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尾聲(九)

翌日清晨。

南池子家中,張青、齊娟一大早,將西花園石榴樹上最後幾顆石榴摘下。

平京石榴成熟季在九月、十月,十一月還留著的,都是晚熟的。

夫妻兩人都穿著薄羊毛衫,休閑服,運動鞋,於百花霜降中有說有笑。

正應了那一句: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兩人說笑著回了正房,就看到齊太行、張天歌、張煜浩、張煜晨、張悅欣兄妹五人,陪著一個年輕姑娘,一個半大小子坐在客廳說話。

“爸爸,媽媽。”

齊太行和幾個弟弟妹妹一起起身問候。

年輕姑娘和半大小子也跟著起身問候:“張叔叔,張太,您好!”

張青微笑道:“思德,上次見你,還是你考上國王學院時,你爸爸請我喝酒那次。轉眼四年過去,你成長了許多啊。俞生那樣的人,能讓你這個時候進入俞世勳基金會,掌握千億資產,可見他對你的看好。”

俞思德謙遜笑道:“對我們晚輩來說,張叔叔才是永遠的傳奇。”

張青笑了笑,又看向俞長禧,打趣道:“邁克兒,你和你daddy長的越來越像了。”

俞長禧一臉晦氣道:“張叔叔,你想說我醜就直說。”

張青哈哈一笑,道:“你比你爸爸直率的多。”

俞思德道:“張叔叔,來平京前,我祖父和父親都叮囑了我和邁克,如果有機會拜訪您,就讓我們多向您學習。”

張青嗬嗬道:“學習什麽呢?”

俞思德微笑道:“對於目前的國際形勢,我非常想得到張叔叔的指點。”

張青道:“情況不同,出發點不同,得出的結論並不相同啊。對杜娟而言,眼前的形勢利大於弊,因為我們背後有內地市場這一廣大的天地。和黃15年左右就基本上撤出了內地,正在大力投資英國。但是,英國現在情況並不穩……”

俞思德聞言一怔,道:“雖然這幾年英國經濟並不算好,但是……時局還算穩定吧?”

張青笑了笑,沒多說什麽。

事情發生前,誰能想到,英國居然真的會脫歐?

如天方夜譚一般。

張青眼下也沒什麽好說的,隻道了句:“一切皆有可能。”

俞思德麵色微變,微微皺起眉頭來,顯然心中多有思索。

齊娟笑道:“米歇爾,還沒好好逛過平京城吧?讓小五給你當回導遊,好好逛逛這座古都如何?”

一旁俞長禧眼睛登時發光,卻聽姐姐微笑道:“不用麻煩小五了,昨天就聽說,她今天有個約會。我已經請了湯圓做導遊,今天麻煩他了。”

張青注意力瞬間轉移,看向張悅欣道:“你有約會?要用車麽,爸爸開車送你去怎麽樣?”

張悅欣咯咯笑道:“爸爸,我是去見外婆和淼姨!”

張青釋然,那邊齊娟則似笑非笑的盯著齊太行道:“你當得好導遊嗎?”

齊太行笑了笑,道:“有導航嘛。”

俞思德捋了捋發梢,道:“不熟的地方,一起探索也有趣。”

張煜浩、張煜晨同時發出奸笑聲,等張青詫異看過去時,又一起乖巧閉嘴,一本正經。

齊娟不願兒子難看,笑道:“也對,那你們去玩吧。晚上回來吃飯。”

幾個小輩們紛紛起身,俞思德帶著弟弟俞長禧鞠躬告辭。

等兒女們都離開後,齊娟就翻臉了:“他們兩個我不同意,真讓兒子落這丫頭手裏,張家都得改姓俞!”

張青笑道:“你也承認這丫頭是個厲害的角色?”

齊娟冷笑道:“在你跟前都能這樣沉穩,不是故作玄虛的做作,就憑這一點,齊太行就拿不住她!”

張青好笑道:“你兒子敢一個電話直接打到黃辦,你還擔心他拿不住俞天賜的閨女?不要想那麽多,你兒子已經長大了,手段不弱的。你知道不知道,外麵人怎麽叫他?”

齊娟好奇道:“怎麽叫?”

張青氣笑道:“外麵人叫他太子。嗬,感覺昨天還是那個把木頭人畫成屍體嚇壞老師的熊孩子,眨眼間就有一番氣象了。他身邊匯聚了不少人才,我讓人查了查底細,所謂的八大戰將,都是難得的人才。各方麵的人才都有不少,比我當年強太多了。不過,越是這樣,鳳凰基金會目前越不能落他手裏,糟蹋了他的才能。我更希望看到,他在相對平坦的平原上,能打出一座怎樣的江山。而不是接手就是山巔,沒多少他進步的餘地。”

齊娟狐疑道:“你什麽都不給他?”

張青搖頭道:“還需要給什麽呢?有天鴻打底,又有這麽多人脈資源在,再給他什麽,等於喂飯到嘴邊了,有什麽意思?你也注意點,兒子多經曆些挫折,不是壞事。我現在倒有些擔心,這小子真拿下了俞天賜的姑娘,我這番苦心反倒會遇到意外……”

齊娟嗬嗬笑道:“你還怕兒子吃軟飯?”

張青正要說話,卻見張悅欣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喘氣道:“爸爸,姥姥讓您今天也去,說姥爺今天得空,想找您聊聊。”

……

紅牆內。

張青雖然並不陌生,但也談不上熟悉。

這些年,他始終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並且,從未通過周豔豔和三個兒女,提過任何非分要求。

當然,他也不會假清高,因為僅憑這層關係在,他就已經受益匪淺了。

青鬆園。

周豔豔和張煜浩、張煜晨、張悅欣都比張青熟悉,和一應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後,張青看到了孟潔、薛淼。

問候之後,孟潔笑道:“去吧,你薛叔叔在書房,讓王秘書帶你去,我們娘幾個在這邊說話。”

張青點頭應下,隨一中年秘書,前往了書房。

“張青來了,坐。”

薛老正在看文件,見張青進來後,和藹可親的說道。

張青鞠躬問候了聲後,在距離書桌不遠處的客位坐下。

薛老放下手裏文件,溫聲道:“一直呢,都想找你聊聊。作為民企中當之無愧的領頭羊,我很希望聽聽你對當前形勢的一些認知。我們的關係,應該算比較親近的。你的三個兒女,都管我叫姥爺。淼淼還沒結婚,我就已經當上姥爺了。孟潔很喜歡他們,我也是。所以,你不用拘謹。我希望,你能有一說一,要說真話。”

張青沉吟稍許後,說道:“薛老,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國際形勢就不必多說了,不管白頭鷹驢強還是象得利,對我們的總策略都不會變,隻會一個比一個狠。對待老二,他們本來就從沒手軟過,隻會不擇手段。但是,外敵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內部。08年美國的次貸危機過去才十年,我們這邊已經露出苗頭來了。他們是因為貪婪的華爾街,而我們,則是地方基建造成的天量虧空,城投債的可怕,超乎想象。”

薛老麵色凝重道:“你可以詳細的說一說。”

張青道:“城投,是各地衙門的直屬公司,名義上的主營業務是地方基建,包括修橋鋪路、市政綠化、各類景觀設施等。說是公司,卻是所謂的‘公益性為主,經營性為輔’。既然是‘公益性’的,虧錢也就虧的理直氣壯。事實上,除了少數超一線、一線的城投外,幾乎所有城投都在理直氣壯的虧錢。虧的錢到哪裏去了?都說公務員是鐵飯碗,那點明麵上的工資就是逗人玩兒的笑話,真正的好處都在福利上。可是那麽豐厚的福利又從哪來?衙門本身不創造財富,僅憑那點商業稅,根本支撐不起來這麽龐大的福利體係。所以,就有了各地大量的無效基建。難道他們不知道拆了建,建好第二年再拆是無效gdp,是在浪費錢?難道他們不知道門可羅雀的大型景觀、空空如也的道橋、種完了砍、砍完了種的城市綠化是在掩耳盜鈴?

不是的,他們都知道。可是不折騰,怎麽出gdp?不出gdp都是小事,不折騰城投就無法從銀行貸出錢來,大家怎麽分肥?

不寒而栗!

薛老,據我們的戰略投資部初步估算,眼下各地基建債已經到了除非奇跡誕生,否則根本無法償還的地步,幾十萬億!”

薛老眉頭緊皺,緩緩道:“這種情況,政務院方麵已經在關注了,並且在想對策。張青,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張青苦笑道:“除了中樞宏觀調控外,我想不出第二條路來。白頭鷹的次貸危機,是任憑大量的中產破產,無數財富灰飛煙滅。但白頭鷹能搜刮全球,將損失平攤到諸多盟友國家。咱們……當然,我一人智短,難以高瞻遠矚,目力有限……”

薛老擺擺手,道:“政研部得出的結論,也差不多,你不必妄自菲薄。這件事,中樞會拿出相應的對策來解決,隻要齊心協力,就沒有邁不過的坎。張青啊,最近不少人提出建議,希望國資能進入杜娟集團,你怎麽看?”

張青微笑道:“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害怕中樞查半導體的錢,燒到他們身上,所以急著打土豪,伸手拿來主義。隻是他們忘了,杜娟的所有技術,也不過是從嶽麓書院得到的技術授權而已。杜娟本身,是沒有權力分享技術的。國資那些人如果能在技術上辦成事,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

薛老笑道:“你還真是赤誠膽大,什麽都敢說。這件事,有利有弊。弊端正如你說的,條條框框的桎梏,很難在先進科學上取得大的突破。為什麽呢?因為大的突破都有偶然性,需要非常大的投入,但這種投入有不確定性。誰都不敢保證,大量的資金投入,能取得回報,風險太大。但是,也有利處。西方各國,包括白頭鷹,實際上是被各大先進的集團所綁架。他們甚至能左右最上麵的政策走向,也可以發動戰爭。他們的藥企為了謀巨利,可以製造病毒。可以說,無法無天。如果咱們國家也變成了這樣,那將會非常可怕。”

張青嚴肅道:“所以,杜娟內部很多人不斷建議,要橫向多元發展,那樣可以迅速壯大,都被我否掉了。國內民生行業領域,我們盡量將利潤不斷壓縮,即便還有利益,也大都用來修學校。除了半導體、文化傳媒和天鴻重工外,我們將觸手盡力收縮起來,不亂擴張,尤其是房地產行業。”

薛老笑道:“不要緊張,杜娟是良心企業,從古老到隋老到李老,都對你高度認可。要不然,我也不會和你談這些。張青啊,聽說杜娟又加大了對緝查毒藥烈士們的捐贈了?”

張青點了點頭,聲音沉重道:“我最近看了一個調查報告,2003級之前的中國人民共安大學緝查毒藥科的畢業學員,八成已經犧牲。其中,2003級,全員都成為了烈士。薛老,在您麵前我不說虛言。這些年看過很多事,太多糟心的事,不少時候,我真的有些動搖了。想過幹脆去新加坡,或者其他什麽國家,當個富家翁算了。憑我賺的錢,十輩子榮華富貴都花不完。可是往往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因為糟心事畢竟是少數。看看那些緝查毒藥的烈士,看看消防烈士,看看邊境上冒著嚴寒酷暑保家衛國的戰士,還有那些……最淳樸善良的同胞們,我就覺得,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是有無限希望的!他們連性命都能舍棄,負重前行,永不言退,我又有什麽資格覺得心灰意冷?我又有什麽資格動搖退縮?

我知道不少人都擔憂我會移民,但他們都想錯了。我不會移民,我會永遠和祖國站在一起。盡管,我的行事準則,或許不能得到一些人的認可。我不是不願意奉獻,隻是奉獻的方式不同而已。把他們做出的奉獻拉出來比比看,他們比得過我張青再說。”

薛老哈哈笑道:“難怪都說你不好交道,不愛應酬,就你這脾性,不應酬比應酬更好。張青,其他人可能對你有些不放心,但我信你。我問你,芯片供應,有沒有問題?我是說,如果白頭鷹製裁,軟硬件都麵臨斷供的前提下。”

老人目光炯炯的看著張青。

張青站起身,嚴肅道:“薛老,從二十年前,我就在為這一天準備。二十年間投資超過三千億美元,兩萬億人民幣,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西方列強在半導體行業卡脖子時,我堂堂中華能站直身板,挺起胸膛,告訴他們一句:做夢!!

幸,不辱使命!即便所有西方列強集體斷供,我杜娟集團,也可保我中華永無斷芯之日!”

薛老走出辦公桌,走到張青身邊,握住他的手道:“隋老曾和我們說,張青同學雖然年輕,卻有國士之象,人才難得,希望我們能夠珍惜,愛護。現在看來,你已經有資格勝任國士二字了。擁有你這樣的年輕國士,我隻能說,國家幸甚,民族,幸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