太多,必須即刻止損,盡快突圍渡河。
後方的蠍子放棄再戰,他們上馬催促著拉器械的步兵,全部向東衝去。
哈森在雨中疾行,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麵頰,他盯著前方,在極速中殺出條血路。可是側旁忽然響起馬蹄聲,浪淘雪襟分毫不讓。哈森的彎刀在格擋裏被撞出豁口,蕭馳野的速度更快,兩個人都在奮力疾馳,他們像炮彈般的衝在暴雨裏!
哈森突到了最邊緣,茶石河畔的戈壁就在前方,下水的騎兵跟埋伏在這裏的禁軍打得難分難舍,淺灘裏紅成一片。
哈森奔進河水裏,浪淘雪襟照著戰馬的側頸一撞,把哈森的戰馬撞得歪斜,他必須勒住韁繩來控馬。蕭馳野揮刀削斷了哈森的韁繩,戰馬無力掉轉身體,帶著哈森翻進淺灘裏。
哈森落地就滾,他的棱刺在跟沈澤川對打時丟在了濠溝邊,此刻隻有把彎刀和匕首。周圍殺聲震耳欲聾,他用空出的手舀起把河水,擦淨被汙血遮擋的雙眼。
蕭馳野也落了地,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哈森東望的目光,成為哈森和大漠間的山。哈森把卷刃的彎刀提到胸前,調整著呼吸,在蕭馳野猛躥而來的同時撲了過去。
刀鋒碰撞時聲音刺耳。
蕭馳野抵住哈森,推著哈森向後。哈森勉強穩住身體,雨水打在刀刃,濺開那個刹那,他陡然撤刀,在狼戾刀前掃的空隙裏閃身回避。
河水隨著兩個人的腳步“嘩啦”四濺。
蕭馳野麵頰上殘存著血,他隻進不退的打法像是亡命徒,透露出強烈的進攻欲望。每次劈砍都讓哈森手臂發麻,彎刀在狼戾刀密集的攻勢裏幾乎要變作了廢鐵。
哈森在蕭馳野的劈砍裏猛然翻倒,他在快要落水的時候硬是撐臂把身體抬了起來,隨即蹲身抬刀,再次格擋。
蕭馳野沒換姿勢,就這樣全力下壓。哈森格擋的彎刀被壓得緩緩下移,貼近他的肩膀,他甚至能感受到狼戾刀的鋒利。哈森喉間逸出粗重的喘息,他被蕭馳野壓得腿部生疼,已經向下屈了。
哈森不會向蕭馳野跪下。
十二部跪在大周麵前,餓死了數不清的人。他走到今天,就是為了找到那條出路。哈森鍾愛赤緹湖,卻數年都睡在刀劍裏,他從不向鐵騎低頭,他是翱翔蒼穹的雄鷹。
哈森拚盡全力,扛著蕭馳野的力道,在大吼裏奮然架起了狼戾刀。他悍然前突,險些削到蕭馳野的脖頸。
蕭馳野猛地後退一步,接著屈肘撞掉了哈森的彎刀。身側的馬匹嘶鳴著摔倒,哈森翻轉出匕首,在蕭馳野進攻前再度前突。狼戾刀掉轉不及,蕭馳野鬆開刀柄,靠著右臂的臂縛格擋匕首,左手握拳把哈森砸翻進水中。
哈森摔起浪花,他咳著水,在蕭馳野下一次到來前猛地撲身,抱住蕭馳野的腰部,腳下鉤絆,把蕭馳野放倒落水。水花迸濺,蕭馳野反擰住哈森的後領,從後卡住了哈森的脖頸。
哈森喘不上息,匕首捅出去的時候撞到了重甲,他立刻放棄,用匕首試探向蕭馳野的雙眼。蕭馳野隻能放手後避,哈森改為抱住蕭馳野的手臂,跟著側身,把蕭馳野過肩摔了過去。
哈森摁住蕭馳野的麵部,讓蕭馳野在湍急的河流裏無法呼吸。他夾住匕首,要割掉蕭馳野的頭顱。蕭馳野反手握住了匕首,在鋒刃陷進皮肉時蠻橫挺身,撞到了哈森的下巴。
哈森雙眼酸澀,就是這麽一瞬間的破綻,胸口已經挨了蕭馳野的肘擊,他齒間沒咬住血。蕭馳野鬆開匕首,握血再度砸翻了哈森。
這一下太狠了。
哈森口鼻都在流血,他甚至有些頭暈。廝殺聲忽近忽遠,大雨模糊了一切景物,他在撐臂時發覺自己的皮袖裂了,袖袋裏的赤緹花隨水漂出去。哈森沒抓住花,花轉眼就被馬蹄踏爛了。
蕭馳野重新拔起了狼戾刀,他雙眸潮濕。哈森見過這樣的狼,在那場大雪裏,蕭馳野就用這種眼神追了他幾十裏。
離北鐵騎衝散了騎兵,他們沿著茶石河畔,讓騎兵無路可逃。淺灘的河水通紅,漂浮的屍體堆積在拐角,大雨泡白了所有人的麵容,哈森沒有等來他留在格達勒的援兵。
哈森在喘息裏仰頭淋雨,他越不過蕭馳野的肩膀,看不到茶石河的對岸,他頹然地默念著:“天神庇佑——”
狼戾刀猛地插在淺灘裏,血順著刀刃散在河水中,哈森的身軀“撲通”地跪在湍急裏,然後栽了進去。
暴雨喧囂,蕭馳野胸口起伏。背後的馬蹄聲都停了,蒼茫的天地間,鐵騎都望著他。蕭馳野麵朝茶石河,抬起提著紅發的手臂。
漫長的寂靜,隻有激流的聲音,
澹台虎蹚水走了兩步,他扔掉刀,朝著前方哭道:“贏了!”
“我們……”鐵騎們喉間發出壓抑的哽咽,接著爆發震天的吼聲:“我們是狼!”
長達半年的陰霾終於退卻,貫穿南北的茶石河流淌著無數人的熱血,離北在暴雨裏要回了自己的尊嚴。
蕭馳野攥緊拳,沉默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