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節 北方三人組的日常(十七)

孟喬芳此人,也算是職場老司機了。

最初,孟喬芳是大明副將。結果一不小心,被公司尋了個錯處給裁掉了。

罷職後,孟喬芳回到老家永平,躺平吃自己。

由於缺乏監管的緣故,大明公司當年的勞動合同屬於霸王條款。孟喬芳離職沒有N+1,隻有0+0。

於是,心懷不滿的孟副經理,發現有新公司開拓市場,便迅速遞上了簡曆:孟喬芳是1630年後金初次入關時,第一批投降的明軍將領。

皇太極董事長對於這種標杆型人物是非常重視的。召見時,不但以金卮賜酒,並道:“朕與明朝皇帝不同,凡是我的臣子,都會賜座,一同飲食。”

就這樣,孟副經理在新公司迅速站住了腳跟。後來返回遼陽,孟副經理官複原職,被任命為漢軍旗佐領。

這之後,孟經理的上升通道打開了。先是在董事長建立六部時升任為刑部承政,然後在皇太極稱帝,公司成功IPO的今年,被任命為刑部左參政。

真實曆史上,孟經理最終會入關,一路東征西討,最後達到人生巔峰,成為公司一方大員,區域總經理:陝西總督。

孟喬芳在陝西總督任上可謂是鞠躬盡瘁。

長達十年的任期內,孟總南征北戰,一步步掃平了關中包括賀珍等在內的大規模武裝力量。並協助攻打四川張獻忠。

這之後,孟總又全力為公司開拓市場,餐風露雨,血染戰袍,先後掃平了寧夏、甘肅、四川等地的多路軍閥,是清廷平定關隴的關鍵人物。

到了,孟總死而後已,病死在了陝甘總督任上,結束了他的職業生涯。事後,清廷賜諡號忠毅。

雍正八年,雍正帝興建賢良祠,孟喬芳靈位入祠,算是入選了公司名人堂。

縱觀曆史,雖然孟喬芳其名不顯,但在漢奸這個職業圈子裏,孟總是名副其實的王者,其功業並不輸於洪承疇、吳三桂等知名漢奸,是漢奸天團中的一員。

腦中過了一遍此人檔案後,薛海元笑容更甚了:崇德董事長既然能舍得孟喬芳這種鐵杆漢奸來京城冒險,那肯定是極其重視這次會談的。

重視就好,就怕不重視:“原來是孟參政,失敬失敬。”

孟喬芳看到對方恍然大悟的樣子,也是鬱悶的不行。從進門時被搜身,他就猜到對方識破了自己的使者身份。

還沒來得及思考哪裏出了問題,結果對方一聽名字,居然連他的官職都喊了出來。要知道,這個官職是孟喬芳不久前才在盛京獲得的。對方身在京城,居然能知道這麽細!

簡簡單單兩次交流,背後代表的含義,令孟喬芳越想越恐怖。

咳嗽一聲,借低頭之際,孟喬芳硬生生把負麵情緒壓了下來:他今天來有大事要談,餘事回去再說。

“在下今日登門,是奉崇德皇帝之命,來與貴方相商大事。”

“坐下說,坐下說。”

薛海元伸手招呼對方坐定,然後背靠在沙發上,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願聞其詳。”

“現如今,天下人皆知,曹大人已成崇禎皇帝眼中釘,明庭實已容不下曹大人了。”

“既如此,曹大人何妨與大清攜手,平分了朱明的花花江山?”

說到這裏,孟喬芳幹脆伸手從貼身衣袋裏掏出一封信,沿著玻璃茶幾,緩緩推到薛海元麵前:“明失其德,崇德皇帝願邀忠勇伯共討之。這是皇帝親筆信。”

薛海元緩緩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按在信皮上,慢慢轉動:“看來這幫野人是真看過三國的。”

不用看,薛海元也知道信裏麵是什麽內容。無非是聯孫抗曹那一套。

這個套路雖說老,但是古今中外成功運用的例子比比皆是,經典的三方博弈論。

可是,大燕國如今的國力早已超過了明末所有勢力的總和……就這還敢來和穿貴們談合作,也是勇氣可嘉啊!

“參政所說,委實是質樸之言啊。”

明確表態附和了一句,薛海元下一刻,“刺啦”一聲,扯開了信封,抽出了信紙。

還沒從聽到剛才那一句話的驚喜中反應過來,孟喬芳又被薛海元扯信的動作驚到了……這可是兩個大佬之間的私信。

但下一刻他反應過來了……薛海元一定是事先得了足夠的權限。

這個判斷令孟喬芳心頭一鬆:看來曹氏早有此意啊!

孟喬芳在那邊思緒翻滾,薛海元這邊也是花了點時間將信看完了。

總的來說,信裏的內容和他判斷的差不多。其餘多出來的條款,其一,是崇德皇帝對之前曹總北上勤王砍了他老哥一事表示了諒解。

其二,崇德大皇帝對曹總做出了莊嚴許諾:曹清兩家結盟,相約南北對進。待將來奪了朱明花花江山,大家劃江而治,永為兄弟之邦。

看著信尾“大清皇帝禦寶”的紅色泥印,薛海元禁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反間,又見反間。

這要是信被大明皇帝截了,就是鐵證,一般點的土著割據勢力還真吃不住。

“古人的計謀啊,真是又老又實在!”

確定了對方全部來意後,薛海元將信收好,正色道:“既然崇德皇帝推心置腹,那我也將情況通報一下。”

孟喬芳精神一振:“願聞其詳。”

“其實吧,這幾年崇禎對曹帥日漸猜忌,打壓不停,也是令他老人家寒了心……唉,想我家大帥半生精忠報國,沒想到落到這麽個下場。”

孟喬芳聞言也是搖頭歎息:“老朱家的手藝,便止這一招!祖上傳下來的!”

“不怕坦白的說。”薛海元翹起了二郎腿:“這邊其實早就在等大清使者了。三天前得知參政到了陳氏皮貨莊,我是很高興的。”

孟喬芳的臉色,先是一緊,隨之又放鬆了:“不想一點小手段,早已被薛經曆得知……嗬嗬,好事,看來你我兩家這盟,是結定了。”

“我方確有此意。”薛海元點頭表示讚同:“隻是……眼下有個小問題。”

“哦?”

“曹帥麾下兵馬,如今大部正在平滅海東阿拉斯加國,暫時抽掉不回來。”

“哦……原來如此。”

孟喬芳伸手捋了捋胡須,陷入了沉思。

……

就這次會晤所要達成的目的,孟喬芳從盛京出發前,他和新即位的崇德皇帝皇太極,是有過多次分析探討的。

從大戰略來講,這一次滿清集團所能和曹氏達成的最優協議,就是曹清兩家南北對進,最終劃江而治。

之所以提出如此激進的戰略決策,根本原因,還是因為感受到了穿越勢力的強大。

原本曆史上,滿清既對自己缺乏信心,也對李自成之流沒有信心。直到崇禎掛了樹枝,京城上上下下被李自成禍害,失去了民心和後勤補給的可能後,滿清最終才下定決心入關。

而在這個位麵,顯而易見的,如果南方曹氏能舉兵反叛,那麽為保江南財稅之地不失,明庭就一定會抽調主力南下平叛。

這種局麵下,雄才大略的皇太極,是一定能審時度勢,下定戰略決心入關偷家的。

畢竟這些年滿清各地的細作也沒閑著。給後金造成深度心理創傷的曹氏集團,到底有多強,大家心中都有一本賬。

至於過後……能HOLD住最好,HOLD不住,做幾年北中國皇帝也夠本了。大不了退回關外,大夥搶的東西幾百年都用不完。

這個思路,舊世界打李自成的時候,就有。

舊時代直到清末,官方明麵上都是不允許貧民闖關東的。為什麽?就是還做著隨時跑路回老家的清秋大夢。

總之,要是能說動曹氏南北對進,這就是當下滿清集團理論上的最優解。

當然了,理論終歸是理論。皇太極也沒指望姓曹的會完全按照他的指揮棒來動。

孟喬芳這一次來,就是抱著試探心態來接觸的。所以當他聽到曹伯爺的大軍在海東後,並不是特別意外……在海東也罷,不願合作也罷,欲擒故縱也罷,總之都是無法出兵。這個結果他是有預案的。

於是,沉吟了半晌後,孟喬芳複又緩緩開口:“不知曹帥大軍,何時方能調回?”

薛海元早有準備,伸手比劃了一個令漢奸聞風喪膽的經典手勢:“隻需八個月。”

“哦……那就是年底。”

老漢奸孟喬芳這次略一沉吟,就提出了預備好的次要目標:“既如此,我大清兵馬或可先行發動,替曹帥先與那崇禎小兒周旋一番如何?”

孟喬芳的建議,再要是換一個土著南方軍閥,今天估計當場就拍板了……清軍先發動,替自己在北方抗住朱明主力,這不是好事嗎?

可穿越眾是知道曆史的,這一當肯定就不能上了。

毫無疑問,這幫野人打的還是割草摟兔子的主意:人家主要目的是入關搶劫,至於你姓曹的跟不跟,人家都無所謂。

於是,薛海元皮笑肉不笑地反擊了:“參政這樣說,不是好朋友的路數啊?”

孟喬芳麵帶驚訝:“啊?有何不妥?”

薛海元自然不能揭穿對手的真實想法。這種沒證據的指控屬於欲加之罪,所以他隻能空對空:“你家崇德皇帝都帶著大軍飲馬長江了,我家大帥才手忙腳亂的調兵北上……這是拿朋友當猴耍呢?”

“呃……”

孟喬芳聞言一滯。

他現在同樣也不能說自家的小目標其實隻要入關劫掠一把就夠了……這不是騙盟友嘛。

所以關於盟友的指控,他一時還真不好解釋:說打不過明軍吧,有點假。說大軍飲馬長江麵對空虛的花花江南不過河吧,同樣有點假。

都是將相之位,談論的是天下大事。在這種規格的會晤中耍無賴就沒有意義了,雙方本來就缺乏信任。

想一想後,孟喬芳隻好反問道:“那依曹帥的意思是?”

薛海元幹脆利落地回道:“最遲不過年底,我家大帥與崇德皇帝共發檄文,同討朱明!”

孟喬芳這一刻,臉色猛然變得陰沉下來:“若是我大清兵馬,非要此刻入關呢?”

“哈哈哈。我兄弟吃不到嘴的肉,誰也別吃!”薛海元莽夫式大笑:“那我家曹大帥,就隻好精忠報國,派兵勤王嘍……”

薛海元一邊笑,一邊還伸出了三根手指,對著孟喬芳晃了晃。

有權接觸到絕大部分關於曹氏集團情報的孟喬芳,怎能不知這三根手指的含義……駐紮在天津的三千曹氏精騎。

“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原本臉色陰冷地都要滴水的孟參政,突然間變回了臉,同樣開懷大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和薛海元互指,仿佛剛才兩人開了個什麽千古未有的大玩笑一樣。

笑至半酣,孟參政瞬間又收了表情,起身行禮:“既如此,待我回稟皇上,稍後再議。”

“本該如此。”薛海元起身,回禮,送客。

……

“這就完事了?”

並排站在青階上,副站長李豐遙望著清使遠去的背影,有點不甘。

“還要怎麽樣?”

薛海元也是長出了一口氣:“就這點事,說清楚不就完了。回頭繼續談判,拖時間。”

李豐搖搖頭:“我總覺得還能再給點暗示之類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別玩聊齋了。”薛海元壓根沒這種想法:“無論我們編出多花的理由,隻要說出暫緩造反這句話,人家就知道我們後方有問題了。”

“皇太極一代人傑,戎馬一生,這點事看不出來?”

“更關鍵的是,我們現在完全沒有資源實施戰略佯動。”薛海元說到這裏,無奈搖了搖頭:“靠嘴忽悠這種,沒威力的。”

“那你估計,接下來局勢會如何推進?”

“唉……走一步看一步唄。能拖住半年,咱們就算盡力了。”

薛海元也是無奈歎氣:“現在的核心問題是,我們當年在京城築的那一座京觀,到了今天,到底留下來多少阻嚇作用?”

“資料我看過。”李豐搓了搓牙花子,搖頭表示不看好:“勝敗乃兵家常事。當年五百人偷襲,這一次人家十萬之眾撲過來……我看那三千火槍兵很懸,嚇不住人家。”

“也不一定。”薛海元笑了笑:“這裏皇太極有一個信息差沒掌握,他不知道咱們是三千火槍兵,他是以當年的特種兵來計算戰鬥力的。”

“我穿越的遲,不太清楚後方那些人是怎麽做事的。”

說來說去,李豐終於也對當前的爛攤子無奈了:“軍隊到底能不能上來?”

薛海元淡淡地道:“那就要看老天爺了……”

這一刻,薛海元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北方的迷霧,望見了南方正在浴血搏殺的帝國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