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屈死鬼
當日天明裴潛喝過花靈瑤煮的菜粥,有一搭沒一搭地吩咐了幾句,空著雙手出門。
花靈瑤送到院門外,裴潛見她沒退回珍珠項鏈心中歡喜,問道:“項鏈喜歡麽?”
花靈瑤道:“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但還是要謝謝你——將來將它換成銀票帶回山裏,我會以你的名字記到捐助簿上。”
裴潛嚇了一大跳道:“你想害死我?”很快醒悟到花靈瑤是在耍自己,無端的心裏一甜,朝她揮揮手道:“我去啦。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要完蛋……”在他比老鬼二胡更加沙啞難聽的歌聲裏,背影逐漸走遠。
花靈瑤倚門相望,詫異地發現自己的心底對這小子的離去,竟有依稀的不舍惆然。
裴潛晃晃悠悠來到天陽洞外,遞上腰牌驗過身份,被放入了洞中。
剛走進洞裏幾步,一個三十多歲麵孔像打過黃蠟的中年男子迎上前道:“段大人,在下裘翔桐,是這洞裏的管事,奉裘大人之命在此恭候您多時。”
裴潛聽他自報家門,好似和裘火晟沾親帶故,給夾帶進來做了個小官兒,便笑道:“裘兄,小弟初來乍到,往後還要請你多加關照。”
兩人一邊寒暄一邊往洞裏走。裘翔桐將裴潛帶到一間石室前駐步道:“這是裘大人親自給段兄安排的地方,門外這兩人也全聽你的調遣。”
裴潛瞅了眼如門神般站立兩廂的護衛,推門入屋。石室約莫有二十多丈方圓,甚為寬大空闊,當中有一張紫檀木的大桌案,後頭一排櫥櫃頂天立地,使裴潛很有一種鑽進去瞧瞧是否藏著暗門的衝動。在櫥櫃兩側還擺放著各色煉毒淬毒的器具,還有條從石壁裏流出的山泉,叮叮咚咚泄落進石室東南角的一座幽深小潭裏。
裴潛轉了圈,說道:“多謝裘大人和裘兄費心安排,不知小弟住哪兒?”
裘翔桐道:“段大人的住處離此不遠,隻管命門外的護衛領路就是。另外包括三餐在內的每日所需也可以隨時開列清單交給門外護衛,由在下代為籌措。”
裴潛點點頭,和裘翔桐又閑聊了會兒,送他出了石室。回到大桌案後,裴潛坐進太師椅裏閉目養神,惦記著楊明雄那邊的事情進展。
很快他就沮喪地發現,這天陽洞裏的時間要比外頭慢十倍也不止。千辛萬苦熬了許久,瞥眼看看沙漏,居然才過了不到小半個時辰。
裴潛無論如何都坐不住了,讓門外護衛帶路去見裘火晟,討要出門的令牌。
剛巧流雲沙也在,正和裘火晟低聲耳語著什麽。裴潛豎起耳朵想聽,兩人卻立即閉嘴,起身迎道:“段老弟,快進來坐。”
裴潛一眼掃到裘火晟桌案上的那卷資料,心頭一陣舒爽,很想拍胸脯道:“虧得老子大公無私,把這玩意兒給拐彎抹角送了回來。不然你們兩個就等著倒黴吧!”
他也不坐,躬身施禮道:“裘大人,流雲大人,卑職是來請求出洞采藥的。”
裘火晟倒也爽快,提筆批了張出門條交給裴潛。裴潛瞧見流雲沙正盯著自己發笑,臉孔微紅道:“昨天的事大人都知道了?”
流雲沙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段老弟,連瑤花那樣的丫鬟都難逃你的魔爪,老夫想不佩服都不成。”
裘火晟顯然已聽取過流雲沙和鮑國庵的匯報,再聽流雲沙這麽一說,剛好含進嘴裏的一口茶水“噗”地噴在了桌案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忙著把弄濕的一疊圖紙一張張揭起運功烘幹。
裴潛臉皮厚,幹脆陪著他們一起笑,笑得前仰後合比誰都大聲。每次身軀前傾,目光都無從察覺地從裘火晟手拿的圖紙上迅速掃過,牢牢記誦在腦海裏。
等七八張圖紙都看過了,三個人的笑聲也漸漸歇下,裴潛趁機拿了出門條開溜。
他邊走邊在腦中將那八張圖紙來回比照,發覺這是一組用以引爆雲中雷的火信設計圖。其中最大的改進便是防潮防濕,能夠在雨戰中發揮效力。
如果要把這八張圖所有的細節纖毫不差地記憶下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好在裴潛從來不是個死記硬背的主兒,他迅速通過圖中內容的比較,從而推斷出最後三張正是在前幾張基礎上去蕪存菁,經過裘火晟不斷修改後的最新草圖。
他在腦海裏反複回放那三張草圖的要點,直至確定三天之內絕不會忘記,才回過神來走到洞口。有出門條在手,守衛搜過身即刻放行。裴潛走出幾丈遠,猛一回頭,就看到有兩個臉生的護衛遠遠綴著自己。
裴潛朝兩人招招手,兩名護衛急忙上前道:“段大人好,我們奉裘大人之命保護您的安全,以防居心叵測之徒對大人不利。”
裴潛情知,這兩個護衛就是所謂的吊靴鬼了,專為監視他出洞後的一舉一動。他也不說破,淡淡道:“兩位辛苦。”舉步往百草園行去。
一路上裴潛動足腦筋,想找出對付這兩個護衛的法子。甩脫追蹤或者把兩人放倒,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笨法子。可有他們時時刻刻跟著,自己又如何能夠和花靈瑤來一場才子佳人的花園幽會?
他在百草園裏裝模作樣地轉了一圈,留下了接頭暗號,又隨手采摘了十幾種煉製毒粉的材料滿載而歸。那兩個護衛亦步亦趨,也跟著裴潛回到天陽洞。
剛吃過午飯,裘翔桐就專程來請,說是裘火晟有要事召見。兩人來到一間門戶緊閉的石室外,裘翔桐道:“裘大人就在屋中等候,段大人請進。”
裴潛看了眼兩旁挺胸疊肚的六名兵院護衛,提高嗓音道:“卑職段憫求見!”
裏頭傳出裘火晟的回應道:“段老弟,我們正等在你,快進來!”
裴潛推開用黃銅鍛鑄的厚重大門走入石室。這是一間行刑逼供專用的囚室,各種聽說過的沒聽說過的刑具一應俱全,教人瞧上一眼都打心底裏生出寒意。
屋中燈火通明,除了裘火晟和流雲沙外,還有一個三十餘歲身穿正四品官服的男子也在座。裴潛覺得此人麵熟,再一看他腰間懸著的一塊銀牌,立時醒悟到這家夥便是泰陽府繡衣使主辦丁昭雄。自己來雲中兵院之前,曾見過他的畫像。
一個渾身**遍體鱗傷的男子亂發披肩,背對著裴潛被吊在了屋中。旁邊站著的是兵院衛隊長鮑國庵,左手握著條布滿棘刺的軟鞭,又從燒成亮紅色的炭盆裏拿起一根烙鐵,“嗤”地一聲重重按在了那個男子的背脊上。
伴隨著男子聲嘶力竭的嘶啞慘叫,一股刺鼻焦糊氣味在封閉的囚室中蔓延開來。
裴潛的身子打了個哆嗦,就像這記烙鐵是燙在了他的身上一樣,已然辨認出這人正是昨天見了兩麵的雲中鎮繡衣使主事楊明雄。沒想到裘火晟和流雲沙動作如此之快,非但把楊明雄給抓了來,連帶他的頂頭上司丁昭雄也從泰陽府請來。
流雲沙似乎對這種慘無人道的刑罰習以為常,臉上含笑朝裴潛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側的空座裏,而後語氣溫和地說道:“楊兄,很少有人能夠挺到現在還不開口,你是條漢子。我也不忍讓楊兄受罪,可你總得告訴老夫,這失竊卷宗是誰從天陽洞裏偷走,又由誰交到了你的手上?”
楊明雄肌肉一陣**,哀嚎道:“卑職真的不知道……丁大人,救救我!卑職是被人陷害的,我要這些圖紙資料又有何用?”
丁昭雄麵沉似水一言不發,流雲沙道:“往輕說你是與人合謀想借這些東西賺上一筆;往重說你就是個潛藏極深的奸細……”
“冤枉……冤枉啊!”楊明雄拚命叫道:“我對朝廷忠心耿耿,這些年來追隨丁大人辦差盡心盡職從無差錯,又怎會是奸細?流雲大人,求您明察秋毫!”
這時候裴潛已經心懷鬼胎地在流雲沙身邊坐下,望著吊在空中已不成人形的楊明雄,心頭一陣打鼓道:“要不是花靈瑤這丫頭,此刻被吊起來的就該是老子了。”
流雲沙見楊明雄頑固不化,堅持不肯招認同黨,陰冷低笑道:“鮑隊長!”
鮑國庵心領神會,解開楊明雄腕上的牛皮筋,將他像拖條死狗似地拽到一張精鐵鑄成的椅子前摁坐下來,將他的雙臂雙腿和腰部牢牢固定住。
趁這間歇,流雲沙對裴潛道:“段老弟,昨日失竊的資料我們已經找回來了,內鬼居然就是這個楊明雄!他們挑選昨天下手,顯然是有意嫁禍給你。因此裘大人特意派人將你請來,一起查明真相還段老弟的清白。”
裴潛勉強笑笑,希望流雲沙等人不是在殺雞給猴看,而真的是出於安撫自己之意。
突聽楊明雄嘶聲慘叫,卻是鐵椅被不斷地加熱,將他**的肌膚燙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裘火晟皺了皺眉低罵道:“軟蛋!”
始終保持沉默的丁昭雄這才開口道:“明雄,咱們也有近十年的交情。我有心幫你開脫,可你也得給我們一個台階下吧?”
楊明雄神誌已變得模糊,慘叫道:“我冤枉,不是我……”迷迷糊糊望到了流雲沙身旁端坐的裴潛,頓時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叫道:“丁大人,這個段憫才是奸細……前晚他夜宿天香樓,卻有一段時間不在屋裏,他——”
裴潛大吃一驚,醒悟到自己犯了個絕大的錯誤。他陷害楊明雄,就是為了阻止這家夥把前天晚上發生在天香樓的事情給兜出來。這下倒好,楊明雄沒機會跟報國寺的雄遠方丈告密,卻一股腦倒給了丁昭雄等人。
隻見丁昭雄皺眉道:“段老弟離開一會兒也不是什麽大事,你不要亂咬一氣!”
“還有——他和莫大可聯手殺了祁舞婷,然後毀屍滅跡消除罪證!”楊明雄聲嘶力竭地叫道:“這些事都是天香樓的老板葉三娘親眼所見,幾位大人可以立刻派人將她召來當麵對質!”
敢情楊明雄天沒亮就被流雲沙親自帶人從被窩裏給揪了出來,尚不知葉三娘已經被穿雲弩亂箭射死的消息。
裴潛盯著楊明雄牙根發癢,尋思道:“老鮑也太沒用了,怎麽還沒弄死這混蛋?”
他也不急於開口辯解,暗暗慶幸這些事早已在私下裏告知了流雲沙,如今反成為自己不遮不掩問心無愧的證明。
果不出其然,流雲沙嘿然道:“不必你說,段老弟早已將此事告訴了老夫。楊明雄,我勸你不要心存僥幸,胡亂攀咬,還是老老實實地招供,也好少受皮肉之苦!”
楊明雄一呆,猛然高喊道:“你們不能這樣待我,我是報國寺的……!”話音未落,終於禁受不住鐵椅的燒灼,痛得昏死過去。
除了裴潛,在場的其他四個人俱都一驚。裘火晟低喝道:“撤刑!”
鮑國庵急忙解開昏死的楊明雄,把他全身浸入溫水裏,又喂了顆保命丸。
裴潛趁勢起身道:“三位大人,卑職還是回避一下為妙。”
裘火晟是在場所有人裏官階最高的一個,搖頭道:“段老弟請坐,我們都信得過你,否則亦不會請老弟一同聽審了。”
裴潛心知肚明,裘火晟是鐵定心要把自己一並拖進渾水裏了。他更怕丁昭雄湊過來和自己套近乎。萬一這家夥興致勃發,要和自己大談特談某月某日在一塊喝酒賭錢的趣事,那不穿幫才是奇跡。
幸好丁昭雄的注意力放在了楊明雄昏死前的最後那句話上,緩緩道:“他恐怕沒說謊。我曾接到過密報:楊明雄曾不止一次偷偷前往報國寺,通常要呆上一兩個時辰才會離開。看來,是雄遠這老禿驢在打咱們的主意。”
裘火晟怒哼道:“單隻一個雄遠也沒這麽大膽子,這事擺明了就是上頭的意思!”
流雲沙道:“咱們必須立刻將此事上報,至少也要讓智藏教有所顧忌。”
裴潛聽三人低聲磋商,把自己撂到一邊,反倒長舒了口氣。無論如何,嫁禍江東挑起裘火晟一派和報國寺的猜忌內鬥,這個目的是成功達到了。
要知道報國寺是智藏教設立在泰陽府的最大據點。明麵上是主管轄區內十幾家大大小小的寺廟庵堂的教務和數以萬計的信徒日常佛事,背地裏卻是一股幾乎能夠與朝廷分庭抗禮的法外勢力。
別說包括報國寺在內的這些寺廟內務朝廷無從插手,也不敢插手,就是發生在教徒之間的糾紛,往往也不會上官衙訴訟,而是直接通過各級寺院的方丈又或主持加以評判了結。即便身負地方治安重任的泰陽府繡衣使主辦丁昭雄,對此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敢怒而不敢言。
假如能夠在雙方之間點起一把火,對於裴潛而言渾水摸魚的成功可能無疑大大增加。這也是他為何要冒險栽贓楊明雄的用意,如今隻盼裘火晟等人別是孬種,繼續撩起袖子跟報國寺的雄遠老賊禿大幹一場。
忽聽楊明雄微弱地呻吟聲蘇醒過來,有氣無力道:“我是報國寺登記在冊的三花法師……我要求見雄遠大師——”
裴潛懂裝不懂,側身問身旁的流雲沙道:“大人,三花法師是什麽玩意兒?”
流雲沙已沒心情對著裴潛假笑了,沉聲道:“就和朝廷的官階品級一樣,智藏教的僧俗信眾也有一花到九花法師之分。其中一花最低,九花最高。”
裴潛決心火上澆油,義憤道:“他娘的,這不是公然要和朝廷掰腕子麽?”
“休要胡言!”流雲沙罕有地肅然低斥道:“智藏教的教主便是當今的國師,朝野僧俗休戚與共,同心同德,你萬萬不可當眾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
裴潛下意識地吐吐舌頭道:“多謝大人提醒,卑職受教了——這種話是不能說的。”
在場都是聰明人,誰不曉得裴潛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能說,還不能想嗎?”
隻是眾人心照不宣,裘火晟道:“楊明雄,你是什麽時候加入的智藏教?”
楊明雄躺在水裏,回答道:“三年前……我是被祁舞婷和費德興引薦入教。”
丁昭雄麵色發青,轉向裘火晟和流雲沙道:“卑職治下不嚴,向兩位大人請罪!”
裘火晟的臉色也不好看。盡管加入智藏教並非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尤其朝野上下許多重臣名將也都是出自智藏教的門下,又或與其存在千絲萬縷的關係,可繡衣使一係素來是玉清宗的鐵桶江山,居然也出了智藏教的內鬼,委實教這幾人難堪。
他搖搖頭道:“祁舞婷和費德興都是咱們兵院的人,老夫也難辭其咎啊。”
流雲沙安慰道:“幸虧這兩人均已喪命,楊明雄也身份暴露落入咱們手中。當務之急,是如何將此事做個了結。”
幾個人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裴潛,意識到智藏教安插在雲中兵院裏的兩顆釘子,居然是靠著這小子在短短十來天裏就給拔除幹淨。
裴潛見眾人望著自己,怔了怔道:“幾位大人,有什麽不對麽?”
“不是,”流雲沙道:“我是想聽聽段老弟的意見,這楊明雄該如何處置?”
裴潛麵露難色道:“大人,剛才楊明雄的供詞裏涉及卑職。如何處置這家夥,我說什麽都不好,還是不說最好。”
流雲沙悠然一笑道:“無妨,我們都信得過你,所以才想聽聽你的想法。”
裴潛道:“那要看幾位大人想不想和雄遠這老……和尚撕破臉皮。假如打算明刀明槍地跟他幹,就讓楊明雄簽字畫押,把他押送到報國寺,要雄遠大師交出安插在兵院裏的臥底名單,並保證日後不再有類似的不愉快事件發生。”
裘火晟仔細聽著,問道:“如果我們暫時還不能和雄遠鬧僵呢?”
“也好辦,”裴潛沒料到這幫家夥都是窩囊廢,爽快地回答道:“那就私下處理了楊明雄,隻當誰都不曉得他三花法師的身份。咱們外鬆內緊,自己來查內鬼。”
丁昭雄道:“這會有問題。一來楊明雄是正五品的繡衣使主事,咱們不宜私下處置。二來雄遠大師如果向我們要人,給不給都在兩難之間。”
裘火晟目露凶光,在桌案下悄悄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幾個人齊齊點頭,這就決定了楊明雄的命運。丁昭雄道:“但要有個說法,好對外做個交代。”
裴潛輕笑道:“依卑職對楊主事的了解,他這些年來養尊處優,熬刑不過也是有的。不如暫停審訊,讓他喘口氣兒。咱們也都休息一下,喝口茶聊會兒天。”
裘火晟等人都陰陰地笑了起來,流雲沙道:“就用他的腰帶吧,老鮑是行家。”
裴潛暗自高興道:“這下費德興他們就能湊齊一桌麻將,也不用拉老子去頂缸了。”
幾個人低語一番後,起身離開囚室。楊明雄尚不知大難臨頭,兀自叫道:“丁大人,我是被人陷害的!您一定要為卑職做主啊!”
丁昭雄走到門口回過頭來,冷笑道:“你不是投靠雄遠了麽,還求我幹什麽?”甩袖出屋,立即又換了副臉色對裴潛道:“段兄,咱們也有好多天沒見了。走,到我的屋裏坐會兒,咱們好好聊聊!”
裴潛心裏有鬼,可又不能推脫,以免裘火晟等人起疑,隻好跟著丁昭雄進了他的屋裏。等丁昭雄的隨從送上茶水糕點,關上房門推到屋外後,裴潛在椅子裏欠身道:“丁大人,這是什麽鬼地方,您可害慘我了!”
他這抱怨並非毫無目的,而是要惡人先告狀,把話題引到雲中兵院和天陽洞上,免得丁昭雄跟自己翻老賬。
丁昭雄喝了口茶,不答反問道:“段兄,你的嗓音有點兒發啞,想必是近來操勞過度,需要注意休息。”
裴潛暗自一凜,他的嗓音已按照老鬼的要求做過變聲,以求盡可能地貼近段憫。但糊弄一般人可以,要糊弄像丁昭雄這樣的老江湖,確也有點兒難度。當下歎了口氣道:“可不是嘛,才來幾天就是被刺殺又是給栽贓,哪兒是人過的日子?”
丁昭雄道:“段兄不必沮喪,畢竟裘大人和流雲大人都對你十分器重。尤其是流雲大人,才幾天的工夫便已將段兄視作肱股心腹,如此際遇愚兄都會眼紅。”
裴潛打了個哈哈,丁昭雄訝異地問道:“段兄,你笑什麽?”
裴潛道:“裘大人也罷流雲大人也好,他們不過是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才施恩惠加以籠絡而已。丁大人,卑職是不會也不敢忘記,誰才是我真正的恩主。”
丁昭雄唇角逸出一絲笑意道:“你我兄弟肝膽相照,自非其他人可比。這次我來雲中兵院,固然是為了處理楊明雄的事情,更重要的還是想來看望你。”
裴潛一怔,暗道:“老子又不是絕世美女,有啥好看的?”一時摸不準丁昭雄話裏的意思,嘿嘿幹笑道:“是卑職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忘了向大人請安。”
丁昭雄道:“我能理解,也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好在這次要查清盜竊資料的內鬼,我會在雲中兵院住上一段日子,咱們也能經常見麵。”
裴潛一肚子苦水說不出來,隻能佯裝歡喜道:“這可太好了!”
兩人又閑聊了會兒,裴潛滿身冷汗地告辭離去,心裏反複琢磨,怎麽都覺著不對勁兒。丁昭雄把自己召進屋裏密談,說來說去的卻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家長裏短。如果說他是想和自己促膝談心,一敘舊情,那也太有閑太有情了點兒。
是不是丁昭雄已經對他的身份起疑?裴潛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回到自己的屋裏。他草草研磨了幾株毒草,又記了幾筆自己都不怎麽能看懂的筆記,燙上火漆交給前來收卷的裘翔桐封存。
裘翔桐接過筆記,在隨行的四名護衛共同見證下,把它鎖進了一個鐵鑄的黑匣子裏。就聽“哢吧”機關脆響,盒蓋嚴絲合縫地鎖緊,看得裴潛頭皮發脹。他知道,這是最難開啟的秘鎖之一,一旦遭遇強行拆解,匣子裏隱藏的火藥就會在瞬間讓珍貴的資料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