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邳城上,白門樓下

 建安三年冬,曹操大軍圍下邳城三月,最終掘泗水以破城。白門樓上,身材算不得高大的曹操一身黑褐色錦袍,雙手負於身後腰間,立於下邳城的牆邊,眺望著這城外的大好風景,深灰色的眼中看不出一絲破城的喜悅,反而透出了幾分憂思。

 此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被幾名曹軍士卒不斷推攘著押了上來。

 那高個子明顯是名地位卓越的武將,著一身獅蠻玲瓏鎧,頭戴束發紫金冠,隻是頭發卻已是淩亂不堪,整個人被兩根大拇指粗的麻繩綁得極為嚴實,俊朗分明的臉龐上透出了幾分不相符的猙獰,口中卻大呼著:“放開某家,某要見你家主公!”

 背對著此人的曹操轉過身,緩步走了過來,望著那比自己高了近乎兩個腦袋的男子,似是故人重逢般的笑道:“呂奉先,別來無恙乎?”

 已然淪為階下囚的呂布見曹操麵帶笑容,也跟著生硬的擠出了一個笑臉,“孟德兄,綁得太緊了,給鬆鬆吧。”

 “綁老虎怎麽能夠不緊呢?”曹操順著呂布的話反問了一句,臉上笑容不減。

 呂布聞之一怔,神色黯淡下來,卻尤有不甘的說著:“孟德,你所擔憂的不過是我呂布而已,如今我願投降於你。今後你為主我為副,試問這天下誰人可擋?”

 曹操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亮光,轉身將手扶在城牆磚上,深思起來。

 呂布一見曹操思慮起來,也不驚擾,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人。

 此人坐在一張檀黑色的案桌前,麵如冠玉,雙手平放於膝蓋,從始至終都未曾說過一句。

 呂布認得此人,姓劉名備,字玄德,自稱是中山靖王之後。

 “玄德公,你現在是曹操的座上客,而我淪為階下囚,還請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替我說上兩句,救我一救。”呂布放下了平日裏的桀傲,連語氣也跟著低上了幾分,小聲的請求著劉備。

 恰好此時曹操也轉過身來,細眯著一對小眼,問向劉備:“玄德,你以為呂布當收不當收?”

 劉備聽到曹操這話,心裏沒來由的“咯噔”一下,暗道:看來曹操已經動了殺機,呂布合該命喪於此,況且呂布奪我徐州,害我如喪家之犬一樣狼狽,此仇此恨也是時候該了結了。

 “曹公,難道你忘了當初的丁原和董卓了嗎!”劉備幹脆順水推舟的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呂布聽聞這話,是又驚又怒,丁原是他曾經的主公,董卓是他的義父,隻是最後兩人皆死於呂布之手。劉備這話分明是提醒曹操,自己留不得。

 曹操哈哈一笑,像是突然醒悟一般,說著:“我都忘了還有這事,來人,將呂布帶下去,賜白綾。”

 本來還指望劉備救命,沒想到劉備居然趁火打劫,要他性命。呂布猛地瞪向劉備,神色猙獰至極,口中大罵起來:“大耳賊,你這個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家夥,你忘了當初是誰轅門射戟救你性命了嗎!”

 劉備好似沒有聽見,眼觀鼻,鼻觀心,似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發。

 曹軍士卒得到曹操命令,直接押著呂布往城樓下走,盡管呂布不斷劇烈的反抗掙紮,還是被一步一步的推搡著趕了下去。

 “劉備!大耳賊!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隔了老遠,依舊還能夠聽見呂布怒火萬丈的咆哮聲。

 望著漸漸離開視線的那個高大身影,曹操舒了口氣,像是心中大石突然落地一般,用自己才能聽到得聲音說著,像是感歎又像是惋惜:“屬於呂布的時代,過去了……”

 白門樓下,呂布被強行推到了受刑台上,四個胸肌壯碩的大漢奮力按住呂布上身,饒是如此,也幾乎有些鎮壓不住還在反抗的呂布。

 四個漢子麵麵相覷,這家夥的氣力未免有些駭人了吧,要知道呂布此時可是還被兩根**繩給綁得結結實實,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被擒住的。

 兩個曹軍士卒捧著長長的白綾走了上來。

 呂布見狀,掙紮反抗得更為劇烈起來,神情暴戾,像是被鬼怪附身了一般,伸長了脖子,大聲呼喝:“我可是天下無敵的呂奉先,怎麽能夠死在你們這些螻蟻手中!”

 隻是任由呂布如何掙紮,他的雙臂和肩骨已被身後四個壯漢牢牢鎖死,根本掙脫不開。

 此時城樓上又有一人被帶了下來,四十來歲,身材雖比不上呂布那般高大,但也絕對稱得上挺拔。

 此人見呂布還在垂死尤鬥,忍不住大喝了一聲:“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死則死矣,有何懼哉!”

 呂布陡然一愣,這聲音對他來說再也熟悉不過,這個滿臉決絕的男人喚作高順,其統領的‘陷陣營’號稱死戰第一。

 呂布心中有愧,低下了那顆高傲的頭顱,不敢回頭去麵對高順。

 當高順被押過呂布身前的時候,高順步子頓了一下,微微側過頭,看著頹然的呂布,神情之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意味,三分哀其不爭,七分惋惜哀歎,“奉先,咱們並州兒郎沒有怕死的慫,在我高順心中,你永遠都是我們並州人的驕傲。”

 說完,高順就昂首大步而去,視死如歸。

 高順的話如同一顆驚雷在呂布的腦中炸開,並州的驕傲,那個曾天下無匹的呂奉先如今竟變成了貪生怕死的膽小鬼,這難道不是一種天大的諷刺嗎?

 呂布羞慚的閉上雙眼,內心痛苦至極:“我怎麽……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

 當白綾繞過脖子的那一瞬間,呂布忘記了恐懼,反而覺得如釋重負,這些年來的爾虞我詐、相互猜疑,他累了。

 兩名曹軍士卒分別站在呂布左右,握著白綾的手臂開始慢慢發力。

 緊縮的白綾套在呂布的脖子上,勒得他已經喘不過氣,窒息和死亡正在一步一步的靠近,讓人詫異的是,呂布的臉上居然掛起了詭異無比的笑容。

 呂布仰著頭,在那湛藍色的天空之上,有數萬騎兵正飛馬衝鋒而過,在那群騎兵之前,有著一個騎紅馬的高大男子,倒提一杆方天戟,似天神一般威風堂堂。

 像是到了生命盡頭的回光返照一般,呂布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虎嘯長空:“呂奉先在此,誰人可以與我一戰!!!”

 所有將士默然,無人敢應。

 呂布生命的最後一刻,泛白的眼珠裏依稀看到天上有東西飄落下來,落在肩上,侵入了身體裏,冰冷刺骨。

 嗬,下雪了。

 …………

 “嚇!(he四聲)”

 駐軍的營帳中,一名青年男子猛地從鋪著棉布的地上坐起,雙手卡著脖子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驚魂未定。

 聽到這一聲驚喝,帳外立馬鑽進了兩名軍士打扮的青年,同時急忙問道:“頭兒,出了什麽事?”

 呂布一見到這兩人,先是愣了一下,繼而脫口而出:“曹性,宋憲,你兩沒死!還是這裏是陰間?”

 曹性和宋憲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疑惑,曹性沒好氣的說著:“頭兒,你不用一大早的就咒我兩死好吧,還有,這裏可不是什麽陰間,是並州雁門郡。”

 “並州,並州……”

 呂布嘀咕了兩句,突然腦中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這個想法把他自己都給嚇了一跳,莫非我還沒死?

 有了這個大膽的猜想,呂布直接向曹性、宋憲求證:“現在是何年月?”

 雖然搞不懂呂布為什麽會問這個,宋憲還是很明確的告訴了呂布:“光和六年,三月。”

 “光和六年!”

 呂布得知結果後,心中的震撼無以言說,自己居然回到了十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