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五二)

第52章 章 五二

如果一個人擁有無敵的運氣,無敵的無力、甚至還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權利。

那麽他是不是就從此擁有了無上的幸福與快樂?

蕭見深親身告訴你,答案是否定的。

快樂與幸福這種摸不著的東西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同等的,當然,心塞這種同樣摸不著的東西對於每一個人來說也是同等的。

蕭見深現在就不能更心塞。

雖然傅聽歡剛才沒有直說,但他又不是蠢貨,當然輕而易舉地感覺到了對方要將別人送到他床上的那點意味,這意味中偏偏還透著傅聽歡的“你拿了美人就自己去玩,我不想和你玩”的意思……

好在蕭見深涵養確實不錯,他幾乎從未與人爭執,當然也就更不會在剛剛和傅聽歡見麵的時候發生衝突。

因此在理過傅聽歡的長發之後,他還是淡笑了一下:“也罷,聽歡既然盛情邀請,我如何能拒?便客隨主便,一起去吧。”

說完之後,他垂眸看下去,隻見鏡中之人神色平靜,稍微動了一下,鏡子便水波似地一晃,晃出幾分冷色來。

蕭見深沒有細看,這時傅聽歡已經站了起來,開玩笑道:“既然客隨主便,我若不能叫你賓至如歸,想來就是我天大的不是了。”

言罷直接推門出去,先剜了守在外頭的聞紫奇一眼,接著才吩咐對方按照最高規格設宴,設宴地點就在危樓。

這並非蕭見深第一次到達危樓,卻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入危樓。

危樓的建築既有北地的開闊大氣,又有江南的精致風雅。而顯然傅聽歡更喜歡後者,在入了後院的花園時,簡直是移步易景,三五入畫,哪怕在落花時節,也整個園子都是一派勃勃生機之態,甚至以蕭見深之眼力,還能輕易地看見那藏在花圃之後水池之下的些許長蟲動物。

“這裏本來有一盆恨天高,但……”

“花瓣被蟲蛀了,零零落落地倒是可憐。”蕭見深漫不經心地說,說完之後就見傅聽歡一言不發往前走,也不知為何,似乎連腳下的步伐都快了幾分。

他簡直不能窺破對方的心思!也隻好加快腳步,跟著人進了廳堂之中。

他本擬這時應該和傅聽歡說話了,沒想到一進來還沒有坐下,傅聽歡就拍了拍雙手,便有兩位十五六歲的天真爛漫之女子從簾子後轉出來。

傅聽歡道:“帶貴客下去沐浴梳洗一番,之後開席。”

蕭見深:“……”

他也不拒絕,直接與那兩位少女往沐浴之處走去。

香湯輕蕩,白霧騰騰,兩個伺候的侍女早早就換了小衣衫,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將屬於少女的優美曲線展現得淋漓盡致,而當她們彎腰俯身地掬水替蕭見深擦身的時候,那些滾熱的水隨著抬起的胳膊滾落而下,一忽兒就將隻包裹住重點部位的衣衫浸濕,再配合著室內的絲縷白霧,全是若隱若現,欲拒還迎之態。

蕭見深身軀放鬆,雙眼微閉。

他對於這樣的服侍並沒有什麽感覺,早在駱皇後那邊,他就見識過了比這更曖昧百倍香豔百倍的情況,那時他雖以“母後之人”推辭,歸根到底也是毫無興致與衝動。現在當然也毫無例外,隻是——

蕭見深忽然睜開眼睛。

其中一位侍婢正繞到他身前以布巾擦拭他的身體,她湊得很近,蕭見深甫一睜眼,首先見到的就是那如綠雲似的頭發,而後才看清了周圍。

這侍婢料來也沒有想到蕭見深會忽然睜開眼,一愣之下幾乎從臉頰紅到脖子下。

蕭見深的目光先在四周掃了一圈,而後才落到身前女子的臉上:“這浴室是否有與其他房間相連?”

“沒有,這是樓主單獨辟出來的地方,四周都臨水,分外幽靜。”侍女紅著臉道。

蕭見深便不再說話,但也並未繼續養神,而是忽然從池水中站起。

嘩啦啦的水珠從他身上滾落而下,身軀帶起的水幕在短暫的時間裏遮蔽了浴室中兩位少女的視線,但那由想象交織成的畫麵依舊讓她們驚呼出聲,也正是這樣的驚呼,擋住了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小小的‘砰’的一聲。

有人在後麵,在後麵的當然是他想的那個人。

蕭見深此刻的心情一下子就從多雲蔽日變成了豔陽高照,他一步踏上了池子,揀起地上的一件衣服披於身上,而後說:“行了,你們都先去吧。”

如此之後,換好了衣服的蕭見深方才再回到廳堂之中。這時便見堂中設案,諸多美酒佳肴,瓜果時蔬全都擺上。門前一整排的木格子都打了開,那粼粼的湖水與湖上婆娑的蓮花便一齊映入了人的眼底。

傅聽歡也換了一身衣服。他穿著白色滾金邊的一襲長袍,正落拓蕭疏地支著一條腿坐在幾案之後。

他見蕭見深被人重新帶了上來,便漫不經心地用下巴點了點和自己並排的一個位於右側的座位。

大展宏圖的巨幅山水畫便在兩人身後。

蕭見深落座之後,廳堂之內的燈光驟然暗下,而廳堂之外的燈火卻猛地亮起。

於是水池中的蓮花開始動了:搖曳著、抖動著,相互之間挨擠嬉戲著,好似那妙齡鮮妍的少女,正在交頭接耳,竊竊而而笑。

這個季節本不是蓮花開放的時節。池中的蓮花當然不是真正的蓮花。

那是一個個穿著或粉或紫或白的紗衣,潛藏在水裏的佳人。

她們金蓮細點、玉臂輕舒,如飛天仕女一樣在這倒映著天河的池上翩翩起舞。

天上的月投下了一束光,這束光便正中這個池子,和池上的美人。

蕭見深看得很認真。江南的歌舞與宮廷的歌舞多少還是有不同的,危樓中排的又是另外一種風格——至少就算是宮裏,也沒有每一個舞姬都身懷絕技,能輕飄飄飛上離地兩三丈的位置。

屋內是晦暗的。傅聽歡一直在喝酒。

從蕭見深剛剛進來就在喝,從池上的美人動起來就開始喝酒,等那些美人真如飛天一樣一忽兒飛進了廳堂,在黑暗中驟雨極旋般的旋轉起來,再一下轉進蕭見深懷中的時候,傅聽歡終於忍不住捏碎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但他麵上還保持著微笑,那捏碎的杯子也被他收入袖中。

這樣的微笑和他接下去的動作十分契合,他又拍了拍手,燭火次第亮起,這樣的亮光中,他的眼神也閃爍著同樣的光芒:“如何?對她還滿意嗎?如果不滿意——”他噙著笑容,又一拍手,便有一排女子魚貫從角落走出,環肥燕瘦,各占勝場。傅聽歡的聲音也如這些女子上身上的衣服一樣輕飄飄的,“還有這些。”

蕭見深沒有看坐在旁邊的主人。

他用手抬起了依偎在自己懷中的女子。

那確實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閃爍著光的眼睛、飽滿的紅唇、吹彈可破的肌膚。兩人目光一對,對方就似有些不自在的垂下了眼,長長的睫毛一抖之間,就好像露珠轉瞬即逝的脆弱,讓人忍不住想要將其摟入懷中,輕憐□□地嗬護一番。

女子的手臂已如蛇一樣纏繞到蕭見深的脖頸上,她傾身上前,大約想要索取親吻。

傅聽歡臉上的笑容頓時收起,神色有一瞬的陰晴不定。

緊接著,他驟然站起來便準備離開這間廳堂。但在他邁出第一步之前,坐在位置上的蕭見深一振衣袖,平地就呼地卷起一股狂風,將他懷中,連同那成排站在麵前等待挑選的女人全部揮出了室內!

大廳的正門“哐”的一聲合上,屋內剛剛亮起的燭火在狂風中熄滅,在所有其他人都因為這力量而不由自主退出去的時候,唯獨蕭見深與傅聽歡還站在原地!本要走的人猛地回身,麵容在驟明驟暗的光線中似有幾分叫人心驚的陰森詭譎,又似有幾分難以形容的脆弱。

蕭見深讀出了後者。

所以在將閑雜人等揮出廳堂之後,他再一招手,便將傅聽歡攬入懷中,一同坐下,這時方才悠悠一歎:“也不知我的傻聽歡究竟在想些什麽?”

這個形容詞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了!傅聽歡哪怕第二次聽到,依舊打了一個大哆嗦,連自己本來要說些什麽都忘了,當然也不會記得自己此刻應該要掙脫蕭見深的懷抱。他冷靜自持地問:

“……你是什麽意思?”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相比傅聽歡,蕭見深除了心塞一點之外,基本十分平靜。

所以他也平靜地陳述道:“我來此地雖不全是為你,至少有一半為你。你不想與我**也罷,要讓我看歌看舞也好,但讓人帶我沐浴卻於暗處窺探,讓人排演歌舞又心生不悅……這究竟是何道理?別人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你倒偏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冰冷的月光從其餘並未合上的門窗處射入,照亮了傅聽歡半張麵孔。

傅聽歡被蕭見深抱著,智商下降三成;被蕭見深獨有稱呼擊中,智商再下降三成。用剩餘的六成智商,他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想說的話,想倒是想起來了,但好像再沒有辦法醞釀出那種一半烈焰一半寒冰而他置身中間的煎熬情緒。

所以他鬱悶地倒了兩杯酒,其中一杯遞給蕭見深。

琥珀色的酒液剛剛注入甜白瓷裏,便被修長的手指執起喝下。

如此數杯過後,傅聽歡方才借著微醺之意歎息出聲。他心中有了一點熱意與醉意,但麵對著那近在咫尺的容顏,他還是無法輕而易舉地將話說出口,隻能轉開視線,看著其他方位:“蕭見深,你說我不夠愛你……奈何我實在太過愛你。”

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之前做的那個位置。其實那個位置與蕭見深的位置是並排的,中間隻有一伸臂的距離。奈何再近的位置,當兩人互不對視的時候,也如天涯海角一樣遙遠。

“所以,我常常想著,也許隻有更不那麽愛你一些,你我方才能夠見麵。”

蕭見深沉思了一下,如何也無法理解傅聽歡的邏輯。但他低頭看了一眼臥在自己懷中,正歪著頭和自己喁喁細語的男人,決定體諒這一點。

既然如此活色生香。

那腦子不好用一點,可以理解。

他道:“這就是你想到的辦法?”

“不錯。”傅聽歡頷首,他輕輕一嗅,便嗅到了近處人身上的那點綺羅香,他笑道,“你若不那麽‘幹淨’了,想來我也不至於將你如珠如寶,擱置心中。如此就進退有據,攻守有方,你我大可將這纏綿之情延續到天荒地老,豈不是好?你除了我之外,自然還可擁有天下美人,豈不更好?”

蕭見深:“………”他竟無言以對,槽點太多,不知從何吐起。

蕭見深罕見地停下來,理了理自己的邏輯。他的語氣還是平鋪直敘:“我本就坐擁天下,這天下的女子,我俯仰可拾,不需要你來牽線搭橋;而且——你究竟為何會有這樣的自信:朕會因為愛你而去擁抱別的女人?此事難道非緣木求魚,不可思議嗎?”

傅聽歡的唇角還帶著笑,隻是笑中有些許悵惘。

“所以……”他隻問這一句話,“蕭見深,你真的愛我嗎?”

“還是,隻是見本座殊色難得,正可一嚐?”

蕭見深:“……”

他的腦內開始循環以下一段對話:

蕭見深:我來找你。

傅聽歡:你不愛我!

蕭見深:我和你一起看歌舞。

傅聽歡:你不愛我!

蕭見深:我問你究竟為何不滿。

傅聽歡:你不愛我不愛我就是不愛我!

然後他就笑出了聲來。

他一下子把傅聽歡壓倒在地上,親吻就落在了那桀驁的眉眼上。他用含在喉中的聲音說:“我確實愛你殊色難得……非要說的話,我長到如此年歲,隻對你一人有*……”

“而作為一個男人,我覺得這更能說明一些問題,君主尚且會朝令夕改,夫妻也能勞燕分飛,但你自己也是男子,若你隻對一個人產生過*——”

“你會去找第二個人嗎?”

傅聽歡:“……”

他冷靜地想了想,簡直無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