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單表到了六月六這一天,斜橋這一帶便是寶馬香車,鶯聲燕語。許多沒出過門的丫頭小子興奮地嘰嘰喳喳,說不完的話,後頭還是小王氏看不過眼,派了自家陪房過去說他們:“大街上仔細人笑話。不是咱們這等人家的體統。”厲聲說了兩遍,裏外方整肅了,車架擺開往上方山緩緩行去。

夫人婢女皆乘車坐轎,謝府的男人卻不怕人看,都是頂著大日頭在外騎馬。楚昭年幼腿短,雖也有喻王的部曲教授騎術,到底還單獨騎不得馬。便由謝銘抱著放在身前,也叫他像模像樣挽著韁繩,挺直小脊梁坐在那裏。

小小一個娃娃,板著小臉姿態嫻熟地騎在馬上,肌膚泛著瑩潤的光澤,玉雕似得,真讓人擔心太陽大,將他曬化在光裏。韓起像一隻伺機捕獵的野獸,伏在陰影中,微微笑著,目光隨著街道上的車隊緩緩移動。

“遮……遮那王師叔,我……我們回去吧。師傅還等著咱們呢。”一個比韓起年紀更大的胖和尚戰戰兢兢地說道。他見過這位年幼的師叔一劍將欺負他的師兄肩胛骨洞穿,當時師叔也是這樣眼神空洞,麵帶微笑。

韓起到山上也有六年了,他是代替喻王世子出家的,法名就叫“遮那王”。雖說是做替身,但因為是世子的替身,所以待遇還算不錯,拜入烏見禪師名下之後,清涼寺便好吃好喝地將他供養起來。韓起知道,這大概就是那唧唧歪歪的老禿驢所要達到的目的——指望著天天念經吃素好消磨掉他的天生煞氣。

可惜就目前情況來看,效果實在不佳。離群索居,被師兄弟畏懼排斥,又不知打哪裏學來一身劍術,韓起的反社會人格非但沒被佛法消磨,反而越來越強大了。

楚昭總覺得有一道涼颼颼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他抬起小腦袋四下打量,四周人山人海,將這條路圍得水泄不通,楚昭什麽也沒發現。

雖早有家人清了道,但是聽說斜橋的高門閥閱今日要外出,帝都的追星族便又蠢蠢欲動了,早就在街道兩側的酒樓裏訂了最好的位置,埋伏著圍觀偶像,其形狀和英國王室出來集體活動一次,百姓夾道圍觀的盛況差不離。

那些寒門小戶或者普通士族裏的男男女女,見了謝銘,謝棣,謝棠,楚昭一幹大帥哥小美男的人品衣服,風儀舉止,豈有不愛看的?一個個都瞪大眼睛,熱切地注視著這些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的王孫公子。謝棣還不時**地撩一撩被風吹拂到前額的頭發,惹來小姑娘瘋狂的尖叫和鋪天蓋地的鮮花。

楚昭被那些眼神和尖叫嚇得差點爪子都控不住韁繩了,幸好有謝銘幫著他。可見太陽底下無新事,古代也有腦殘追星族,隻是他們的偶像並不是歌女戲子,而是貴族美男。

終於見識到大楚人們不輸於現代追星族的熱情,楚昭現在相信看殺衛階絕對可能,並非古人胡謅。

道路兩旁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都嘶聲力竭的叫著諸位王孫公子的雅號。其中尤以叫“山齋”和“晴湖”的最多。山齋是謝銘的號,晴湖就是崔景深了。崔景深算是後起之秀,因為長相俊美有風儀,擅清談玄說,近年來便風靡了大楚上下。

單是叫也就罷了,熱情的粉絲還會溫柔的投擲各種花朵果子,玉佩環飾。

謝棣謝棠兩個騎著馬,跟在謝銘後頭,楚昭坐在謝銘懷裏。這位置不太好,他一路走就一路被花兒果兒砸,搞得渾身上下黏糊糊的。後頭實在受不了帝都人民的熱情,主動和謝銘申請,要回他娘那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裏去。

圍觀眾人見了,還發出一陣歎息之聲。

車裏。楚昭舉起小胳膊,被幾個丫鬟扒得隻剩一個紅肚兜,板著的小臉十分嚴肅,紅彤彤的耳朵卻泄露出內心的緊張。

丫鬟們忍住笑,溫柔地圍著世子殿下,給他擦臉換衣服。

謝茂雅捏著兒子白生生肉嘟嘟的胳膊,打趣道:“我們世子爺現在也有擁躉了。”

楚昭越發皺起眉,很傷腦筋地問:“難道以後上街,都要被果子砸嗎?”

旁邊的長寧撲哧一聲笑了:“也就是六月六姑姑節,那些小姐丫頭才得了機會上街扔果子,平時你幾曾見家裏幾位老少爺們那樣狼狽過。也就是這一天了。”

娘兩個正在車裏說笑,楚昭忽然感覺到隊伍停了下來。車裏就他一個男人,楚昭便自覺用小胖爪掀開簾子,探頭出去看。隻見從北邊浩浩蕩蕩,壓地黑雲般來了一支儀仗,中間華蓋鑾駕具齊。謝家前頭隊伍便停在了路邊。

早有謝府前頭開路的管事看見,趕忙打馬回來報與謝銘。不一時,楚昭就看到謝銘匆匆帶著兩個兒子,與族中幾位叔伯一起從王妃的馬車旁邊疾馳而過。

不知道來的是哪位大人物。楚昭在心裏直犯嘀咕。

不一時,謝銘就過來接楚昭,說是道上遇見了藍田王,來接世子殿下過去一見。

藍田王楚恒是李太後的小兒子,太後極為溺愛,素來以荒淫無恥著稱。當時社會雖然審美趨向中性,同性相戀成為時尚,但還是雙性戀居多,並不耽誤娶妻生子。唯獨藍田王卻是其中的異數。他是一個堅定的同性戀,極端厭女主義者。

侍女們經常津津有味的羅列這位藍田王的諸多極品事跡。

據說他剛成年的時候,李太後知道兒子的尿性,就給他娶了一位絕色殊麗的寒門女子為妻。結果藍田王把自己小舅子給逼/奸了,小舅子和他一奸生情,愛得要死要活。王妃受不了這種事,把弟弟給打了一頓。藍田王一見這惡婆娘敢欺負自己的小人兒,一怒之下拿妻子撒氣,一腳將王妃肚子裏沒成型的男孩兒踢沒了。

踢死王妃後,小舅子便與藍田王舒舒服服風流快活了幾年。太後這個阻擋真愛的惡勢力再次出現,又給藍田王找了位夫人。

這回的王妃便厲害了。原是王家一支脈的嫡女,因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婚事有些上不上下不下的。太後見她好生養,而且看上去禁得住揉搓,便降旨許給了藍田王。

這位出生望族的王妃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卻著實是個厲害人。不僅管家厲害,將一幹男寵小娘炮們收拾得服服帖帖,還特別能打,身邊又陪嫁了一群如狼似虎的丫頭。

嫁過去之後,王妃也不怎麽管藍田王,夫妻兩個倒是相敬如冰。過得幾年,太後見王妃肚子沒動靜,著急了,開始拚命給兒子賜美女。王妃笑眯眯的照單全收。

王妃惡心藍田王,自然大度,真愛藍田王的前小舅子不幹了,天天和楚恒鬧,鬧得楚恒沒辦法,一拍腦門,想出一辦法來——他自己對女人不感興趣到了**的程度,就讓這些男寵和自己後院的女人睡覺,生出來的孩子算他的。

王妃一聽這事,那還得了,簡直反了天了。她也不吱聲,過得三五個月,趁藍田王不在府中,幹淨利落的捉奸成雙,男女都拿了,外加幾個已經懷上的侍女,全都送宮裏去。王氏自己也回了娘家,索性將藍田王的事情全抖落開。

這件事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嘩然。此後,楚恒便徹底被排除在王位候選人之外了。連李家都不肯支持他,實在是行事太惡心,名聲太臭。

替四大家族立了大功的王妃便如願與藍田王和離,舒舒服服進了蓮花庵養老。隻要四大家族在一日,就有她以及她們一家的好日子過。

沒了王妃管束著,藍田王越發不像樣了,近年來不僅搶民男,還喜歡買了美貌女子進府淩虐。

路上的人一見王府車架,都安靜下來,略長的有些姿色的男女便慌忙遮麵離去。楚昭從簾子縫裏看見了,忍不住對這位臭名昭著的藍田王起了極大的好奇之心。

被謝銘抱著到了地方,楚昭就看到一個青年的身影在車內欠身含笑答禮,又時不時與車內隱在簾子後的人說話,略顯傲慢之態。

楚昭轉頭看,見謝銘等人臉上並無不愉之色,且是以國禮相拜,就知道那車子裏肯定還有一個比藍田王還要大牌的人物。

比倒行逆施、橫行無忌的藍田王還要大牌,便隻能是安靖帝,楚旭了。一想到即將麵對一個活的皇帝,並且是自己完成任務過程中的最大障礙之一,楚昭緊張得打了一個哆嗦。

“名不虛傳,名不虛傳,竟比我府裏的孩子加起來還要好。”一把輕浮的聲音軟綿綿傳過來。楚昭循聲望去,隻看到一個長相略顯陰柔的青年掀開簾子,上下打量著他,那目光濕乎乎的舔過楚昭玉白色的小臉蛋,叫楚昭不由自主想起某種爬行動物。

謝銘的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正要反唇相譏。車裏接著傳出一個溫柔平和的聲音:“阿恒,不可胡鬧。”

王若穀全身披掛著玄甲,長腿一邁,大步走上來,將跪地上的小世子提溜小貓般提進了馬車裏。動作看似隨意,手上的勁道卻放得很輕。

楚昭乖乖地縮著脖子,也不胡亂掙紮,隻瞪著大眼睛左看右看。

車裏上首坐著一個戴遠遊冠的男人,穿著雲龍袍,係著碧玉金腰帶,麵容略帶疲倦,但也還稱得上秀麗。下首坐著那個長相陰柔的青年,友好又好奇的打量著楚昭。似乎剛才蛇一般的目光全係楚昭的錯覺。

“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楚昭一本正經地給安靖帝行禮。“給王叔請安。王叔千歲千歲千千歲。”

安靖帝想兒子都快想瘋了,一見玉雪可愛的小世子,心裏對於太子的模糊期待便忽然立體起來,他趕忙從座位上伸出手,架著楚昭的兩隻小胳膊,將其抱到自己腿上。然後又握著楚昭的肉爪子,細細問他幾歲,讀何書。

楚昭精神高度集中,全力運轉讀心術,斟酌著回答。

安靖帝見他語言清楚,談吐有致,不由更添幾分喜愛,恨不得立時偷回宮充作兒子養。

“阿昭不愧龍駒鳳雛,我皇族正統的血脈。”侄兒聰明,像我。

謝銘才不吃他這一套,笑道:“這小東西機靈著呢。平時淘氣得緊,都是在皇帝您麵前,才這樣老實。”怎麽樣,外甥像舅,還是跟我親。

安靖帝又道:“阿昭這樣好的資質,想來老太夫人,夫人輩自然十分寵愛,便是謝晉老大人,隻怕也舍不得多說一句重話。但是小孩子是不能太過鍾溺的,否則便未免荒失了學業。我的弟弟藍田王,你們也都知道,就是這樣被寵廢了的……”

被皇兄這麽說,藍田王半點不臉紅,反而微笑著點頭。

安靖帝接著說道:“朕雖然無甚文治武功,但是身邊卻頗多博學多才之士,願意做我的臣子。因此宮裏每旬一次的講學,便是高人雲集。阿昭如今也到該入學的年紀了,可以常住宮中,時常聆聽教訓,朕閑來也可以指點一二,則學問可以日進矣。”這番話當然是安靖帝自謙之詞,被李尚權等小人吹捧著,安靖帝真心覺得自己學問還不錯。

熟料謝銘卻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絕:“上方山的烏見禪師說過了,寄奴生的弱,十歲之前,都要養在內宅,否則是養不大的。所以現在連家學都沒敢讓他去。至於學問,微臣雖然不才,幼童卻還教得,再不濟還有父親。”

楚昭為了不進宮,也努力配合舅舅,想要表現出自己“生的弱”。奈何他如今已是健康值達到76的強壯寶寶了,小臉被太陽一曬,非但不蒼白,還散發著健康的紅暈,怎麽看也和弱不禁風四個字不搭邊。

藍田王左看右看都沒發現侄兒哪裏生的弱,立時便沉下臉,怒道:“謝銘,你真是越來越狂妄了,居然敢頂撞我皇兄,堅持不送世子進宮,究竟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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