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一 金殿封侯(管大才子作品)

永樂十二年八月初九,南京,皇宮,奉天殿。

朱棣表示要給張灝一些賞賜,並詢問他的意見,如此親切地態度,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鏡(意思是這個意思,當時的中國可沒有眼鏡這個東西)。張輔心裏雖然歡喜,更多的卻是惴惴不安,生怕兒子說錯了話。

張灝朗聲答道:“皇上此次親征,微臣隨駕。微臣做了些什麽事,皇上法眼如炬,一清二楚,微臣若是再說自己寸功未立,就不是謙虛,而是虛偽了。”…………“張灝立此大功,不是因為我是皇上的臣子,不是因為我是英國公的兒子,而是因為——我是漢家兒郎!在張灝的心裏,最有資格坐享這錦繡江山的,隻能是我們漢人,絕不能讓異族的鐵蹄踏入中原半步!”

武將們巴不得多立戰功,希望自己能追隨皇帝北征,文官們對此持保留意見;遷都一事,遭到群臣的普遍反對,認為皇帝是勞民傷財、多此一舉。借著現在這個難得的機會,張灝向文武百官論述北征的必要性、遷都的正確性。

“我知道,在某些人的眼裏,皇上北征是好大喜功,皇上遷都是勞民傷財。現在我告訴你們,此等論調是大錯特錯,鼠目寸光,愚不可及!”

“皇上為什麽數次北征?那些野蠻人,從秦漢時的匈奴,到隋唐時的突厥,從兩宋時的契丹、女真,到眼下還在苟延殘喘的蒙古,哪一個不是凶狠殘暴、殺人如麻之輩?他們對待漢人,可曾心慈手軟過?沒有,從來都沒有!跟他們講什麽仁義道德,簡直就是對牛彈琴,自取其辱!”

“所謂的強漢盛唐,也曾經放下架子,與匈奴、吐蕃和親,可是有用麽?昭君出塞、文成進藏,很多人稱讚她們,說她們是為國犧牲,有功於社稷;我卻不敢苟同。”

“我們看到的,是她們出嫁時盛大的排場,表麵的風光;卻不知,她們隻是兩個失寵於君王的可憐人。她們主動或被動地接受這樣的安排,心裏埋藏著多少無奈、多少辛酸,又有誰能體會?”

“等到劉漢、李唐的國勢日漸衰落,曾經信誓旦旦、要與漢人和睦相處的‘朋友’,絕口不提當初的承諾,立馬撕破臉皮,再次屯兵於邊境,向我們漢人耀武揚威了。”

“古代那些和親的異族,同我們漢人交好,其實是因為漢人的實力不可欺侮,他們豈會因為一個女人就放棄自己的貪婪?自欺欺人地以為,犧牲一個女子的幸福,就能保住國家的安寧,讓她任由番邦異族踐踏,甚至有悖我中原風俗,讓父子兄弟交替**,生弟生子待如畜生,還美其名曰‘和親’,實則豬狗不如,簡直就是打落牙齒往肚裏吞地懦夫!”

“這些為禍中原的異族,時間有先有後,對待漢人的態度,看似反複無常,其實呢,他們還是講信用的。他們始終恪守的信條隻有一個,那就是‘強者為尊’,誰的拳頭大,誰說的話就最管用。在他們的眼裏,弱者是沒有資格談條件的,根本不值得憐憫!”

“所以,我們對付這些野蠻人的時候,什麽仁義道德,通通拋到九霄雲外去吧!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我們刻苦練兵,提高軍隊的戰鬥力,然後依兵法所言,知己知彼,因利乘便,給予對方最有力的打擊。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總之,隻有把他們打服了,打怕了,打得他們心驚膽戰,打得他們不敢反抗,他們才會對我們俯首貼耳,乖乖地跪在地上磕頭請罪。諸位將軍,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至於遷都一事,你們覺得是勞民傷財、多此一舉、我卻從中悟出,皇上是何等的高瞻遠矚、英明睿智。反對遷都的人,理由有很多,最直接的一條是:北方氣候寒冷,不是宜居之地。其實呢,這是典型的隻顧眼前、不管將來!”

“四百多年前,石敬瑭為了自己的皇帝夢,年紀小他十歲的耶律德光,竟然成了他的父親。石敬瑭最後是做了皇帝,卻是人家的兒皇帝!此子恰如桓溫所言,不求流芳百世,但求遺臭萬年,認了異族的首領為父不說,還把至關重要的燕雲十六州割讓給了契丹!”

“從此,北部中原的土地上,無險可守,一馬平川。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真是任由胡騎肆虐,燒殺搶奪,**擄掠,無惡不作。而當時的官軍,卻隻能在一旁幹瞪眼,充當可恥的看客。四百多年的時間裏,中原地區的漢人,實在是經曆了太多的異族入侵、兵連禍結的無邊痛苦。”

“直到我朝開國,太祖皇帝雄才大略,在精兵強將的襄助下,曆經二十餘年,終於完成了由南向北、收複失地、一統中原的曠世偉業!四百多年前失去的燕雲十六州,又回到了我們漢人的手裏。”

“太祖皇帝把蒙古人趕回了大漠,然天不遂人願,那些豺狼還沒有死絕,仍有一些蒙元的上層貴族僥幸活了下來。他們賊心不死,還在夢想著有朝一日,恢複忽必烈大汗的榮光,把漢人的錦繡江山,再次踩在自己的腳下。諸位莫要不相信,從洪武元年至今,還不到五十年,蒙元的餘孽並未偃旗息鼓,仍舊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大明的北部邊界。如果這不是事實,難道說,洪武朝的八次北伐、永樂朝的數次北征,太祖和皇上是閑暇無事,為了所謂的開疆拓土之功,把數十萬乃至上百萬軍民的身家性命當兒戲?你們敢這麽說嗎?”…………

“尚未消亡的蒙元餘孽,始終是我朝的心腹大患;北部邊陲的安危,絕對稱得上是我朝的頭等大事!反對遷都的人,無非是忍受不了北方的寒風凜冽,偏愛這溫暖如春的江南,也不知還有沒有臨深履薄的勇氣?江浙地區是溫婉秀美,草長鶯飛,令人流連忘返,可是我們不要忘了,如果沒有北方苦寒之地的天然屏障,如果沒有邊塞將士的長年堅守,百姓安居樂業從何談起?文人騷客怎還能閑居於室、品詩論詞?哪還會有什麽‘煙雨江南,魚米之鄉’?”

“皇上為什麽決定遷都?因為那裏是北京,是燕雲十六州,是從塞外進入中原的門戶,是保衛大明江山的屏障!皇上定北京為國都,就是以天子之尊,直麵蒙古人的威脅,使自己時刻保持警惕,以君王的無上權威,為大明江山、為天下蒼生保駕護航。這就是所謂的——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現在是永樂盛世,大家都盼望著能過上太平日子,都希望不再有戰爭,張灝的心裏也是一樣。我也企盼著大明朝能夠長治久安,延續千年萬載。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得不說: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當然,我並非好戰之人。‘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八個字,出自《司馬法》,它的前麵還有七個字——‘國雖大,好戰必亡’,這兩句話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意思。”

“到底是文治重要,還是武功重要?很多人爭論不休,可惜說的全是廢話。正確的答案其實很簡單:文治和武功同等重要,二者不可偏廢!”

“‘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我要說的不是宋徽宗、宋高宗,而是一手締造了開元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即位二十餘年,四海升平,國家無事,李隆基不禁誌得意滿,心生懈怠,朝政日漸荒廢。他內寵楊貴妃,外寵邊將,把軍國大事都交給了李林甫、楊國忠這兩個奸臣,自己卻是‘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優哉遊哉,樂不思蜀。李隆基如此不思進取,果然遭到了老天爺的報複:天寶十四年冬,安祿山發動叛亂,不到一年就攻破潼關;原本‘樂不思蜀’的唐玄宗,還真的逃到四川去了。七年之後,叛亂才得以平定,唐朝的國祚,從此一蹶不振。”

“‘國雖大,好戰必亡’,不用扯得太遠,元朝的滅亡,就是前車之鑒。蒙古鐵騎曾經所向披靡,縱~橫天下無敵手。完全靠武力打出來的蒙古帝國,其全盛時的疆域,超過了之前的任何一個朝代。如此輝煌的武功,到頭來也隻是曇花一現。入主中原八十年後,蒙古人終於嚐到了自己釀造的苦果——韃子好勇鬥狠,為了所謂的軍功,攻下城池無數,攤子鋪得太大了,皇帝卻隻有一個,哪裏管得過來?而漢人對待蒙古人的態度,恰如唐朝名相魏徵所言:‘雖董之以嚴刑,震之以威怒,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他們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怒和仇恨,一旦爆發出來,就連殺氣衝天的蒙古鐵騎,也無法阻擋其威勢,偌大的一個帝國,很快就四分五裂。到了最後,還不是被我朝取而代之?”

“‘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句話完整的意思是:窮兵黷武的行為不值得效仿,無休止地對外擴張,國家即使有再多的錢,也會消耗殆盡,最終難以為繼,朝局江河日下;與此相反,安享太平,驕傲自滿,麻痹大意,對於潛藏的敵人沒有必要的防範,偃武修文,兵備鬆馳,也會使國家處於危險之中,其覆亡之日,亦為時不遠矣。——綜上所述,這兩句話其實是相反相成、合為一體的,不可斷章取義,隻憑一言半語,妄下定論。”

“歸根結底,一個國家的長治久安,最重要的還是君明臣賢,上下齊心,為百姓做實事。為人君者,若能親賢遠佞,勵精圖治,事事以天下蒼生為念,時刻關心百姓的疾苦,讓他們過上安寧富足的日子,自然會得到萬民擁戴,帝業永固。”

張灝慷慨陳詞,永樂君臣不禁目瞪口呆,朱棣龍心大悅,立即下旨,封張灝為安東侯,加太子少師。

張灝謝恩之後,接著說道:“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臣無以為報。臣狂妄無知,厚顏向皇上要兩樣東西。”別人自然覺得他出言無狀,朱棣卻有些奇怪,問他所指的是何物。張灝答道:“臣想要一張名琴,為皇上彈奏一曲;還要一柄寶劍,為此次大捷宣威。”朱棣同意了張灝的請求,就在這君臣齊集的奉天殿,留出一塊合適的空地,讓大家一起觀看他的表演。(張灝的彈奏和劍舞,自然是抑揚頓挫,起承轉合皆備,不是隻把歌詞唱出來的流水賬,也不是剛做出撥弦、揮劍的動作,就鼓著腮幫子開唱——真要是那麽唱,肯定落了下乘,丟人丟到家了。)

起先,張灝隻看那張琴,不看那把劍。隻見琴身製作精美,果然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好琴。(這琴叫什麽名字,我可不敢胡謅,反正是來自四川的。)張灝念起了白居易的一首詩:“先生晦跡臥山林,三顧那逢聖主尋。魚到南陽方得水,龍飛天漢便為霖。托孤既盡殷勤禮,報國還傾忠義心。前後出師遺表在,令人一覽淚沾襟。”說完,竟向著這張琴鞠了一躬。他施施然(從容不迫之意)坐在琴前,對那些文官說道:“世人皆知,諸葛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卻不知,孔明先生出山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餘不自量力,揣摩一二,試作一曲《臥龍吟》,敬請諸君指正。”

“束發讀詩書,修德兼修身;仰觀與俯察,韜略胸中存。躬耕從未忘憂國,誰知熱血在山林。鳳兮,鳳兮,思高舉,時亂勢危久沉吟。鳳兮,鳳兮,思高舉,時亂勢危久沉吟。…………茅廬承三顧,促膝縱橫論;半生遇知己,蟄人感興深。明朝攜劍隨君去,羽扇綸巾赴征程。龍兮,龍兮,風雲會,長嘯一聲抒懷襟。歸去、歸去來兮,我宿願,餘年還做隴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聽我再撫琴。…………天道常變異,運數杳難尋;成敗在人謀,一諾竭忠悃。丈夫在世當有為,為民播下太平春。歸去、歸去來兮,我宿願,餘年還做隴畝民。歸去、歸去來兮,我宿願,餘年還做隴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聽我再撫琴。”

張灝見過了名琴,尚未看到那把劍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寶劍真到了眼前,他端詳了一會,仍然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上麵有某種特殊的標誌,這是天子劍!他心神恍惚的一瞬間,被別人看在了眼裏,指責他君前失態。(別人也隻是告訴他,為人臣子應該遵守的規矩,並無譏諷之意。)此時的張灝,心中滿是驚訝、感動,他毫不在意別人的表情,直視皇帝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飽含真情地朗誦嶽飛的《滿江紅》:“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士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朗誦完畢,恭恭敬敬地向著皇帝磕了三個頭。接過天子劍,選好方位,立定身子,開口對那些武將說了一句話:“諸位將軍,請看我的劍舞,軍人的天職就是四個字——精忠報國!”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張灝淋漓盡致的表演,折服了永樂君臣。特別是坐在上麵的皇帝,朱棣心裏的喜悅,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大大地讚賞了一番,把名琴和寶劍一並賞給了張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