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謝晉,字鳴岐,號西涯,為文正公,陳郡謝氏宗主,理國公,累官至尚書令,實封三千六百戶。
其人出身世家,美姿容,擅清談,皎皎若明月出峽。少時匡扶社稷,文韜武略。後為莊帝(年號慶正)所棄,居於隱放園,寄情山水,飲酒作詩,每每於國家危急之時力挽狂瀾。玄禮兼修,實為安靖年間第一人也。
……
安靖十八年正月,謝晉病沉。長公主倨,不肯事父,謝晉之妻盧氏責之。後謝棠謝棣並謝氏子弟皆衣粗麻,疏食水飲,朝夕禱祝,居於陋屋之中,鋪草枕土,願身代宗子,以示心誠。
謝晉孫名棣者,長公主獨子,毀瘠過禮,幾成癆症。王勸慰之,乃止。謝家諸子感其大恩,追隨穆帝南征北戰,遷累世而不改其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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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吩咐完,長留和長歌帶著四男三女推門而入,上前行禮。
心裏思量著陳參紙條上傳遞的訊息,楚昭沉默半晌,到長留兄妹都忐忑不安之時,方淡淡說道:“兩位是我父王派來的,如今我的處境你們也該知道,若是兩位想要回去喻王府,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不傷主仆情分。”
長留坦然道:“小人出自喻王府,如今喻王不顧世子安危貿然起兵,府中各位公子背後皆有勢力,世子殿下是嫡長,如此,擔心小人的忠誠也沒有什麽奇怪。小人和妹妹的確曾經是喻王的密探,可既然被派來保護世子,那麽就是世子的人。而且我兄妹也願意為主人做事,喻王府裏局麵複雜,如我等小卒子,一不小心就成了諸位公子爭鬥的炮灰。而在臨淄王府,隻要盡忠職守,就不會無辜受害,便是力有不逮沒有完成任務,隻要盡力,殿下也不會責罰,隻會重新安排我們負責的工作。所以小人和妹妹十分安心,願意帶著心腹追隨世子。”
楚昭看了他一眼,繼續問道:“日後若是我與父王有了不諧,不知道幾位又該如何自處?”楚昭有些擔心長留兄妹被忠誠理論洗過腦,最後下不去手。皇位之爭成王敗寇,楚昭不敢疏忽哪怕一個細節。
長歌磕了三個頭,直起身子說道:“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諜探,生死皆不由己,隻有世子殿下將我們當成一個人物,肯委以重任。奴婢兄妹雖然天資魯鈍且身為下賤,但還分得清楚誰待我們好。況且,既然被喻王賜給了世子殿下,就應奉殿下為主,若是背叛殿下投了喻王,那才能算是不忠誠。”
楚昭微微一笑,道:“今後我的處境就好比身處群狼環伺之中,危機重重,動輒就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不是忠信之人,留也無用。所以你們但凡心中有一點不願,都請說出來,我讓阿起給你們一些銀兩,這就離開,去過平凡而安穩的生活吧,也算全了主仆情分。但是,若是你們真心相從,我必然待之如心腹,日後也不至於虧待了你們,雖然是否能功成名就,也要看你們自己的能力,但是給你們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和後半生安穩無憂的生活,倒是可以承諾。”
長留聞言,哽咽道:“我兄妹何德何能,居然得殿下如此看重。若是離開殿下,在亂世中飄零無依,又沒什麽謀生的能力,結果不過為其他人賣命罷了,能得全身已是萬幸。哪裏又有什麽安穩可言?而且我相信殿下,再艱難也隻是一時,長留兄妹縱然是死,也不會背叛世子。”
這話倒說的坦誠,再忠誠的奴仆難道就一點不為自己考量嗎?楚昭是不信的。所以聽了長留的話,他反而更加放心,就點點頭,斟酌著說道:“若是隻要一個隨時可以犧牲的密探,我用藥或者叫阿起給你二人下禁製就足夠,並不需要什麽忠心。反正阿起有能力護衛我的安危,可我想要用你們為心腹,則必須要得到你們的忠誠才行。所以這是最後一個機會,有要離開的,現在就走。”
一室沉默,沒有一個人離開。
深吸一口氣,楚昭繼續說道:“願意留下來最好了。剛才我說的話並非虛言,祖父過世之後,我的處境更加艱難,盧家敵我不明,除開謝家,帝都的士族都不可倚靠,皇伯父身邊常有小人進讒,他的精神也時好時壞。我上次當著他的麵招攬刑部侍郎魏永之,此舉一為試探今上的態度,一為保全能吏遠離這灘渾水,結果魏永之果然被左遷乾州灌縣龍標衛。可見衛霽等人對皇伯父的影響力有多大了。加上弟弟們身後都站著龐大的勢力,父王對我們的爭鬥做壁上觀……”說道這裏,楚昭也覺通往皇位的道路實在艱難險阻重重,以至於一時忘記了尷尬,伸手抓住了韓起的袖子。寬大的袖子下,韓起反手握住了楚昭的手。
長留勸道:“殿下也不必過於憂心。喻王對您,未必便那樣狠心。當年為了保護王妃和世子,喻王在處境最艱難的時候,把王府諜報和暗衛中的精銳派出一大半來……”
楚昭打斷長留的話,淡淡問道:“母妃隻怕就死在這一大半精銳手裏吧?若不是祖父將我放在山中,隻怕我也是活不成的。當年之事查出是誰幹的了嗎?”
長留垂下頭,不敢再繼續替喻王說話:“回稟殿下,當年我們隻以為是李家搗的鬼,一直追查下去也沒有線索,如今時隔多年,隻怕並不好查。”
一一掃過麵前跪著的人,楚昭緩緩道:“王府派來的其他人暫時不要用,就說我哀傷祖父的病情,無心俗事。徐家在帝都的密探不日將受到打擊,到時候徐家和公車家人手不夠,必然會動用埋起來的人手,到時候隻看誰沉不住氣。再有,要警惕身邊的人,尤其是那些無意向你們打探消息的。”
眾人皆諾。
楚昭指了指長留身後的一個人。韓起略一點頭,從門外閃入兩個黑衣人,迅速將此人放倒拖了下去。
“諸位都是忠義之人,以後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了。我絕對不會虧待你們。”
長留和長歌的神色都激動起來:“不知道殿下要我兄妹做什麽事情?”
楚昭上前將長留扶起,又請長歌站起來,道:“如今形式紛繁複雜,我需要手中有一支絕對可以控製的力量。其中,一個完整的諜報係統是必不可少的,我手下雖然有燕歸來,卻主要行商賈聚財之事,長留手裏也有一群謝家的奴仆探聽消息,但到底不成體係。我聽說隴西支持二弟的一派勢力已經在建業內建立了完善的情報係統,其中若說沒有父王支持,我是不信的。你二人王府出身,應該對喻王府裏的暗探體係十分清楚,所以想要請你二人一內一外負責情報收集工作。”
長歌道:“府內的交給奴婢,可以訓練一些女伎樂師,與歌舞飲宴上最是探聽消息的好時機,或者送給各位官員。探聽消息這種事情,內宅能做的未必比外頭少。”
楚昭搖頭,略微有點不讚同:“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和謝府、臨淄王府扯上關係。不然這些女伎樂師就算訓練得再好,送過去別人也會提防三分。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其實楚昭心裏知道,青樓才是最好的選擇,而且越高級的青樓越好。
楚昭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誰知道長歌卻半點害羞的表情都沒有,迅速領會了楚昭的意思。還給楚昭推薦了自己以前的一個叫柳素心的同僚。此女曾經在天師道裏做爐鼎兼職密探,因為愛上了另一名爐鼎,所以天師道壞了事的時候,兩人就逃了出來,可兩人都是女子,除了媚道和暗殺術再沒有別的謀生技能,時常被人欺辱,最後還是成了暗娼一類的人。還是長歌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偶然看到了她們兩個,念及舊日情誼給了一些銀子。
可是這兩個女人孤零零的外頭,連落戶都不能,即使有了銀子,在這樣的世道裏也是生存不下去的。
因為長歌言辭間對這個同僚非常推崇,說她是同一批次女諜中容貌和能力都最好的一個,楚昭聽了很感興趣,就讓長歌找機會將此女帶來看看。
長留等他們說完,方道:“屬下以為燕歸來商行是殿下財政的重要來源,不論是要建立武力還是培養密探,都必須要足夠的財力,所以應該和密探係統分開。也不應該用府內的人員。”
楚昭聽了點頭同意:“你說的有道理,隻是如今還是人手不夠。我已經讓羅氏去采買孩童,阿起那裏也有些現成人手。隻是具體如何做,還需你二人先下去擬一個章程,送來我過目。”
剛吩咐完,就見長風端了一碗熱熱的醴酪過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世子殿下接過長平遞過來的醴酪,坐在鋪著皮褥子的炕上,一邊喝一邊聽長風稟報謝府的變化,這才知道自己被召入宮之後,盧老夫人就帶著謝氏兒孫上山來了。
因為謝晉病重,謝銘還沒有回來,如今自然是盧老夫人做主。老太太一聲令下說要給謝晉求神祈福,謝家子孫誰敢不跪?
若單是跪一跪或者抄寫經文也沒什麽,原是子孫輩分內之事。可盧老夫人自從兒子死了,孫女被除籍之後,性情就變得十分古怪。以往還有謝晉壓著她,如今她自己做了主,便可著勁地折騰起下麵的兒孫來。
此時正是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時節。她就把謝家的下一代全都招到謝晉的病房外,讓他們換上粗陋的衣服,住在漏風的屋子裏,不給碳燒,吃飯也隻準吃冷飯冷菜。
嚴格按照當時的禮儀來看,盧老夫人做的也並不過分。但是謝家這些小公子哪裏受得了這個,許多人都生病了,其中猶以謝棣病勢最沉。當時的醫療條件比較落後,普通小感冒都能要人命,謝棣的病情很快就轉為傷寒。
長公主現在沒了老公,一顆心全放在兒子身上。見此情景再也坐不住了,當下就要帶兒子下山養病。可是盧氏軟硬兼施,先是責罵她不孝,威脅要將其休離,然後又請大夫替謝棣看病。軟硬兼施,大發雌威。
皇帝弟弟如今也不怎麽靠得住,丈夫又不在身邊,長公主氣焰便低落下來——這麽些年住在謝家耳濡目染,當年單蠢的女孩子到底成熟了一些,知道這時候自己硬抗是不成的,隻能耐著性子精心照料兒子。可是謝棣的傷寒卻一日重過一日。
說到這裏,長平暗暗歎了一口氣,有些憂慮地看著世子殿下,道:“奴婢隻怕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壓下來,便是世子殿下也無奈。”
楚昭想了想,就問:“外祖現在怎樣了?”
長歌低聲回稟:“有些不好,但是也說不清楚。但有萬一,隻怕還要治喪,或許這個冬天都要在山上過了。”
正在說話,韓起從外頭回來,不知道在哪裏換了衣服,身上森森的寒氣中帶著一絲腥甜的氣味。
楚昭見了,也不問結果,親自下床幫韓起拂去肩膀上落的雪花,又將手裏的暖爐過去:“外頭雪下得大嗎?”
韓起卻擺擺手拒絕了,自顧自走到炭盆旁邊去烤火:“越下越大。過不幾日,隻怕大雪就要封山了。”
楚昭抬頭看著外麵鉛雲低垂的天空,略帶疑惑的自言自語道:“堅持住在上方山養病是外祖的意思,不知道外祖究竟在想什麽。”
這位老人似乎連死都是算計好的,他病重的消息一傳來,安靖帝便再也沒理由將楚昭幽閉深宮,楚昭得以從容脫身,遠離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京城,躲到郊外的上方山。這一點楚昭能看明白,然而叫他不解的是:今冬大雪封山,謝氏子弟困在山中,即使能夠避過喻王叛亂之禍,隻怕也十存一二了。
沉吟片刻,楚昭還是鬧不明白謝晉為何要這般折騰兒孫,隻讓韓起帶著雜部的工匠,給謝氏子孫的住處都裝上土炕,盡己所能的保全謝家勢力罷了。若是盧老夫人問起,就說是烏見禪師的意思,這樣能夠請來神明,增強祈福禱祝的效果。
不知不覺間,楚昭已經和謝家處於一種共患難的心態之中了。當然,在共患難之前,還有一個障礙需要掃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