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玄天觀的山門前,這一日鍾鳴鼓響,早有道觀的掌教執香披衣,帶領眾道士在路旁恭迎高門閥閱並兩位皇族。

也有其他的長老負責迎接寒門士子以及佛教子弟。

眾人在文津閣附近的茂林修竹邊幕天席地、列坐宴飲,四周是山的容顏,水的意蘊,都是天然模樣;樹木姿態、流泉聲響,不是塵世的風景。

論法會由皇帝主持,他環顧四周,微眯著眼睛說道:“今日可說是名士聚會,光陰不可挽留,朕最近對黃老之說頗有感悟,今日便請諸位俊彥暢所欲言,抒發幽懷。”

李尚全便出列,跪請道:“臣聽聞得。”

崔名堂立時大聲哂笑:“果然俗物,俗不可耐。”士族便跟著哄笑。連楚旭都覺得,舅舅雖然能幹,實在是沒趣了些。

李尚全雖然勢力很大,錢很多,但金錢買不來修養,權勢換不來尊重。

當時知識的傳播途徑相當有限,士族名族家學淵源。文化水準極高。李家新貴不久,底蘊不厚,說起話來就沒什麽底氣。

在當時嚴格的等級製度之下,爬上高位的寒門雖然表現得宣宣赫赫,內力其實也為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自卑。李尚全潑出老臉不要,結果還是被世家群嘲了,自知學問上說不過世家,便掩麵而歸。

謝銘出列道:“臣請談莊子漁父篇。”

崔景深浮一葉小舟而來,請天師道手抄一卷,恭敬地遞給安靖帝。等皇上定好題目,就由在座諸位各自闡發。

今日有皇帝在場,又有幸與士族公孫同席,那些寒門士子是憋足了勁,想要在論法會上一鳴驚人。士族子弟卻不屑與之相爭,懶懶散散地坐著。

因為士族和庶族之間在交往時有著嚴格的區分,所以二者的席位自然不能設在一處。士族設在水的上遊,而寒門子弟設在水的下遊,即便是這樣,也是皇帝楚旭為寒門子弟爭取來的權利。若不是安靖帝親臨,傲慢的士族甚至不會叫寒門子弟入場。

兩方陣營之間,則坐著些和尚道士之流。這些人因為已經跳出了紅塵,所以便也沒有了寒門和士族的分野了。

僧人烏見禪師德高望重,便由他先說,他用佛學的思想來辯駁玄學,言簡意賅,幽微深奧。

等到寒門士子說完之後,士族這邊就推舉崔景深。盧家和崔家都篤信天師道,崔景深近年來更是在玄門聲名鵲起。

崔景深並不推辭,他彬彬有禮地問寒門諸人:“諸位覺得言盡了沒有?”

寒門中,以中書令郭全的兒子郭範為代表,他也算年少有為,現任著中書舍人的官,聽崔景深問起,便道:“今日清談,小子們無不傾盡胸懷。隻是諸位公子卻一言不發,叫人好生疑惑。”

崔景深也不看他,隻是點點頭,便開始簡單的設難,然後自己陳述見解,做了萬餘言的宣講,才思文辭非凡出眾,姿態俊雅飄逸,達到他人難以企及的程度。便是烏見禪師,郭全等不習玄學之人,也聽得連連點頭。

楚恒一見崔景深,便驚為天人。隻是此乃崔氏子弟,縱然他色膽包天,也不敢造次,隻小心翼翼的過來拉著崔景深的衣角,問他:“我的封國中還缺一王友,卿願意去嗎?”

崔景深微微一笑,道:“多謝藍田王的厚愛,但是我的字士徽,與祖父的名字有忌諱,不能出仕為官。”

楚恒麵上露出痛惜的神色,就要過來拉崔景深的手。卻抓了一個空。崔景深還跳回他那條小舟裏,順手撈了一杯酒在手中,朗聲笑道:“此生惟願右手持杯,左手持鼇,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怡然自得之態,恍如神仙中人,便是皇帝楚旭也不由側目。

謝棠笑罵他:“嗟,你的酒杯和蟹鼇,還不是我家寄奴送去的。忒會裝佯。”

崔景深立於船頭,朗聲大笑道:“那我便賣身於世子昭,做他的王師,酒債肉償罷。”

正說笑之際,孫恩帶著兩個美貌的小道童出來,恭恭敬敬端著一盤金燦燦的丹藥呈給安靖帝。

“古人雲,服金者壽如金,服玉者壽如玉。由此可知,吃這兩種東西,都可以讓人不老不死。小道有幸,在開爐之時得到了金液,練出這一盤仙丹,不敢自專,敬呈禦覽。”

安靖帝還沒開口,藍田王先感興趣地問道:“這仙丹比之五石散如何?”他荒淫無忌,府中男寵三千,全然應付不過來,便跟著道士學習采陰補陽的法門,捉了許多處女回去采補。和孫恩這妖道很能說到一起,是對兒忘年交。

盡管如此,藍田王麵對府中眾多男寵,依舊時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孫恩便為自己的忘年交煉製五石散,此藥不僅能讓人雲裏霧裏,忘記世俗的煩憂,還有壯陽的功效。藍田王吃過之後,馬上體力轉強。

這一下可轟動了帝都,當時的士族子弟大多塗脂抹粉,出門坐車轎,走路還要人扶著,練武被視為不體麵的事情,一個個比女子還柔弱,自然或多或少,房中都有些小毛病,於是,這個消息一下子就轟動了京城,大家爭相服用此藥,多年的煩惱,一下子就解決了。

“看道長的形容,鶴發童顏,便知丹藥的好處了。”李世繁笑道。

孫恩自稱活了一百多歲,還時不時給信徒表演個“仙術”。古代沒有電視網絡,某些方麵的確比現代人來的淳厚,稀裏糊塗就給幾個小魔術蒙了。連安靖帝都尊孫恩一聲老神仙。據說若不是他曾經誤入歧途,入天師道時間晚,輩分絕不至於和癡道人一般,所以如今才能居天師道掌教之位。

皇帝點點頭,接過孫恩親自端上來的仙丹,打著哈欠說道:“辛苦老神仙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仆人跑來,俯身在謝銘耳邊說了幾句話,謝銘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地站起來,三兩步走了出去。

接下來,謝棣和謝棠盡管還坐著,卻都有些神思不屬的摸樣。

李世繁見了,就過來笑著問謝棣:可是看見場中起舞的小娘子神魂顛倒了。

謝棣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吩咐左右道:“把我的座位移到離他遠一點。”

李世繁又被謝家人當眾羞辱一番,在座諸人並不同情他,反斥責他不安分守己,妄自尊大地要和謝家子弟攀親戚。就連他老爹李尚全都勸他不要自討沒趣。

李世繁心中恨極,卻也唯有隱忍。

等那個鬼麵人完全消失,楚昭坐在那裏愣了一會兒,還是沒想通明明是溫柔貴公子的崔景深怎麽會變成鬼麵人,還非要做他師父。

隻是他現在也沒有心情關注這些,保住小命要緊,於是他便按照鬼麵人師父的指示,在長得糾結在一處的樹叢中摸索一會兒,果然發現一個狗洞大小的樹洞。

若是一般世家子弟,估計寧願被人砍殺,也不肯去鑽狗洞。但世子殿下卻半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完全不顧及形象,蹲下來就往狗洞裏爬。

爬出狗洞,楚昭一時呆住了,他好像誤入仙境一般,四周崇山疊嶂,各種草木繁盛,樹上掛著炫目的花燈,好像雲霞升騰聚集起來一樣,照得四周恍如白晝,幾條溪水競相奔流,水中綻放著一盞盞河燈。水邊歌吹聲細細傳來。

這便是大楚最負盛名的清夜遊宴了。

大楚的文士喜歡開辯論會,這種辯論會一開就是十幾二十天。再能說的人也不會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所以中間必定要吃吃喝喝,舉辦詩酒流連的宴飲變成了慣例。或是在湖光山色中流觴曲水,詩酒酬唱,或是在高門筵席上觥籌交錯,絲竹娛心。有時候甚至通宵達旦,筵席長排,大楚的王孫公子往往整夜趕場,不曾有過片刻的閑暇。

此時,諸位名士清談一天,已經十分疲憊,夜晚自然要開始狂歡。大楚貴族的狂歡可是十分時髦的,和現代紈絝的生活相比,也不遑多讓。總結起來就是四要素:嗑藥,美酒,美食,性。

這種宴會,寒門庶族自然是沒資格參加的。本來士族都不想帶楚旭哥兩玩,還是藍田王獻上了自家最好的五石散以及十位絕色孌童,加上仙師孫恩的麵子情,才得到了入場的機會。

正在杯盞傳換、絲竹並奏、酒酣耳熱至極,眾人便開始嗑五石散,打算趁著那股恍惚勁寫詩作文。也有人抓住天師道養的一些用作爐鼎的少男少女就地**,其場景,大約可以同現代某些x天盛宴媲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楚昭看得呆住了,他生在謝家,地位又高,見到的都是士族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一麵,如今第一次看到往日將自己捧在手心的世叔世伯露出這樣醜惡的一麵,難免有些反應不過來。幸好舅舅,祖父和兩位表哥不在其中,不然楚昭的世界就真的崩毀了。

這孩子大概還不知道,那四位生在世家,這樣的宴會已經參加過無數次。

至於皇上楚旭,他正在裏麵的院落裏幽會——方才有輛青蓬小馬車停在後門外,打上麵下來一個纖細的身影,是一位打扮低調的黑衣少女,帶著兩個丫頭從旁邊角門進去。不一時,院中便響起了動聽的琴聲。

宴會上的世家子對此見怪不怪。對於他們而言,大部分女人都隻是器物一樣的東西,可有可無,連對弄婢妾之事都屢見不鮮,偷情一事更被視作風雅。若是哪位小妾看中了自己的友人,主人縱然心裏難堪,也不會發火,反而會故作大方將婢妾送人,以成人之美。

皇上在道觀裏私會妓/女也好,寡婦也好,甚至是自家姬妾寵孌,對這些嗑藥磕得雲裏霧裏的男人來說,全都不值一提。總歸又不是自家夫人或者姐妹。

誰要是對這種事認真,便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不是名士風度。

那位低調的美人自然就是謝莞了。原本和長公主說好的,要皇帝翻牆過去與謝莞一見。可惜後來皇帝吃了孫恩獻上來的丹藥,騰雲駕霧地快活去了,路都走不穩,哪裏還能翻牆會佳人?

謝莞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心急如焚,幹脆兵行險招,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趁著謝家的府兵都被派出去尋找世子,又有長公主給她方便,謝莞帶著貼身侍女碧珠和幾個暗衛就往前麵來。

男人麽,其實都好偷情這一口。皇上也不例外。

盡管謝莞的出發點一定不是偷情,但是皇上看到她弱柳般的身影出現在黑夜中的那一刻,就自動往下三路奔去了。在楚旭心裏,這位謝家的貴女實在不同尋常,雖然長相不過中上,卻天然有種內媚在其中。所謂下床時貴婦,上床時蕩/婦,實在難得。

老大下午間的時候說家中有事,急匆匆告假出去。禦林軍副都統便覺壓力倍增,盡職盡責指派士兵護衛在外頭,給裏麵的神女和襄王把風。他自己則各處巡邏,若是有哪位大人喝醉酒掉進河裏,就去將其撈上來,還被抱住非禮了好幾下。

副都統走到一個緩坡邊上,忽然發現陡坡上茂密的樹籬笆中有些異動。好像有隻受驚的小貓躲在裏麵。

“誰在那裏?”壓力過大十分煩躁的副都統大人手一揚,暗器陡發。倒也不為傷人,隻是盡排查之責罷了。

楚昭躲避暗器,匆忙間從斜坡上滾落下去。

天色已晚,髒兮兮的小童穿著下人的衣服,滿臉都是泥土,看隻灰不溜秋的小髒貓,便是觀中的普通雜役都比他來的體麵。也是巧了,偏生謝銘和楚昭的兩位表哥都不在。王若穀聽聞世子走失的消息,也趕去幫忙尋找。崔景深帶著青銅麵具不知道幹什麽壞事去了,也不在場。遊宴上竟沒有一人認出這咕嚕嚕滾下來小童就是世子!

楚昭從山坡上滾下來,盡管用健康值治好了傷口,但是腦袋暈乎乎的。稀裏糊塗就往那群人裏麵撞去。一下子撞到藍田王的一個男寵懷裏。

那男寵剛剛才被藍田王狠狠寵愛一番,此時渾身都不自在呢,見著這灰不溜秋的小娃娃,便一揚手,照臉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筋鬥,嘴裏罵道:“小婦養的,胡朝哪裏跑!”

藍田王的男寵們都在旁邊起哄道:“打,打,打!”還有人拿著掐了花兒草兒往楚昭身上扔,戲弄他道:“醜奴,我也與你一朵花兒戴。”

落難的小鳳凰也不敢招惹這群花公雞,就可憐巴巴的讓開他們,退到陰影裏蹲著,幽幽地哭。因為無意中用了音惑的功能,那位禦林軍副都統呆了呆,心下不由得憐惜這個孩子,就站在一旁嗬斥那群小男寵,也不再過來驅趕楚昭了。想著等這隻小花貓哭完了,自己喂他吃點東西,然後就送他回家好了。看他這樣子,也不大可能是刺客。

小鳳凰楚昭出生到現在,無不是被人捧在手心,珍寶一樣。何曾落入這般可憐的境地。

舉目四望,因為*而扭曲的一張張麵孔都是那樣可怖。或許這些人往常還抱過自己。轉過臉卻是如此不堪。

楚昭現在對四大家族的信任感已經降到了最低,不敢輕易去找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人求助,包括舅舅謝銘和祖父謝晉。王若穀忠心值很低,楚昭一朝被蛇咬,也不敢去找他。況且想找也找不到。

原來自己失去了身份,真的一無所有。楚昭再一次認識到這一點,便下定決心要盡快培養出自己的班底。

*係統公告:完成成長任務之——看清世家真麵目。所有基礎技能加5*

*係統公告:三項數值達到60以上,獎勵稱號資質極好的幼兒*

大名楚昭(八歲美食家&資質極好的幼兒)

身份:喻王嫡長子

健康:80

威望:39

魅力:75

智力:64

武術:19

禮儀:45

才藝:46

特殊技能:讀心術1級(待升級)

采集術0級

魅惑術

韓起陪在烏見禪師身邊,出席了這次遊宴。

他對那些男男女女的寵侍絲毫不感興趣,隻顧著悶頭喝酒吃菜。覺得不如世子送來的飯菜好吃,就有些意興闌珊。

楚昭滾下來的那一刻,基於某種野獸般的直覺,韓起第一個認出了他。不由得挺直脊梁,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反社會不良少年韓起很少期待什麽東西的。

結果楚昭壓根沒有看到他,反而縮回陰影裏去哭,還被一個侍衛色迷迷盯著。

韓起臉色沉了下來,右手有些控製不住的摸到腰間的匕首,想要砍斷那群男寵的手,剜掉侍衛的眼睛。可是烏見禪師一直盯著他,韓起不敢輕舉妄動。

因外頭亂糟糟的,謝莞受了驚,況且她也知道男人的劣根性,不欲讓皇上太快得到她,便借故告辭。

對於還沒有得到的女人,男人往往樂於寵愛,有求必應。皇上果然被謝莞的欲擒故縱迷住了,他也知道謝莞這樣出去,被人看見是有風險的。就派了一群太監圍著送出去。

也是湊巧了,倒黴催的世子正擋著領路太監的道。那太監一打眼看路上蹲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廝,便一揚手,揮起手裏的燈籠就往楚昭臉上打去。

韓起再顧不得生氣,鬼魅般蹂身飄過去,一把將那個太監的手上的燈籠打掉,將小世子護在懷裏。

“哪裏來的野和尚,居然敢和咱家作對!”太監尖聲喝道。

韓起轉過身來,將小世子護在懷中,空洞的眼睛看著那個太監。太監被他的紅眼睛唬了一跳,到嘴邊的嗬斥就嚇了回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諸位大人又何必與一個小孩子為難。”烏見禪師拿這個天賦出眾、個性更出眾的小徒弟實在沒辦法,見他今日並沒有暴起傷人,反而救了一個小童,還以為是自己這段時間說與他的佛法有了效果,心裏倒也有些欣慰。

烏見禪師德高望重,那太監不敢再吱聲。

被眾人護在中間的謝莞見此情景,低聲詢問:“是怎麽了”

打頭的太監趕忙過去摻了這位貴人,回說:“一個做雜役的下人,不知怎麽跑到這裏來混鑽,打量著偷東西呢?”

另一個太監見不慣他這副嘴臉,便道:“那可沒準,也許是想著這裏貴人多,來爬床的也說不準。”

“怎麽回事?”外頭的吵鬧終於驚動了安靖帝,他走出來問道。

謝莞笑道:“沒什麽,一個小孩子走錯了路。被那頭幾個哥兒攆的四處亂跑呢。”完了又對自己身邊的太監說道:“便讓那孩子下去吧,別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送到這裏頭做事情,多少不容易。那樣小小一個,蹲在路上哭,想必是受了什麽委屈無處說,倒怪可憐見的,他爹娘豈不心疼”

皇上便點點頭:“到底是你心底良善。罷了,既然烏見禪師已經出手,就把這孩子交托給大師帶下去吧。”

韓起壓根沒聽他們在說什麽,隻將楚昭抱在懷裏。緊緊摟住。

如果今夜不是韓起出手救助,楚昭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會遭遇什麽事情。他把頭埋在韓起的懷裏,渾身不住發抖。

“真是嬌氣。”韓起抱怨道。卻把身上的百衲衣脫下來,披在狼狽不堪的小主公身上。

楚昭躲在韓起懷裏,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慢慢停止了顫抖。被韓起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