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房門關上的瞬間,外頭就亂起來了。

首先回神的人是羅慧,她呐呐地望著關閉的房間門,臉刷一下就白了。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她再討厭章澤一家,也從沒有過讓章父章母離婚的想法。確切來說,在栗漁村土生土長的羅慧壓根沒有離婚的概念,這都是城裏人沒事找事弄出來的幺蛾子,都成了夫妻還能分手,這不開玩笑呢嘛?!

章父握著煙杆蹲門口僵成一尊雕像。他知道離婚是什麽意思,筒子樓裏住的都是皮革廠的職工,大部分是本地人,大夥有時候湊在樓下曬太陽說話的時候,就會聊起三樓幾戶離了婚的人家。那些人裏有女人獨居的也有男人被留下的,不是過的孤苦伶仃就是在外花天酒地,其中有個都快六十歲的老頭,見天和家裏的孩子吵架,有時候還打的震天響,隔著牆壁都能聽到孩子罵他對不起前妻的話。他當時還笑呢,聽說過休妻再娶,沒見過老婆不要男人的,這男人也太可悲了,一點尊嚴也沒有,活著有什麽意思。

沒想到背後說人,才沒過幾天,報應就照章原樣地落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傻傻地望著章母離開的方向,心忽然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揪緊,仿佛有什麽不可捉摸的東西伴隨著這股力氣離他而去。他這才發現到從母親和弟弟一家進門開始,自己竟然沒有認真去看過妻子的表情,母親大發雷霆怒罵自己一家的時候,他也隻是埋頭悶聲抽煙,一切的委屈,都推給了本該被他護在懷裏的那個女人。

章父抓抓頭發,六神無主地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麽才好。他左右看看,求救地望著這個屋子裏最大的女人。章奶奶一開始不明所以,在詢問過章淩誌離婚的意思過後,倏地瞪大了眼睛:“啥意思?她這是啥意思?”

章澤的小叔章淩誌湊在她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話,老太太登時又驚又怒:“這婆娘要造反啦?沒羞沒臊的,咋啥話都能說出口!?”

羅慧張了張口,想附和兩句,卻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緊閉的房門忽然又被打開,外間心慌意亂的四個人齊刷刷看了過去,都希望出來的會是服軟認錯的章母。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開門的人是章悌,她哭過一場,眼睛紅得像兔子,不顧章澤和章母的阻攔硬是跑了出來。羅慧從她身上看到一線生機,忙不迭湊了上去:“悌啊,你媽進屋以後說啥了?”

章悌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目光血淋淋的,難得手足無措的羅慧卻並未發現,而是絮絮叨叨自顧自說著:“她開玩笑的吧……真是氣急了………你別愣著不理我啊……”

章悌越過她,徑直朝大門走去,想也不想地把門拉開,外頭果然還擠著一堆想看熱鬧的鄰居。

“走開。”章悌握著拳頭,低啞的聲音中飽含殺氣,瘦巴巴一個小女孩卻愣是嚇得門口一堆長舌婦轉身就跑。她也沒找這群外人的麻煩,而是走到自家灶前,伸手摸上了自家炒菜的鐵鍋。

“滾出去!!!!!”

一聲尖叫平地而起,險些突破房頂。章悌毫無預兆地爆發了,紅著眼睛摸到手邊的一切東西都朝屋子裏砸:調料盒、醬油瓶、鍋、鍋鏟……被這些東西砸到不死也得去半條命,全無準備的四個人多多少少都中了招。離得最近的羅慧被一罐子鹽砸中腦門,鹽巴撒進了眼睛裏,疼得她頓時涕泗橫流,章淩誌被醬油瓶砸中膝蓋,腿上立刻就青了一塊,章父衝上去護住章奶奶躲過飛來的鐵鍋,章奶奶縮在他身後慌亂地破口大罵。章悌丟完了手頭的東西,隨手抄起一把剔骨刀衝了進去:“滾!!!滾出去!!!!”

“你個有爹生沒娘養的!!!”章奶奶在章父的保護下扯著嗓子,手指拚命朝著章悌的方向揮舞,“你是要殺你親爹還是要殺你奶奶?!你要被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我死也要帶著你一起死!!!”章悌恨極了這個為老不尊的奶奶。當初在村子裏的時候,章寶林帶頭欺負他們姐弟,這老太太非但不製止,還有意無意地替章寶林遮掩,增加他氣焰。現在自己一家人終於脫離火坑,剛剛窺見好日子的端倪,他們就不死心地要來攪合幹淨!到底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值得他們這樣不依不饒?

“殺人啦!”瞥到章悌握在手上那把剔骨刀的寒光,羅慧嚇得腳都軟了。當初章澤也同樣握著一把刀威脅要弄死她,該說果然是姐弟嗎?連解決問題的武器都選擇地一模一樣。她躺在地上,根本沒膽量去拖住章悌,捂著膝蓋原地蹦躂了半天的章淩誌終於回過勁兒來,偷偷摸摸轉到章悌身後,出手出其不意地搶下刀,隨後死死的箍住章悌的肩膀按到桌上。

見危機解除,羅慧立馬來了勁兒,她一個軲轆從地上爬起來奔向婆婆,張開手大義凜然地將章奶奶連帶章父一起都攔到身後,同時幫助章奶奶同仇敵愾地教訓章悌:“你這個丫頭真是被你娘教壞了!誰讓你拿刀朝老人耍威風?你不怕天打雷劈?說出去老章家的臉可要被你丟光了……”

“老天要是打雷,第一個就劈死你!第二個劈死她!”章悌被章淩按在桌上動彈不得,後槽牙咬地咯咯響,她惡狠狠的目光始終不離章奶奶和羅慧,一丁一點記住這家人醜惡的嘴臉,這輩子她永遠都不會讓自己忘記這一天!

“嘿你個死丫頭!”羅慧瞪大了眼,氣的胸口發悶,隨手在旁邊摸了一把木尺指著章悌,“找打呢吧?”

章悌冷笑一聲,“有能耐你把我打死,打不死,我總有一天一五一十的還回去!”

“淩誌!”羅慧倒真不敢在章父麵前動手,一跺腳委屈地喊著丈夫的名字,“你聽她說的什麽!大逆不道的!”

章淩誌扯住章悌的頭發朝後拉了拉,他腿上還疼得很,心中有怨氣,手上自然也絲毫不見溫柔。章悌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仍舊不肯認輸:“呸!臭不要臉,吃軟飯還怕老婆,以後章寶林長大跟你一個德行!”

章淩誌眼睛瞪得溜圓,另一手高高抬起,眼看就要揮下去,裏間的房門卻忽然又被打開了。

眾人的視線都下意識地投了過去,隻是眨眼時間,章澤就從門內跑到了章淩誌麵前,揮動手上的折疊椅毫不留情地就朝他腦袋砸了下來。章淩誌隻感到眼前一黑,隨後腦門兒一陣劇痛,連人帶桌子翻滾出大約半米遠。

“打架是吧?我奉陪啊!欺負我姐算什麽本事?”他扶起章悌,昂首挺胸地看向羅慧和章奶奶,手上的椅背敲得地麵哐哐作響。胸口鬱著一股惡氣,不忍了!忍個毛,蹬鼻子上臉的狗東西,不給他們點教訓要忘記自己姓什麽了!

羅慧三秒鍾以後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淒厲地尖叫了一聲,她撲到章淩誌的身邊手忙腳亂地想扶他起來,卻怎麽樣也不敢下手。章澤那一下雖然用的是椅子麵,弄不出傷口,但下手卻不輕,打的又是前額,連帶鼻子被重重砸一下,是個人都隻知道流眼淚了。章淩誌頭暈目眩地歪著腦袋,耳朵在嗡嗡作響,腦仁一陣一陣的發疼,卻始終提不起力氣,鼻子一涼,恐怕是流鼻血了。

其實那是鼻涕,混著淌下來的眼淚別提有多惡心,羅慧不敢伸手去擦,跪在那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章奶奶站在章父身後看著這場鬧劇,氣的差點緩不上氣:“這是要造反啊!這是要造反啊!!!”她拉著章父的衣服來回扯動,大聲訓斥:“你生的好東西!再不管,就要殺他們親爹親叔叔了!!!”

章父緩緩的咽了口唾沫,手腳冰涼。他看著這兩個自己帶大的孩子,記憶裏,他很少見過他們除去羞澀和乖巧以外的表情。可現在,他們當中的一個剛剛凶悍地砸爛了廚房,另一個砸爛了自己的親叔叔,還氣勢洶洶地拒不認錯。章父的腦袋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這真是他的孩子?

想到剛才妻子毫不猶豫地提出離婚,他扶著腦袋,隻覺得身邊的一切都變得捉摸不透,身後傳來母親的催促,他心中微微顫動了起來,

隻是才邁出一步,那孩子的視線就淩厲地掃了過來,包含其中的失望與陌生讓章父不由自主地熄滅了剛提起的勇氣。

章澤瞪了父親一眼,掉頭走到羅慧身邊,拔出她手裏的木尺,冷冷一笑:“我姐姐再大逆不道,也輪不到你來教訓她。下次充威風之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叔叔這個孬種,能辦成什麽事?沒那個金剛鑽偏要攬瓷器活,下次碰上了不好得罪的人,可不是這一個板凳就能解決問題了。”他說完,彎下腰,用木尺拍了拍羅慧的側臉,滿意地看到她表情慢慢僵硬,才直起腰又看向章淩誌。

“剛剛哪隻手扯的我姐頭發?”他開口問。

當然沒人回答他。

章澤臉色蒼白,唇角卻照舊翹起:“算了,我自己也看到了。”他說罷,用腳將章淩誌的右手給撥出來,偏頭端詳了一下,狠狠照著指尖踩去!

羅慧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已經被砸的昏昏沉沉的章淩誌一個激靈,終於清醒了一些,但隨之而來的劇痛卻又讓他淒厲地嚎啕了起來。一旁的章奶奶又是恐懼又是心疼,扯著嗓子尖叫著將章父推了過來。章父躊躇片刻,想要端起嚴父的架勢命令章澤鬆開腳,章澤卻在他開口之前挪開了步子。

無比失望地看了父親一眼,章澤偏開頭:“離婚以後我要跟我媽,現在你帶他們走吧。再留下來,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事。”

章父隻覺得晴天一聲霹靂,等到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跟如獲大赦的章奶奶連帶羅慧扛著章淩誌離開了筒子樓。

他們走後,章澤癱軟在地,坐了許久才讓嗡嗡吵鬧的腦袋安靜下來。他立刻看向章悌:“姐,你沒事吧?”

章悌搖了搖頭,麵無表情地拉了他一把,姐弟倆攙扶著收拾好桌椅板凳,小房間裏,章母哭的眼睛通紅,卻終於慢慢止住了眼淚。

“媽,”章澤輕輕地喊著她,手上緊緊握住她的手掌,“別擔心,我和我姐永遠站在你這邊。”

章母搖了搖頭:“媽對不起你們。要不是我沒能耐,咱們也不至於被欺負成這樣。”

章澤笑了笑:“既然嬸嬸他們是衝著錢來的,那就照我剛才說的那樣做,讓他們一分也落不著。”

章母先是一愣,隨後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她握著章澤的手越收越緊,顯然心中動蕩著極其激烈的情緒。半晌後,她咬緊牙關,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恨意。

沒錯,她們不就是要錢嗎?做夢!自己哪怕兩敗俱傷也不能讓他們占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