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挪用
林香玉的家，是川蜀鄉間最常見的那種土木屋。
很陳舊，很黑暗。
出乎預料，但仿佛又在預料之中，林香玉家裏，隻她一個人在家。
一個人住，一個人煮飯，一個人上學。
連條作伴的狗都沒有……
不是每個農民工都有那麽好的運氣，能去杜娟這樣的公司上班，孩子可以送去子弟學校讀書。
家裏的木凳根本不夠那麽多人坐，喝茶水的粗瓷碗也不夠，這讓小姑娘很自責。
張青微笑道：“我們不渴，坐了一路車，也不累。”
林香玉很安靜，但眼睛裏很有靈氣，或許還沒有因為長久的孤寂寒冷和痛苦，流幹眼淚。
齊太行關心道：“香玉，你上學了嗎？”
周洋把頭扭到一邊笑……
古衛紅也小聲對李素芝笑道：“像他爸。”
林香玉似乎也有些吃驚這個初識的朋友的熟絡，看了他一眼後，點點頭，道：“讀二年級。”
齊太行和張天歌兄弟倆一起驚喜起來：“我們也是！”
林香玉嘴角掛起一點笑容，小聲道：“看得起。”
哥倆一時沒反應過來，古衛紅趕緊幫翻譯：“她說看出來了，你們倆長的一模一樣，肯定一個班。”
張青問正事：“這裏是岩龍鎮吧？”就在協興鎮旁邊。
小姑娘忙點頭，張青微笑道：“你這種條件，應該能進子弟學校住宿讀書，吃住都由學校提供。上學期就開始了，你報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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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香玉遲疑稍許，搖了搖頭。
齊娟和周洋對視一眼後，笑著問道：“你是放心不下家裏嗎？”
林香玉還是搖了搖頭，然後小聲道：“我們和鎮中學換了學校，他們用新學校，我們用三小空出來的。而且，聽說宿舍樓已經改成了鎮政府的家屬樓，分出去了。”
一群人臉色都變化了起來，周洋輕聲道：“你聽誰說的？”
林香玉道：“外麵人都這麽說，我還去看過，那裏還停了幾輛車。聽說四樓還改成了招待所……”
“我……c他m的！”
周洋輕輕的吐出了句國罵，說著開始掏電話。
齊娟笑著按住，道：“你急什麽？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希望小學的新樓被挪用的還少了？兩千多個鎮，又是天高皇帝遠，難免的事。”
說完，她看向林香玉道：“你能帶我們去宿舍樓看看嗎？”
林香玉遲疑不定，齊太行鼓勁：“別怕，我們會保護你！”
林香玉麵色為難，張天歌笑道：“你是怕我們走後你會被人欺負嗎？你放心吧，我爸爸媽媽肯定不會讓你被人欺負的，我保證。”
林香玉隻能點了點頭……
一行人出門上車，前往龍岩鎮中心學校。
沒有下車，張青讓李鐵進去轉了一圈，拍了些照片後車隊就繼續前行了。
林香玉嚇的什麽似的，房車內的豪華、舒適讓她無所適從。
而車隊的離開，沒有放她回家，也讓她很是不安。
剛才給她信誓旦旦保證的齊太行、張天歌小哥倆也傻了眼，看著說說笑笑的大人們好似已經忘了這回事，不由急躁起來。
兩人雖然心裏很敬畏父親，等閑不敢去叨擾，但這會兒看著林香玉擔憂不安的目光，小哥倆還是硬著頭皮去找張青：
“爸爸……”
張青正和齊娟、周洋說話，聽到叫聲後，一個眼神看了過去：“怎麽了？”
齊太行道：“爸爸，香玉同學……學校的事，她還沒回家呢。”
張青點點頭道：“你們先去陪她說說話，做做遊戲，一會兒就知道了。”
齊太行應下後，表情複雜的轉頭回去：啥也沒交代，這可怎麽說啊……
等小哥倆退回去後，周洋開玩笑道：“你們倆兒子，看中同一姑娘，以後豈不是要開啟豪門內鬥的戲碼？”
張青笑了笑，都不願搭理。
齊娟則是白眼道：“這個年紀的喜歡，最美好，也最不值錢。洋洋，一會兒你不要弄的太難看了。今天最好不要提，回頭給川蜀大老板打個電話，就說要不是你攔著，《明報》記者當天就能飛過來，整個華人世界都能知道這邊發生的爛事。是你顧及這裏是古老的鄉梓地，所以攔了下來。”
周洋惱火道：“少來這套！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這樣的事我都能忍，以後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古衛紅疑惑的看著齊娟：“娟子，你是不是覺得古家已經……”
齊娟“啊”了聲，笑著叫道：“太不識好人心了吧！這裏不是你們老家嗎？我是不想讓你們得罪家鄉父母官！”
古衛紅嗤笑了聲，輕蔑道：“還父母官……搞成這個樣子，我看他們有沒有臉繼續做下去！不過娟子說的也有道理，別為了這點小事就咋咋呼呼的，還讓人看輕了。一會兒省裏的劉副老板也在，我去打個招呼。那些人肯定是要挨板子的。”
周洋還是很生氣：“挨板子就完事了？”
張青笑道：“你還號稱參悟過哲學的，就這？”
李素芝也笑道：“世界不可能一日大同，你就算把這些人全部扒皮充草，依舊擋不住。隻有始終保持警惕不鬆懈，要知道，他們才是見不得光的，心裏有鬼害怕的，是他們。惶惶不可終日的，也是他們。”
古衛紅笑道：“前一陣聽說發改部門一個副處，貪了幾千萬，結果一毛錢都不敢花。落網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後悔的啊。”
齊娟道：“可見，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古姨，一會兒你們下車好了，我們直接去前麵的自然保護區看熊貓。後麵留兩輛車，你們完事了，直接坐車過來找我們。”
古衛紅吃驚道：“你們不和他們見麵？”
張青微笑道：“算了，我們這次過來主要還是看熊貓。不過學姐可以和他們說清楚，後麵還會派專家組來驗收，請他們理解。如果不能理解……”
周洋冷笑道：“不理解，就帶他們去前麵那個鎮親自看看！”
古衛紅提醒道：“省裏大老板知道你過來了，專門給我打了電話，希望能和你見一麵。”
張青沉吟稍許，道：“等回程的時候，路過蓉城時見一麵吧。”
齊娟問道：“川蜀這邊有什麽好的投資項目嗎？交通太不便利了。”
周豔豔都知道一點：“蜀道難！”
張青笑了笑，道：“蓉城還是有些優勢，電力比較發達。”
大概半個小時後，車隊抵達協興鎮，早有各種陣仗等在那裏。
從省到市到縣和鎮，各級班子都有人到。
果然就古衛紅和周洋兩人下了房車，身邊助理在後麵的車上。
等他們下車後，車隊沒有停留，繼續往前開去。
張青叫來孩子們，問林香玉道：“爸爸媽媽在哪裏打工？”
林香玉小聲道：“在粵州。”
張青又道：“知道在哪個工廠上班嗎？”
小姑娘居然真知道，報了個名字，張青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又過了不到五分鍾，一個電話撥了進來，張青接通後，裏麵傳來一道很是恭敬的聲音：“您好，我是xx廠的廠長趙西林，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張青聲音溫和道：“你好，我是杜娟集團張青，想找一下你們廠的……你爸媽叫什麽名字？”
林香玉緊張的臉都有些發白了，去年過年，她爸媽都沒回來，她已經有一年半沒有見到爸爸媽媽，也沒聽到他們的聲音了，所以回答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道：“我爸叫林德義，媽媽叫徐尚花。”
張青將名字轉述後，微笑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張總，您稍等，我馬上派人去找！”
雖然他並不認識張青，但給他打電話的人，卻是驚天動地的存在，更何況杜娟集團的招牌他一點也不陌生。
又五分鍾後，電話裏傳來一道帶著濃重川蜀口音的男人聲音：“喂？我是林德義，你是拉一個？”
張青將手機遞給林香玉，溫聲笑道：“給爸爸打個招呼。”
林香玉接過手機後，有些哽咽的叫了聲：“爸？我是香玉。”
“香玉？！”
電話那頭顯然大出意外，有些激動道：“香玉，你在哪裏？”
林香玉開始抽泣起來，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
張青微笑著從她手中拿回電話後，說道：“林先生，我是杜娟集團的董事長張青。今天全家到川蜀這邊來旅遊，碰巧遇到了你女兒，她很熱情的接待了我們。打這個電話呢，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到杜娟來工作。粵州也有杜娟的工廠，你和你的妻子，都可以去杜娟的工廠上班。這樣呢，香玉同學就可以去粵州的杜娟子弟學校裏讀書，不需要任何費用。每個月，你們全家還能團圓一次。如果你不願變動也沒關係，我們也可以送她去粵州的子弟學校讀書。”
林德義顯然有些發懵，幾乎聽不大懂張青的話，倒是工廠老板高興道：“老林，你撞大運了，還不趕快答應下來！”
林德義這才反應過來，忙“哦哦”了兩聲，然後語無倫次的表達起感激來。
張青微笑道：“不用客氣。你和香玉再說幾句話吧，過幾天就能見麵了。”
說罷，再將手機遞給了林香玉。
父女倆又聊了一陣後，林香玉送回電話，然後就跪倒在地磕了個頭。
張青措手不及，等倆兒子爭先恐後去扶起來後，張青無奈笑道：“就防這一出呢，沒想到還是沒防著。不必如此，相逢就是緣分，我們能做的也不多。香玉同學，明天我會派人送你去粵州，和你爸媽團聚。以後，要好好學習呢。”
……
入夜時分。
工作人員搭起了篝火，布置好了營地帳篷，設好了警戒。
川蜀的三月，天氣不熱不冷，即便是夜晚，也有十度左右。
三月川蜀的枇杷已經熟了，酸酸甜甜，味道不錯。
四個小的已經睡下了，林香玉和小五睡一個帳篷，兩個女孩子嘰嘰咕咕說了很久的話。
齊太行、張天歌還沒睡，陪大人們坐在篝火邊，聽著大人聊天。
古衛紅和周洋已經趕了過來，說起了白天的事……
“我給劉副老板說了這件事，他很生氣，並保證三天內給個交代。其實他們也最不希望看到這種事發生，氣的臉都黑了。”
李素芝笑道：“看來大老板是想讓杜娟集團在蓉城投資，畢竟已經投了那麽多錢，整個川蜀兩千多座鎮中小學。有這份淵源在，怎麽也不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這個關卡上，鬧出這樣的醜聞來，又怎能不氣？”
周洋歎息一聲道：“今天我和我媽隨便轉了轉，那些學生還是很苦啊。咱們國家發展太不平衡了，平京、魔都和東南沿海那些省，經濟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但西部這邊，還是貧窮。”
張青道：“川蜀這邊談不上太窮，有機會學姐去真正的西部去看看。過了陝省再往西，一路過去，綠色越來越少，最後滿目都是荒涼沙土，無窮無盡的黃土色。”
齊娟道：“豫省也窮，九千多萬人口的大省，大多數貧窮。”
張青道：“豫省其實有些冤，占據中原重地，可惜，因為擔負著產糧重任，所以絲毫不敢輕舉妄動。別的省還敢摸著石頭過河，豫省隻能老老實實的種地。建國以來，每一任政務院大老板上來時，第一站考察地一定是豫省。豫省穩了，手裏有糧了，心裏也就不慌了。隻是，種地不能致富啊。
各種工廠不能亂建，為了發展經濟，豫省不少地方動了歪腦筋，建起了血站。一個月賣四次血，賺的比城裏人打一月工也不少。結果鬧出了幾十個艾滋村，慘不忍睹。”
齊太行聽著心驚，問道：“爸爸，什麽是艾滋村？”
張青道：“就是一個村莊的人，大量感染了艾滋病。艾滋病是一種很可怕的疾病，得了就會死，而且非常痛苦。血站的人用不衛生的針頭抽血，造成了惡果。說起來咱們家也是幸運，當年爺爺奶奶賣血時，沒有發生這樣的事。不然，也就沒你們了。”
小哥倆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啥？爺爺奶奶還賣過血？”
張青沒說什麽，李素芝已經叫過兄弟二人，給他們講起了張青當年的辛酸曆史……
等說完後，看著神情沉重的快抬不起頭的兩個兒子，張青溫聲道：“外婆告訴你們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們難過，隻是想讓你們知道，這個世界並不隻有美好，而貧窮，距離你們也並沒有那麽遙遠。我們不希望你們把金錢看得太重，但也不希望你們過於輕視金錢。要珍惜眼前的幸福，而不是將一切看得理所當然。咱們家的確很有錢，但這是爸爸媽媽的錢，和你們關係不大。你們將來想過好生活，需要靠你們自己努力呢。”
齊太行：“……”
張天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