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約定
“好耶！”
王雨婷一秒破功。
完美無瑕的職場女性形象當場破滅。
她舉著林玖簽下名的合同，高興地原地轉了個圈，就差沒有跳起來。
哦，她跳起來了。
林玖本來還有些不放心，覺得這種好事突然降臨到他身上，哪怕過了這麽長的時間也依舊是感到不真實。對於他而言，那種苦不堪言的生活才是日常，他早已習以為常。
現在的林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簽下合同是正確的。
不為什麽，就是想要看看她開心的樣子。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啦！”
王雨婷抱緊著合同，她取下了眼鏡，傻氣多到溢出來。
“一家人……”
林玖喃喃自語，他對這個詞感到很陌生。
不過，現在聽起來並不壞。
“兩個人在一起肯定會有很多事，我們之間也需要磨合。”王雨婷翻出了一個厚厚的記事本，她翻到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頁數，拿起筆在空白的地方上停留。
“請告訴我關於你的事，越多越好！”
“就算你突然間這麽說……”
林玖有些困惑，他可不認為自己有什麽事值得分享。
總不能把那些糟心事都說出來吧？他又不需要博得對方同情，他也不覺得說出來能夠改變什麽，還不如讓這些事都埋葬在記憶裏。
王雨婷想了想，她平日裏見到的都是林玖在便利店工作的模樣，私底下的生活一點都不了解。說不想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她很好奇！
“這樣吧！先從你的學校開始說起！你現在成績如何？”
“呃……”
林玖臉色出現微妙的變化。
王雨婷一看就知道自己踩雷了，連忙安慰道：“沒關係的！我知道你一直以來很辛苦，每天都忙碌著工作，明明還是個學生卻要肩負這麽多。以後我來教你讀書，放心吧！怎麽說我也是從高校出來的，區區高中課程難不倒我！說吧，你哪個科目不擅長，我準備準備。”
“不是，我……”
林玖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王雨婷看著他，臉色變得更加溫柔，伸出手摸了摸林玖的腦袋。
“沒關係！就算你所有科目都掛科，我也會耐心地教導你。”王雨婷嘴角微微揚起，寵溺道，“你在我心中永遠是第一位，你是最棒的。”
林玖呆住了。
他感受著王雨婷掌心的溫度，忽然覺得身體變得放鬆許多。
自從奶奶離開了之後，就沒有人像這樣輕輕地撫摸他腦袋，誇獎他了。
林玖心中一直住著一個小男孩。
他也不是不想拿高分，隻是拿了沒意義。
父母剛離婚的時候，奶奶跟他說別想太多，好好讀書好好考試，拿了高分沒準你爸也會開心點。林玖那時候十三歲，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獨立思考。
他不相信自己能夠改變那個男人，但他相信奶奶。
奶奶沒有騙過他，她說的都是對的。
林玖在考試的時候稍微動真格，語數英科曆全部拿了高分，帶著全年級第一的獎狀回到家。滿心期待的想要給那個男人看看，結果怎麽等都等不到他回來，就把獎狀放在桌上。
當他從熟睡中被吵醒後，睡眼惺忪地推開房門，發現大廳裏有好多人在打牌。
那些人抽著煙，喝著酒，賭著錢，贏了輸了都大驚小怪，吵的不行。
那個男人吃著油膩膩的燒烤，將林玖的獎狀拿來放竹簽和吐出來的碎骨頭，當做廢紙一樣來看待，最後包起垃圾一起扔進垃圾筐裏。
就像是垃圾一樣。
林玖沉默地回到房間，將門鎖好，縮在那狹窄的**，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沒有哭，他笑了，笑得很難過。
奶奶騙人。
從那之後，林玖對待考試都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隻要是及格就好。
就算是中考也僅僅是看了一眼離家最近的學校的錄取線，然後輕鬆考上去。
這種行為很幼稚，也對自己很不負責，就和讀書的時候遇到了討厭的老師，就不再去學關於這個老師教導的學科知識一樣，哪怕是重要的語數英也不例外。
這種幼稚的行為誰都經曆過。
初中班主任也不是沒試圖找過林玖的家長了解情況，但是對方從來都沒有理會過。每次學校開家長會，林玖的位置永遠是空的，初中三年那個男人一次都沒來過。
後來也不知道是誰把林玖的家裏情況在班級上傳播出去，於是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林玖並不是什麽豪門世家出身，那些人看到他出入城中村也不是看錯了，而是他就住在那裏。
漸漸地，林玖放學回家時沒有人再和他走一路了。那些曾經一起勾肩搭背，恨不得穿同一條褲子的好哥們，一個個都遠離他，甚至還在背後說閑話。
“你們說林玖住在那種地方，會不會和那些姐姐有交集啊？”
“說不準呢，沒準你把零花錢準備好去見見世麵，還能看到林玖出來接客。”
“那不是更好？咳，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們能不能借我點錢？我有事急用。”
一群人自顧自地對林玖抱有期待，自顧自地對林玖感到失望。謠言，詆毀，無處不在的冷暴力。他們仿佛化身為正義的使者，對深陷泥潭的遇難者落井下石。越是做得越狠，越是能夠讓自己得到滿足感。
林玖考上高中之後就不再和同學之間有過多的來往，一是沒時間，二是感覺沒必要。
隨便應付考試的習慣也一如既往，林玖也不是對獎學金沒興趣，一個學期的年級第一可是有五百元作為獎學金呢，不算任何補貼和夜班加班費的情況下，差不多就是在便利店工作三十七個小時的工資。
隻是每當他打算認真點的時候，腦子裏總是會閃過那個晚上的畫麵。
無論他在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將這一頁撕碎，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重現。
林玖心中的那個小男孩就一直被鎖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間裏，外麵永遠響徹著一群男人打牌喝酒抽煙的聲音，不斷地重演著相同的噩夢。
“……”
林玖握住了王雨婷的手，他喃喃道：“如果我成績考好了，你會為我高興嗎？”
“那當然！如果你能拿到全年級一百名，不，前三百名就可以了！如果你能做到的話，我會給你獎勵！”王雨婷想了想，默默地降低了要求。
林玖聞言，輕輕地搖了搖頭。
王雨婷抿了抿嘴：“難度太高了？”
“不，難度太低了，要就拿第一名。”
林玖自信一笑，他的眼裏似乎有光，倒映出王雨婷的笑容。
“咚。”
塵封許久的鐵門重重搖晃，斑駁的鎖鏈抖動，濺起厚重的塵灰。
那個蜷縮在床角的小男孩，微微地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