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刺痛我生命的夜晚
太上皇①死了。我的夫君死了。我應該感覺非常悲痛才對。
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此時此刻,我心中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作為未亡人,大北齊的皇太後,我心情平靜如此,自己也沒有意料到。
我的夫君,掙紮了許久。死去的瞬間,他的臉色憋得發紫。如今,他的雙頰塌陷下去,臉色變成了一種灰白色,輪廓清晰,表情平靜,似乎閃現出一種非常罕見的柔情的樣子。
如果在燭光下盯久了看,他好像在熟睡一樣。他的臉,和十八年前我嫁給他的那個時候,其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多了胡須而已。當年,他十四歲,我十二歲。我們年紀雖輕,伉儷情深。
他的一生,應該很疲憊吧。死亡,對於他來講,可能是一種甜蜜的解脫。
我當年為長廣王王妃的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大北齊的皇後,更想不到,我還會成為皇太後。當然,作為安定臨涇的大族,我們胡家,在魏朝的時候就是顯貴。我的父親胡延之,做過魏朝的中書令。我的外祖父盧道約,也是魏朝大臣,出身範陽世家大族。
出嫁的那天晚上,複雜的禮儀過後,我們雙雙拜見皇帝。雖然匍匐低頭,我依舊能感到夫君的哥哥、當時的皇帝高洋那灼熱的目光。他那種有熱度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停留了好一陣子。
高家的男人,大多數都是膚色白皙、相貌英俊。幾代鮮卑、漢人血脈相混,使得他們家族的男人都是這種風神俊秀的樣子。奇怪的是,唯獨夫君的這個二哥皇帝高洋,長相完全不同。他有一張黑胖的臉,高鼓的鼻梁,有些凹陷的三角眼,腮邊的粗肉耷拉下來。還有,他那粗拙高大的身材,樣子真像個鄉下做田間苦力的羯胡。難道真的是那句話: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結婚的時候,我十二歲,卻已然熟諳風情。由於所嫁之人讓我欣喜,我們魚水情濃,互相愉悅。新婚燕爾,萬般纏綿。夫君多才情、言語有趣味,年貌相當,況且,他又是與皇帝同母同父的親王。
作為女人,夫君人第如此,夫複何求!
我記得非常清楚,婚後僅一旬,宮中就有宦者上門,傳懿旨,說夫君二哥文宣帝的皇後李氏要我入宮相見。
當時,是一個非常晴朗的早晨,非常晴朗。
敕使來的時候,我正和身為長廣王的夫君飲酒下棋。當時的情景,宛如昨日。我記得,夫君聞聽宣敕的宦者讓我入宮之言,頓時麵如死灰。他低頭靜默良久,不發一言。
我很詫異。皇後召我入宮,妯娌相見,人之常情。雖為天家,情理應該和常人一樣。況且,早聽說二哥皇帝的皇後李氏為人溫婉,深受皇帝信重。如果能和她結交成姐妹,一定對我們夫婦大有好處。
皇帝以狂躁知名,我那位身為長廣王的夫君,即使是皇帝的親弟弟,也常常不免當眾遭受捶辱。倘若有皇後在宮內為援,日後夫君再有得罪之時,我也好入宮到皇後處為他求情。
我能入宮見皇後,這是多麽好的一件事情啊。對此,夫君如此奇怪的反應,出乎意料。
“長廣王,請速速安排王妃入見!”
前來傳旨的宦者有些不耐煩,催促說。宣敕的宦者年紀不大,陰白臉麵,尖細的嗓音,非常刺耳。
我的夫君渾身一抖,忙抬起頭來。令我當時大為不解的是,他的臉色更加慘白,眼睛裏麵竟然有淚花在閃爍。
嘴唇哆嗦著,他低聲對我說了一句:
“有勞愛妃你了!”
然後,他向我深施一揖。
我僅僅是入宮見皇後罷了。夫君如此舉動,倒好似生離死別一般。
由於有敕使在旁,我也不好多問。
心懷忐忑,我上了宮內派來的車子。
我和夫君純粹的結**感,在我登上宮車一刹那,轉瞬即逝。在車窗中,我看到了夫君的背影,黯然消隱於王府大門的陰影之中。
我那時的年紀,隻是少女罷了。與夫君新婚後度過的、沒有瑕疵快樂生活,僅僅十天。這十天,是我人生中最純粹、最純潔的十天。以後的日子,多如樹葉,無數麵龐和事件,偶然、必然地發生過,都被北風吹走,消失,黯淡。平靜而清晰的溫情日子,永遠不複返了。
長廣王府距離皇宮並不很遠。人,特別是懷有複雜的心情的時候,感覺會很奇怪。會發現,有的時候,時間既短又長。
進入皇宮禁苑後,宮車並沒有在李皇後應該居住的坤寧宮停留。奇怪的是,它一直朝靜德宮駛去。
作為長廣王妃,我婚前要熟悉皇族禮儀和宮廷常識。我知道,靜德宮應該是我夫君的大哥、被刺殺身亡的文襄帝高澄的皇後元氏所居。文襄帝高澄死的時候,身份依然是魏朝的大丞相。文宣帝高洋,我夫君的二哥,代魏建立北齊後,追贈大哥高澄為帝。而大哥高澄的正妻元氏,容美德賢,乃魏朝孝靜帝的親姐姐。聽說,當年文襄帝高澄做渤海王世子的時候,作為世子妃,她為高家這一輩生下第一個男孩,即日後的河間王高孝琬。那時,我的公公神武帝高歡還在世。世子生嫡孫,舉朝皆賀。魏朝的孝靜帝親臨其家,贈錦彩及布帛萬匹。當時的大臣和魏朝宗室,紛紛有贈。僅僅一天之內,奇珍異寶,遍滿十屋,盛況空前。
在我和夫君結婚的婚禮上,我見過這位文襄皇後一麵。她不僅美貌非常,而且舉手投足間那種皇族的氣質,尤其讓人心生敬意。那種純粹鮮卑皇族女人的白皙,是一種光芒四射的、讓人屏息的美麗。她的表情沉靜,但顧盼流眸之間,豔光四射。即使是皇後禮服那麽累贅繁冗,依然掩蓋不住她美麗的身段和腰身的曲線。無論是側麵還是正麵,她都是一個美豔絕倫的女人。作為一個少女,乍看到這位文襄皇後的麵容,我都驚訝得有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進入靜德宮外堂,車子停下。很快,有宮內女官過來,打開箱籠,給我換上薄薄的睡衣。幾個女官的動作很迅速,手腳麻利,她們脫去我身上的王妃禮服,僅僅給我穿上單層的睡衣,裏麵連作為褻衣的抱腹都被脫去。
這,太出人意料了。見皇後,無論是文宣帝的皇後李氏,還是文襄帝的皇後元氏,都用不著**裸穿單層睡衣去見啊。我從來不知道宮內會存在這種禮儀。而且,這種薄如蟬翼的衣料,幾乎完全透明。從前,我隻是聽說過有這種質地的衣料,但從來沒有見過,更沒有穿過。我在閨房中做姑娘的時候,也沒聽說過哪位女性親戚穿過這種質地的衣服。南朝的梁國,出產這種特殊的衣料。
在兩個年紀幼小的宮女扶掖下,我被半推著往內殿走。
殿門敞開著,濃濃的酒氣飄散在空氣中。同時,有許多男人的叫喊聲,夾雜著女人的啜泣、哀號以及呻吟的聲音。
進入殿內,情景讓我頓時窒息。我內心的驚駭,即使在十八年後的今天,睡夢之中,讓我有時候仍然戰栗不已。
在靜德宮的大殿裏麵,我看到了我人生中永遠難以忘懷的、駭人的景象:整個大殿,有男男女女近百人,全部**。大多數人在**。
我呆立在當地,覺得自己馬上要昏死過去。在最恐怖的夢中,我也不會想象到這樣的情景。
文宣帝高洋遠遠看了我一眼,沒有馬上過來。
他踱到一個一直長發掩麵跪伏在地上不動的女人身邊,用馬鞭狠狠地抽打她,呼喝她抬頭。天啊!那個人竟然是皇帝的嫂子,文襄帝高澄的皇後元氏!
鞭子落下,脆聲響亮,她痛得差點跳起來。顫抖一陣過後,她依舊跪在當地,也不敢哭出聲來。
那樣美若天仙的高貴皇後,竟然像一個下賤的婢女匍匐在殿中的地上,渾身**。她絕白的身體,完全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中。
我不由自主地揪緊了身上的睡衣。我喘不過氣,幾乎立時昏過去。
皇帝四周尋找著什麽。他揪住一個女人的頭發,把她拖到元氏身邊,命令那個女人騎上去,命令她騎到元氏的背上去!
待那個女人轉頭的時候,我認出來,她是魏朝孝靜帝的女兒,安德公主。從外表看,她當時似乎也隻有二十歲不到。先前在我的婚禮上,她也出現過。
兩個完**體的女人,一個是大北齊文襄帝的皇後,一個是魏朝的安德公主②。這兩個人的輩分是姑侄,她們被迫,在大庭廣眾下互相騎壓,飽受天大的羞辱。
安德公主無聲地哭泣著,很不情願地騎在了她的姑姑文襄皇後元氏身上。天可憐見,她把兩腳支撐在地上,以來減輕自己的重量。
文宣帝高洋哈哈大笑著,狠狠抽打著他的嫂子文襄皇後,迫使她像狗一樣匍匐移動。兩個身材高大的胡人士兵得命,以畜生一樣的**跪姿跟從,輪流把他們碩大的**捅進艱難在地上爬動的文襄皇後的身體中。他們肆行**的同時,用力拍打著她雪白的臀部,苦辱這位尊貴的女人——魏朝公主、魏朝孝靜帝的親姐姐、北齊的文襄帝皇後。
在皇帝安排下,又有一個士兵用葛條做的繩子勒住文襄皇後的脖子,牽狗一樣牽引著她。士兵拖著她,時而向前,時而向後,不停折磨她。
哭泣不已的安德公主被皇帝從文襄皇後背上揪了下來,扔在地上。很快就有三個禁衛軍士兵上來,在原地粗暴地開始對這位金枝玉葉進行**。
整個大殿,就是一個男女**的閻羅殿。哭嚎聲、喘息聲以及興奮的叫聲響徹殿宇。
這對姑侄的哭泣和哀號,使得醉醺醺的皇帝更加興奮。他衝上前去,推開正在猛力奸汙文襄皇後的大個子胡人,自己開始在他嫂子的身上**,嗷嗷狂叫:“我大哥從前奸汙過我的妻子,現在該我報還了!”
跪伏在地上的文襄皇後頭深深垂下,她的蟬鬢散亂,全失形狀。而她當日用烏膏點染的“嘿唇”妝飾,被淚水完全弄亂,蹭到臉頰上麵,如同泥漿迸濺般。
我完全被嚇傻了,癱坐在地上。
冰冷的殿石,激得我陡然清醒。我趕忙跪在當地,屏息匍匐,不敢再看殿中的場景。
過了一會,我最害怕的時刻來臨了。兩個胡人士兵衝到我麵前,撕扯掉我身上的睡衣,把我按到地上,準備奸汙我。
我尖銳地哭嚎,聲音完全不似我本人所能發出的。
這個時候,文宣帝手提一把長長的大刀,大踏步近前。兩個胡人士兵未及站起,已經身上著刀。一個人被從肩膀斜劈成兩半,另外一個人的腦袋被砍下,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很遠,鮮血從頸腔中狂噴出來。
宦者和衛士們迅速上前拖走屍體,地麵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清洗幹淨。
噩夢,噩夢。我嚇呆了。第一次,平生第一次看到鮮血和殺人。
“何等鼠輩!這是我九弟的王妃,沒有我的令旨,誰敢動她!”文宣帝呼喝道。
他山一樣站在我的麵前,自高而下看著我。
“抬頭!”他命令道。
戰戰兢兢中,我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文宣帝**那醜陋昂然的**。然後,是他那雙長滿粗毛的遍布鱗片的大腿。
我多次作嘔,隨即被更迅速的捅塞止住。昏亂中,我任人擺布。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放倒在冰涼的石板地上。皇帝肥壯的身體山一般撲上來,開始粗暴地**我。
我不敢反抗,不敢叫出聲,也從來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姿勢。他是大北齊的皇帝啊!
劇痛襲來,我幾乎昏過去。不久,我又被顛翻過去,**蕾眼的疼痛,實在超出我的忍受力。
我昏厥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身在長廣王府。
我的夫君長廣王坐在我身邊,憂慮地看著我。
僅僅半天的時間,我仿佛從地獄中轉了一圈回來。再見,差點成為永別。
夫君緊緊抓住我的手,用力握著。
我扭轉過頭去。我的心如死灰。我頭腦中想到的,隻是如何去死,如何了結自己被汙辱的身體。
夫君哽咽著,說:“愛妃,我知道你想什麽。你知道嗎,我的一個堂姐參加宮宴後,受不了那種事情,回家自殺。我的二哥,皇帝,聽說後暴怒,馬上下旨殺了她的丈夫和三個兒子……為了我,為了我們,你要忍受啊……”
我年輕的夫君,說著話,滴下數滴熱淚。
我的心一緊,內心的痛苦隨著淚水全部噴湧而出。
本來美好的生活,美好的王妃的生活,僅僅一天之間,就變成了生存的掙紮。宮殿,錦衣玉食,侍從如雲,所有這一切,都是實在的假象,它們可能瞬間全部灰飛煙滅。
我先前所有膨脹的幸福感,全部消失了,代之以無盡的對未來的恐懼。我深知,剛剛經曆過的噩夢般的恐怖,僅僅是個開始。我所承受的,不單單是我一個人的痛苦,還有我夫君的痛苦。
我才十二歲,忽然間,我覺得自己完全在一天之內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婦人。我曾經飄忽不定的、感覺不敏的身體,忽然變得實實在在起來。我下半身的疼痛,異常尖銳,異常清晰。但是,讓人奇怪的是,一種陌生的悸動,從我的肚腹深處蘇醒了。它似乎是一種隱隱的焦慮,又像一種完全陌生的躁動,從我的身體最深的地方萌動。我被**的身體,忽然產生了一種隱隱約約的索求。
“好吧,你別擔心,隻要習慣,就好了……”我忽然說出話來,安慰著我的夫君。從我自己口中說出的話,我自己聽著都全然陌生。
我,一個北方封閉的大族塢堡內長大的漢人女孩,忽然沉浸在對無數**的渴望欲念中。這種變化,即使是在今天,我自己依然感到震驚。
我的夫君長廣王,相比他的兄長皇帝來,身體要差很多。他床笫之間的能力,與他的兄長也有天壤之別。甚至,同為兄弟,他的**也比他的哥哥小很多。
自從我入宮後,愛屋及烏,文宣帝對我的夫君非常滿意,時常會賞賜他大筆珍寶和他臨幸過的美女。但是,所有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夫君再不必為他自己的性命擔憂。
文宣帝殺起兄弟來毫不手軟,上黨王高渙、永安王高浚一起被虐殺,連皇帝同父同母的六弟常山王高演,因遭猜忌,都多次差點被殺掉。所以,我的夫君,作為皇帝同父同母的九弟,因為有我,他的王妃,能在皇帝宮中得寵,所以,他脖頸上的頭顱,一直安穩無危……
我的夫君日後能成為北齊的皇帝,我的功勞太大了。他深深知道,他能熬過他二哥文宣帝高洋的時代,最大的功臣就是我。所以,在我們的大兒子高緯出生的第二年,我們之間就有個秘密的約定——隻要夫君日後能為皇帝,他會容許我做一切能給自己帶來快樂的事情。這種許諾,是為了酬答我在他二哥文宣帝時代對家庭的保護和我付出的血汗辛苦。我的夫君,說話算話,日後完全兌現。
大北齊的太上皇,我的夫君,現在安靜地躺在巨大的棺槨之中,我沒有悲痛的感覺,而是忽然感到了一種巨大的成就感。
我,身為皇太後,自己的親兒子是皇帝,當然可以為所欲為。所有從前的付出,我要得到加倍的補償。
死亡,原來還可以點燃欲望。
我的肚腹發熱,我的下身潮濕。
我走近棺槨,攬住正在棺前哭泣的和士開,示意他和我行歡。
太上皇的威嚴,或者是死者的威嚴,影響了和士開的**功能。他的**疲軟而無力。
我蹲下身去,以那種從前讓文宣帝高洋欲仙欲死的吸吮,把和士開帶入放鬆的、忘我的歡快。
於是,棺槨旁邊的**,也成為通向極樂永恒的嚴肅儀式……
我夫君的二哥、文宣帝高洋黑胖的身軀和癲狂縱欲的樣子,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①指剛剛死去的高湛。
②高洋死後被諡為文宣帝。胡後回憶,所以可以稱他為文宣帝,因為高洋已經死亡並得到諡號。
③從輩分上講,安德公主還是高洋的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