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看到兒子的時候,杜如鬆那些死去的人氣兒似乎又恢複了一些。隔著鐵窗,他如有實質的視線在兒子臉上描摹,忽然歎息一聲:“你長大了。”

杜行止確實長大了,那個隻會在角落裏陰鬱地盯著杜如鬆的少年迅速地拔高個頭,棱角分明的五官、越來越鋒利的視線,從外表到內在,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父子倆四目相對,杜如鬆顯得有些急切:“你媽她……怎麽樣了?”

“她很好。”杜行止輕歎一聲,看著父親在得到自己的答案後迅速地萎頓了下去,又忍不住皺眉,“我不會把你的消息告訴她的。”

杜如鬆垂下頭,年輕時的風光英俊迅速被老態侵占,他像是這個年紀的人那樣弓著脊背,鬢角的黑發斑雜著灰。挪開目光,他似乎很不情願與杜行止對視,麵上的郝然淡淡的,握著拳輕聲說:“謝謝。”

杜行止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難過是有的,但在親眼看見這個男人的時候,以往十多年的憎恨仿佛又忽然冒出了頭。

“你後悔嗎?”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對方對母親曾經做下的那些無情的事終究是一根刺。如果沒有發生這次的事情,父子倆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他們之間的親情少得可憐。杜行止僅存的和他相處的細節都已經模糊了,更多的時候,杜如鬆更願意和杜媛母女呆在一塊,並且毫不吝惜地在杜行止和張素麵前誇讚杜媛的乖巧和竇順娟的賢惠……可現在,短短幾年的時間一切便物是人非,杜如鬆親手殺了自己口中那兩個真正的家人。直到現在,杜行止才發現自己對父親的了解真的還不夠。

杜如鬆愣住了,後悔嗎?後悔什麽?從被偵破案件扣押到審判下達進入監獄,他一直是渾渾噩噩的,腦子很清楚,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沒有人問他這個問題,後悔嗎?

他下意識地在逃避過往的記憶,杜如鬆並非那種沉浸在過去的風光中無法自拔的男人。有些事情,決定了就無法回頭,哪怕明知是錯的,他仍舊選擇了那條路。殺死竇順娟和杜媛,後悔嗎?好像有一點。如果沒有殺死她們,他可以提前辭職離開單位,賣掉解放路的房子離開淮興去任何地方,哪怕不再是單位裏一言九鼎的領導人,他這輩子衣食富足恐怕也並不困難。然而那時他從北京灰溜溜地回到淮興,周圍的所有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開始排擠他,那種在單位裏舉步維艱的感覺他甚至在剛離婚時都不曾感受過。很清楚自己已經上了張老爺子黑名單的杜如鬆沉浸在前路黑暗的陰影中,他沒有更多的精力去考慮自己的以後,也因此更加珍重手中本有的東西。

可這樣的結果又怪得了誰?一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和張素結婚,帶著張素離開北京,甚至在新婚期內與竇順娟有來往,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從沒有人逼迫他走過任何路。

鼻子忽然就酸了,斷奶後再沒有掉過眼淚的杜如鬆這一刻忽然心口哽咽地疼。有那麽一瞬間,他捫心自問,再給他一次選擇,他還會不會不珍惜眼前人?

如果他沒有出軌,如果他及時回頭,對麵這個神情冷硬如同陌生人的青年便是他親密無間的孩子。張素的壞脾氣在婚姻的磨合中會逐漸圓滑棱角,他的工作也穩固而平靜地逐步上升,一家三口生活溫馨而富足。等待他的會是這樣的生活。

杜如鬆低下頭,眼淚滴在囚服上,肩膀微顫。他沒有說話,答案卻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

杜行止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再見。”聲音如同緩緩拉動的琴音,聽不出裏麵有多少思緒,在杜如鬆抬起頭之前,杜行止轉身離開。

杜如鬆沒憋住,嘴角一顫,嗚咽逸了出來,被塞入口中咬著的手指迅速堵住了。

章澤知道杜行止有些私事要處理,被單獨帶著去探望孩子,他並沒有意見。

路上和領路的小民警攀談幾句,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這孩子的近況。

當初在淮興開第一家煎包店的時候,竇順娟沒有離婚,孩子放在店裏,章澤還幫忙帶過幾天。那年除夕之後,章澤便再沒見過他了,僅存的記憶,就是那個在繈褓中咿咿呀呀的小奶娃。

小奶娃那時候沒有大名,大家寶寶寶寶的叫著。小孩早慧,一雙眼睛靈活有神,也不愛哭鬧,放在床上時眼睛會骨碌碌轉著找人。章澤還是很喜歡他的,小孩對他也比較親近,章澤抱孩子的手法十分生疏,但寶寶在他懷裏的時候從不苦惱。除去了他討人厭的母親和不知蹤跡的父親,其實也隻是普通甚至更加可愛一些的小孩而已。

幾年不見,也不知道他變成什麽樣了。

“可憐啊,”小民警搖頭歎息,“大人也不好好帶孩子,這孩子被拋棄好幾回了。前幾次在一個小縣城裏,大家都熟門熟路互相認識,丟了又給送回家。他媽媽也不知道是怎麽養的,小孩幹幹瘦瘦跟沒飯吃似的。查出他母親死亡之後我們一開始也沒找到這孩子,後來聽說被他親人又送回縣城了。縣城裏的人還丟,那邊派出所送上門,各個都不肯養,說沒血緣關係。沒辦法,我們隻能聯係你們。”

章澤聽得有些難受,被帶到那個暫養孩子的小民警家時,心中更加憋悶了。

小民警家裏不大,一家人把朝向最好的主臥讓出來給孩子住,民警的老母親打開門的時候還有些不信任地盯著章澤,更加不肯離開。

小民警歎了口氣,將她母親拉了出來,對章澤小聲道歉:“抱歉,我媽她年紀大了,跟孩子親近……”

老太太甩開他的手,抹了抹眼淚:“這孩子夠可憐了,你還帶生人來看他。”

不大的房間裏很安靜,床上的被褥整整齊齊,桌麵上的書冊不像是被撥弄過,章澤看不到人,輕輕走近了幾步,扭頭在衣櫃靠牆的角落裏看到了一個孩子。

那孩子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卻洗的幹淨的舊衣服,因為太瘦,肩膀甚至隻比兩耳寬出一點點,顯得那大小原本很正常的腦袋如此突兀不合常理。他正縮在角落驚懼地看著門口的方向,章澤的腳步聲令他無比驚惶,整個人都開始可見的顫抖。小孩其實長得很漂亮,五官秀氣,大大的眼睛,然而粗糙皸裂的皮膚卻完全破壞了美感。孩子臉上都有的嬰兒肥在他臉上難覓蹤跡,大概是長期處於不安定的壓迫之下,他的目光裏全都是對於未知的恐懼。

章澤張了張嘴,想要靠近,卻因為他驟然開始劇烈的顫抖而停下。小孩不敢哭出聲來,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無聲無息地落在臉上,像一隻正在等待屠宰的、瘦骨嶙峋的小兔子。

小民警在章澤身後說:“孩子身上有很多傷疤,大概從小被打罵長大。他很怕人,被送來家裏的時候不肯吃飯也不肯見人,現在就親我媽。我現在也能慢慢接近他一些了,可是你們畢竟……額。”

章澤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腦海中記起自己後世曾經在一些報紙上看到的類似報道。他隱約記得,記者們那時呼籲社會要對特殊兒童多加關注,因為他們的內心脆而薄弱,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便足以他們打垮。

他又試圖靠近兩步,那孩子因為他的接近情緒幾近崩潰,隻能用驚恐萬狀來形容。章澤不敢再靠近,隻能停下步子無奈地歎息一聲,退出房間。老太太在他之後趕忙進了屋子,出門前側頭瞥了一眼,小孩緊緊地攬著老太太的脖子正在小聲啜泣。

小民警一時有些尷尬:“抱歉啊……我媽他以前是教書的,最看不得小孩子可憐……”

他垂下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杜行止下一刻也被另一個警察帶了來。

他的氣質甚至比章澤更加剛硬,剛一進屋剛才那個嚇得快要暈厥的孩子就已經抖如篩糠了,那模樣杜行止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隻能拉著章澤出了小民警家,蹲在樓道裏點燃一根煙。

他對這個孩子並沒有很特殊的印象,與竇順娟她們的矛盾升級到白熱化的時候,這小孩還隻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嬰兒。分開那麽多年了,他對對方的印象已經淡不可見,他還沒有病態到因為憎恨竇順娟就遷怒地因為一個小孩遭受虐待就感到高興。死去的竇順娟母女,即將被槍決的杜如鬆,還有這個瘦骨嶙峋的五歲大孩子。他曾經十多年的生活被徹底推翻,除了他和母親外,所有人都沒有好下場。

惡有惡報的鬆快,他隱約有那麽一點,卻完全不抵複雜如潮的思緒。

章澤猶豫了一下,沒有奪走他的煙,而是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搭在杜行止肩膀上。雖然不知道杜行止為什麽一下子心情變得那麽差,但是他還是沒有多問。有些事情,杜行止想要告訴他的時候自然會說,通常能讓他這樣沉默的,隻會是難言之隱。

肩頭上的手掌遞來的熱量讓杜行止一下子放鬆了許多。

他站起身抱住章澤,將頭埋在章澤的肩窩裏,隨手將煙丟到腳下踩熄,手臂越收越緊,恨不得將章澤牢牢地嵌進身體裏。

隻有這個人,一如既往地陪伴在他身邊。他困難的時候、風光的時候從來不離不棄。哪怕像這樣不用言語的一個擁抱,他們都能感知到對方無法宣訴的愁悶。沒有喋喋不休的質問,章澤的體貼讓他緊縮的心髒得以慢慢舒展。

章澤嚇了一跳,卻沒有掙紮,隻猶豫了一秒鍾便回擁住了他,手在杜行止的後背輕輕拍了拍,換來杜行止一聲沉重的喘息。

“他從來沒有管過我。”杜行止的聲音仿佛直接從胸腔被壓迫出來,響在章澤耳中,讓他心中一緊。

用同樣的力道抱緊了杜行止,章澤輕聲撫慰:“你爸爸出事了嗎?”

杜行止搖了搖頭,不肯多說,章澤隱約卻猜到了什麽,眼睛微微睜大了一瞬。

“不要傷心了。”他猶豫了好久,隻能挑揀出一些盡量中性的詞語,讓杜行止不至於太受打擊。

杜行止卻微微一哂,側頭親了親章澤的臉,小聲罵道:“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這種時候腦瓜那麽靈活。……我不傷心……我隻是有點失望。因為他以前的一些事……但心裏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我理解。”章澤安慰他,“不要說了。”

杜行止輕輕地笑了一聲,片刻後,章澤察覺到肩膀透過薄薄布料傳來的濕意,眉頭微皺,心中憐惜不已。

杜行止很快恢複如常,臉色一如既往的冷靜,仿佛剛才失態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去解決屋裏的事情吧。”他拍了拍章澤的頭,“孩子你看過了?怎麽樣?”

章澤搖了搖頭:“很不好,被虐待過、怕生、神經脆弱,這樣的情況,交給誰都不是一個好選擇。”

杜行止沉默了片刻,眼神黯然:“我不希望把他帶到我媽麵前。”

深諳那場過往曆史的章澤並不意外,哪怕張素在離婚之後從未對小輩們提出自己的怨懟,章澤卻不是傻瓜。這個孩子背後的家庭、血脈,必然會傷害到那個已經脫離苦海的女人。

章澤想了想,麵容堅定了下來:“我不會告訴她的。”

杜行止點了點頭:“安置他的事情,我心裏有人選。”

“誰?”

杜行止對他笑了笑,拉著他進屋,對打開門看到他們相擁後立刻縮回來、此刻還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小民警溫言問:“盧警官,這孩子在您家生活了那麽多天,給您添麻煩了。”

小民警臉都紅了,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我聽說盧警官婚後那麽多年一直沒能有孩子,是嗎?”

小民警神情一滯,他不育的消息也是近期才知道的,這個人……但他仍舊猶豫著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因為大概聽出了一點杜行止話中的意思,他越發忐忑了,“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似乎很喜歡這孩子。”杜行止微微勾唇,神情比方才還要柔和了一些,帶著些許為難,“實不相瞞,這個孩子跟我並沒有血緣關係,我現在也沒有結婚、沒有自己的家庭,不具備收養他的條件。現在既然他對所有的陌生人都很排斥唯獨對您和您的母親放下戒心,您收養他倒也是個好選擇。”

小民警摸了摸腦袋,垂下眼,露出不易察覺的喜意:“您看出來了啊……我妻子也很心疼這個孩子。說實話,在您來之前,我和我母親都覺得很擔憂呢。”

杜行止環顧這間逼仄的居室一眼,將視線落回小民警身上,話裏帶著感謝的意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收養手續我會盡快找人辦妥。孩子的營養費我會支付一部分,也算作我對您的謝意。”

小民警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臉漲得通紅:“不用這樣的……不用這樣的……”

“孩子的教育費以後會是一筆不小的支出,”見杜行止皺起眉頭,章澤上前一步笑著按住了小民警的肩膀,誠懇地說道,“也算是我們的一份心意,跟利益沒關係。”

杜行止這一夜輾轉反側。

他腦海中回蕩著杜如鬆的那聲嗚咽,那滴落在囚服上的眼淚。隔著鐵柵的男人看起來老了二十歲,彎下的脊梁被歲月壓得沉甸甸。

身邊沒心沒肺的章澤已經開始輕輕打鼾,杜行止微微撐著身體坐起來了一些,扭開壁燈低頭怔怔地盯著章澤看。心中仿佛有一塊在不斷陷落的區域開始逐漸被填滿,那個無底洞沒有剛才那麽可怕了。

低頭在章澤臉上落下一個親吻,他小聲喃喃自語:“真是……什麽時候才可以結婚啊?”

章澤在夢中被親吻,發出一聲囈語,微微晃動了一下。杜行止盯著他看了至少半個小時,才微微閉上眼睛,關閉壁燈。

章澤第二天起身時,皺著眉頭跟杜行止抱怨:“這酒店一點也不好,我睡著老感覺癢癢的有東西在碰我,不會是有老鼠跳蚤吧?”

“是嗎?”杜行止微微挑眉,一臉無辜地同仇敵愾:“真是過分,那麽高的價格,衛生狀況還不過關。”

兩人沒再去看孩子,領養手續的事情杜行止直接托付給了淮興一個相熟的老朋友去辦。他沒有向j□j的一家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卻在走前給他們一家置辦下了派出所附近一套三室一廳的房產。價格不貴,這個年頭小城市的房價還低的可憐,他卻用這棟房子,告別了自己跟這個孩子的所有過往和未來。

從領養手續生效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孩子和杜行止,便再沒有了任何關係。

小民警一家都是質樸的好人,他看得出來。這個年代的百姓中這樣純善的才是多數。縱然之前家境並不富裕,他們仍舊給了這個孩子他們說能給的最好的東西,奶粉和魚肝油瘦巴巴的孩子吃得很香,這家人中患有不育症的是一家之主,日後應該也不會出現親生孩子和j□j之類的糾紛。

他也就能放心地離開了,畢竟對不起他們的從來都不是這個孩子。以報複為目的把一個本可以健全長大的孩子丟進孤兒院,這種事不符合杜行止的格調。

三天後,杜行止去監獄領到了杜如鬆的骨灰。放在一個深褐色的木盒裏,木盒沒有花紋也不曾出現囚犯、監牢這樣的字眼,這恐怕是人道主義最後給予的尊重。杜行止曾經猶豫過該如何安置杜如鬆的骨灰,卻在真正領到實物後豁然開朗了。

他賣掉了解放路的那棟永遠都不會去住的別墅,然後在墓園為杜如鬆買了一塊位置,跟章澤一起穿著黑西裝目視骨灰盒落入墓穴當中,他神色難辨悲喜。受害人的屍體杜行止無法認領也不想去認領,直到死,杜如鬆也沒能跟杜媛和竇順娟葬在一起。

再見了。

胸口的聲音是輕緩的,帶著嗡鳴的振動。

我的父親。

杜行止仿佛放下了一個大包袱,他從眼底深處透出的光芒開始光明起來。

他陰沉了太久,以至於忽然像普通人那樣時常微笑,在章澤看來卻變得奇怪了。

趕早晨的班機回北京,幾個小時的路程章澤很堅定地購買了經濟艙,跟章澤一起擠在床邊的感覺也不錯。杜行止從狹小的窗戶裏看向外頭的天空,心中有那麽點難言的暖意。

因為是國航班機,早晨時分提供的餐點便是生煎包和豆漿。煎包自然是杜氏的品牌,一整個機艙裏的人對煎包顯然適應良好,沒有出現任何抱怨,大家都在安靜地咀嚼。

杜行止吃了兩口,嚐出味道之後想起章澤是這項產品的供應商,難得好奇了一下章澤的事業發展:“我聽說你已經跟本修訂了新合約,公司生意很不錯嗎?”

章澤提起這個總是有些自傲的:“那當然。第一期的時候本隻要求我們每周供應他們總計大概二百萬的貨,後來供不應求,追加到每周一千萬,現在每周一千三百萬都有些不夠消化。外國人的購買力比我想想的還要大,據說有很多人是一次買一整個後備箱走的,花錢比我們還要爽快。”

杜行止笑了起來:“你工廠的儲備量不夠了吧?小心專心打天下的時候後院起火。”

章澤白了他一眼:“開玩笑,我會是毫無準備的人嗎?廣州的工廠早就擴建了,上海的二期工廠下周就能開工,四川我已經批了一塊很大很大的廠址下來,幾個分公司全部都已經開始走上正軌了好不好。你也別小看我,我們這一行真的做起來也不比房地產輕鬆,而且利潤根本沒有你們大好麽。”

杜行止笑著側耳細聽,他發現到章澤好像開始逐漸急切地想要和他並肩而立。這種感情在很早之前他也曾經生出過,一直到現在也在努力從事業上壓過章澤一頭。這便是他開疆拓土的動力所在。

“我在上海的那個辦公樓,到時候批兩層送給你。”杜行止輕輕撩動章澤的頭發,短而軟的發在掌心輕蕩,他柔聲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結婚?”

“……結婚?”章澤愣了愣,臉色立馬透出血色,“你怎麽忽然想到這個了?”

“我忍不住了。”杜行止抓住章澤的手,貼在自己砰砰跳動的心口上:“我擔心哪一天抓不住你,哪怕是為了安我的心,我們去領個證也好。”

章澤把手縮了回來,吭哧吭哧地拒絕道:“不行。”

“為什麽!”杜行止很受傷。

“我還沒事業有成呢。”

“我不介意啊!”

“可是我介意!”章澤很認真的眼神瞬間將還想說什麽的杜行止未出口的話逼回了肚子裏,“你那麽多的嫁妝,我沒有價值等同的彩禮,拿什麽娶你?你不要再勸我了,我們年級又不大,再遲兩年也不晚。”

杜行止張了張嘴,恨不得給自己來個兩拳。

他現在算是知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是什麽滋味了。

因為有那麽點患得患失,他出櫃的計劃越發急切起來。張素已經接受了他和章澤的關係,家中便隻剩下一個很有可能會油鹽不進的可怕母親。但各個擊破的好處就在這裏,他能單獨為一個人製定專門用於應對對方的計劃,精密周到的招數比群攻要費腦子,但秒殺對方的可能性也絕對比蒙著眼睛瞎掄棒槌的技能要大許多。

他們離開的這幾天,章母早已從僥幸慢慢地恢複了不安。兩個孩子無聲無息便離開了北京,他們不朝家裏打電話,章母因為自己心中的疑慮也不想主動和對方聯係。那麽多天,他們單獨去了哪裏?去幹了什麽都是個未知數。章母現在一點都不好奇那些,她要狠狠地教訓這兩個兔崽子一頓!

兩個孩子在客廳當中迎麵撞上了蓬頭散發穿著睡衣的母親,杜行止頓時明白猛攻即將到來,迅速將行李遞給章澤,讓他拿回房間。

他自己則搶在章母要說話之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掌朝著沙發那邊拉扯:“阿姨,您過來,我想和您說個事兒。”

章母的表情冷若冰霜:“你們這幾天去哪裏了?”

“這正是我要和您說的。”杜行止歎了口氣,表情說不出的哀傷,“我們去淮興了。”

預料之外的答案讓章母忍不住皺眉:“你們去淮興幹什麽?”

杜行止一副要說驚天大秘密的模樣壓低了聲音:“我告訴您之後,您可前往不要告訴我媽。”

章母原本想要興師問罪,此刻也不由得好奇起來。淮興對她來說早已不剩什麽熟人了,她也不明白兩個孩子為什麽要回那個地方。

然而杜行止下一刻的話,便徹徹底底地將她打懵了——

“杜媛死了。”

跟杜媛打過幾次交道的她大驚失色:“這……這怎麽……怎麽會死了?!”

杜行止盯著她的表情,猶豫了片刻,好像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竇順娟也死了。兩個人都是我爸殺的,他現在也判了刑,已經槍決了。”

如此在人預料之外的答案完全超出了章母的承受能力,她呆滯了好半天,好像仍舊無法接受,縮在沙發裏喃喃自語:“……這……這怎麽……怎麽會有這種事?太不可思議了……”

她雖然年紀大,但若是真正算來,承受能力倒還沒有章澤大。章澤上輩子見證並經曆了死亡,而章母活到現在,除了章澤爺爺的自然去世外,還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死亡。她對死亡仍舊保有與生俱來的懼怕和敬畏,生命對她來說沉重地無法衡量。她甚至親眼見證過張素和竇順娟母子激烈的爭端,那樣囂張的兩個人,竟然忽然死了?!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杜行止的另一句話,驚駭欲絕:“你說……是你爸他……”

杜行止點了點頭,盯著她的眼睛,除了意外和難以置信外找不出更多的情緒,終於放下心來,去拉住章母的手:“阿姨。”他喊道。

章母已經忘記了要對杜行止不客氣的事情,一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無比專注地盯著杜行止:“啊?”

杜行止十分誠懇:“這件事情,除了您之外我誰都沒有告訴。我是指我父親那邊……您能替我保守秘密嗎?不要告訴小澤,也不要告訴我媽。”

章母張了張嘴,想到張素一旦得知這件事情肯定會難受很久,於是立刻點了點頭:“我一定不告訴她!”

她說完這話,忍不住去打量杜行止的表情。杜行止的臉色相當差,因為好幾天沒能好好睡覺的關係,眼下積攢了濃濃的黑眼圈。從來對外表講究的年輕人甚至在腮邊還出現了淡淡的胡子茬,這樣小範圍的邋遢以往在杜行止身上也是不可能出現的。可想而知在這次的事情上,他受到了多少打擊。

畢竟是一起生活了那麽久的人,章母早已將杜行止當做了親生兒子看待,出了這樣的事情連她心中都很不好受,更何況是親生父親被判處死刑的杜行止呢?她心中忍不住湧起憐惜。

共同分享一個驚天秘密的感覺讓章母一下子在心中拉近了自己跟杜行止的距離。她拍著杜行止的手,麵色越發柔和了下來:“行止啊……”話才開了個頭,她倏地激靈了一下,眼神驟然清明了。

發覺自己被如此快速地轉移注意力,章母羞憤難當,忍不住站起身厲聲喝道:“不對,我今天不是來問你這個的!說,你和小澤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去過你們房間看過了,床頭櫃裏居然還有……居然還有……”

她咬咬牙,從衣兜裏摸出一盒安全套和一盒潤滑油,丟在了茶幾上,頗有幾分咄咄逼人:“你們為什麽會準備這個!”

杜行止明知逃不過去,卻也飛快察覺到了剛才真的很憤怒的女人現在的憤怒更多成了佯裝,說明他之前拉近的同壕戰友策略還是起到了不少的作用。一時便老神在在,丁點沒猶豫地迅速坦白:“對,我和章澤在一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艾瑪改大綱改到兩點存稿存到八點,然後我要去上班了……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真想把一群小妖精用床單裹起來玩酒精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