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這一日恰逢謝棠和謝棣兄弟旬修,不必去上課,一下學就奔到碧雲軒看楚昭。

謝棠和謝棣因為養在謝晉跟前,所以兄弟兩並沒有受他們各自娘親微妙關係的影響。如今一同入家學,雖然各自交了一群朋友,但是到目前為止,兄弟兩個的關係依舊很好。

盧恒年紀和謝棠差不多,與他們一處念書。他一聽謝家的事情,十分擔心,下學後便也要跟過來看看。

謝棠和謝棣都很煩他。不讓他跟著。盧恒如今更胖壯了,半點不肯吃虧。謝棣嫌棄他,他小眯眼一瞪,話語刀子般嗖嗖射出來。三人打打鬧鬧間就跑進了碧雲軒。

被男孩子們重重地腳步和嘰嘰呱呱的說話聲驚醒,楚昭揉著眼睛坐了起來。見到他們三個,忙招呼過去喝酸梅湯。

四個男孩紙坐在桌子邊上淅瀝呼嚕地喝湯吃果子。

謝棣一偏頭,見楚昭捧著白玉杯喝水,手指比羊脂玉更白,忽然道:“寄奴多可愛,總有一天他會變成表妹嫁給我。”

楚昭一聽,含在嘴裏的酸梅湯噗一聲就噴了出來,接著便忍不住咳嗽起來。謝棠趕忙坐過來,給他拍背。

盧恒不同意謝棣的看法,偏要和他唱反調:“胡說,表弟就是表弟,不可能變成女子。再說,也不是所有表妹都嫁給表哥的,四大家族裏的好男子不隻你一個。”

謝棣不高興了,怒道:“死胖子,你說什麽?所有表妹都會嫁給表哥!表弟長一長就長成表妹了,然後還是要嫁給表哥!”說著就要上手揍人。盧大胖小時候就是個麵對刺客尚且麵不改色的靈巧胖子,如今又成長了幾年,自然更加無懼,毫不示弱地回瞪謝棣。

正在爭吵間,長留進來回話,說是他去街上買冰,遇見王若穀。王將軍聽聞此事,便道自己那裏囤了一窖的冰,還親自押了一車送了來。正等在南邊角門上。

王若穀兩年前秋狩時救了皇帝一命,便被提拔為禦林軍統領,可謂位高權重。皇帝還賜他一座宅邸,現在已經不住王家了。他府上沒有女眷,用冰的地方也少,所以富餘出來許多。

楚昭一聽,鞋都來不及穿,趕忙光著腳丫子跑出去。

王若穀靠著牆,穿著禦林軍的玄色軍服,一發顯得蜂腰猿臂,身高腿長,嶽峙淵渟。據楚昭目測,少說得有一米八八、□□的樣子,楚昭跟人一比,簡直矮得可憐。

王若穀不欲引人注意,便在頭上戴一頂草帽,帽簷壓得很低,隻露出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垂目百無聊賴的抻著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比一般人長一截的手指頭因練箭生出厚厚的繭子。他的麵前停著一輛牛車,上頭裝了一大車冰,都用厚棉被捂著。

因為王若穀的臉隱在陰影裏,楚昭看不清他的表情,便忽然生出點扭捏來。

許久不見愛卿,愛卿又英俊了很多,但主公卻依舊是隻小豆丁……這真是個悲傷地故事。

王帥你一定要等本世子長大啊,千萬別被其他人拐跑!

於是,急匆匆到門邊的楚昭便停下來,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家常便服,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更高且更具威儀氣派。

王若穀抬起頭,便看著一個小娃娃赤著腳,睜著水汪汪的黑眼睛,站在角門的青石板上看著他。那雙腳如同白玉般,在陽光下晃花了王若穀的眼睛。他忽然有些理解,為何京中那些為官做宰的老少爺們,十之八九都有孌/童這等不入流的癖好,愛好的又是十歲以下的青澀幼兒了。的確有番難與人言的好處。

王若穀到底正直,他搖了搖頭,然後便兩三步走過去,將小娃娃抱起來,摸著那雙冰涼的小腳丫,啞聲問道:“怎麽沒穿鞋?”王大將軍一路沒顧得上喝水,所以聲音難免喑啞低沉些,更添男性魅力。

楚昭縮了縮腳趾頭,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聽說你來了,沒顧上。”說著,就用袖子替王若穀擦汗,又吩咐丫頭趕快送些涼飲過來,不許怠慢大將軍。

王若穀笑了起來:“小世子謬讚了,若穀可還稱不上大將軍,不過是個戍衛宮禁的小小統領罷了。”說這些話的時候,王若穀難免有些自嘲。他渴望的是瀚海黃沙,開疆拓土的痛快酣暢,卻不曾想深陷在朝堂中,枯耗歲月,寶刀蒙塵。

楚昭沒注意到王若穀的落寞,他板著小臉,認真許諾道:“如今東南有倭寇侵擾,北疆有蠻族叩邊,內憂外患,正需要無雙國士收拾河山。如此,終有一日,會有人登壇拜將,將全天下的兵馬都交與將軍你,任憑驅策。”

帶著奶氣的聲音,聽上去不怎麽有說服力,言辭也不華美動聽,卻讓王若穀原本冷卻的熱血沸騰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心忽然跳的好快。

六月裏鋪天蓋地地金色陽光中,小世子的麵龐會發光一般,王若穀抱著這個昳麗的幼童,覺得自己仿佛抱著一團光。

楚昭不知道,坑爹的係統在忙著給他添加什麽可怕的光效。因一時沒有等到係統提示,加上王若穀半天沒吱聲,楚昭的小心肝便七上八下起來,忍不住偷偷瞧軍神大叔的表情。

王若穀忽而哈哈大笑起來,抱住小世子胡亂親了幾口,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既如此,那若穀便等著世子交托虎符的那一日了。”

係統提示音還是沒響,楚昭料想王若穀不過玩笑,壓根沒把他這番孩子話當真,不由很是失望。

王若穀卻再不提剛才那個茬,他接過小廝遞來的烏梅湯一飲而盡,指著一車冰對楚昭溫聲道:“天氣這樣熱,大人都受不了,況且你這麽個嬌氣的小東西。這車冰敞開了用,下旬我再給你送來。倘若還缺什麽,隻管叫人去我府上說。”

楚昭認真辯白道:“不嬌氣。”

王若穀寵溺地垂目,用拇指輕輕摩挲懷中男孩仿若白瓷般的麵頰。屍山血海裏鑄就的玄鐵心也變作繞指柔。

如今父親不在身邊,母親又重病,遇事也沒個人商量,楚昭這幾日和謝莞、盧老夫人爭鬥,雖然沒吃什麽虧,到底心裏忐忑。此時仿佛終於找到了靠山,就把小臉貼在軍神大叔的臉上,用爪爪環住靠山的脖頸,也不說話。

王若穀了然的拍拍懷中幼童的小身子,心裏軟成一片,忍不住偏過頭在楚昭白嫩的小臉蛋上輕輕吻一下:“別怕,凡事有你王叔在。”

過一陣子,就有下人把一車冰拉進去,王若穀還有差事,便先告辭。

楚昭站在門口,也不肯進去,非要目送軍神大叔。

身為主公,楚昭覺著自己就像一個熱烈追求白富美的窮小子,軍神大人便是被他癡癡糾纏的美人。窮小子什麽實在的東西都拿不出手,唯有小心殷勤的捧出一顆真心而已。所以雖是小事,楚昭也要堅持做到極致,充分體現自己求賢若渴的誠意。

當然,在旁人眼裏,這眼神完全就和被迫離開媽媽的小狗崽沒有區別。

王若穀若有所感,他走幾步,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見楚昭還乖乖地站在那裏看自己。被小世子依戀的眼神看著,王若穀心中溫溫軟軟的。強迫自己背轉身,王若穀朝後揮揮手,示意小世子快回去,然後便大步離去。因心情激蕩,王若穀邊走,邊在大庭廣眾之下放聲長嘯。嘯聲如雲海日出,含著莫大的期望和不能為人道為人知的歡愉之情。

這一次,王若穀再沒有回頭。

正在隱放園中處理政務的謝晉聽到了這嘯聲,訝然對手下人說:“這是何人在長嘯?聽其聲音,既有恢弘之意,又有得遇明君,誌在天下的喜悅,更有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的豪邁。若非我閥子弟,此人將來必成大患。”

手下人慌忙出去詢問,一時回來稟報道:“是王家三少,王若穀小將軍。”

“哦,是他?”謝晉來了興致,問道:“王家子的確是千裏良駒,卓葷超群,便是犬子謝銘也多有不及。可惜此人貌謙和,性狂傲,桀驁不馴,難為我所用。剛才……若穀所為何來,見過何人?”

手下便老老實實把剛才小世子和王若穀見麵的情景巨細無遺地描述了一遍。

謝晉一聽,便沉默下來,注視著桌案上墨跡未幹的一封書信。半晌,他吩咐道:“將我們安插在宮裏的人手名單毀掉吧。莞兒用不上了。另外,這層意思也傳達給其他三位家主。”

等那青衣仆退出去,謝晉又取下一塊腰牌,對謝銘道:“你代家主之名去警告謝家的幾位長老,叫他們安分一些。”

到書齋中真正隻剩謝晉一人的時候,他將桌上新寫的那封奏章撕掉,伏案重新寫了一封奏章。想了想,他又寫一封信,喚人送去城外的蓮花庵。

無論如何,謝晉想著李氏年輕守寡,謝莞早孤堪憐,總為她將每條路都想好。隻看母女兩個怎麽選罷了。算無遺策的大楚第一智者,麵對家事,也手軟猶疑起來。

另一邊,雖然王若穀讓楚昭進去,但是他還是堅持站在太陽底下,一直站在那裏,直到將軍高大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轉身離去。

皇天不負有心人,剛一轉身,楚昭就聽到一串悅耳動聽的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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