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做點什麽
過了午夜我們各睡各的,大奔跑來敲我的門。
這一幕實在太過於基情,話說回來我和大奔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一直特基情。
前麵說到我們這群人裏麵個別人的關係特別僵,反過來說也有個別人的關係特別鐵。比如我和大奔,高中時代我住校那段時間,和他是上下鋪。後來我們一起進了同一所大學,一開始本來不在一個寢室,我和他曆經挫折終於住進了同一個寢室。
大奔也曾經飄過很長一段時間,情路也很曲折,最近兩年終於穩定下來了,也找到了一個比較合適的妹子。我們都勸他遇到這樣的妹子就娶了吧,而大奔始終覺得有壓力,最近他已經變得很迷茫。
昨晚我睡不著就因為他打電話跟我談這事兒,今晚他又來了。
大奔有他迷茫的理由,羅傑早就離婚了,我們大學時的最佳損友林少也離婚了,還有大奔的最佳拍檔,也就是我,婚姻狀況也不理想。
因為這些活生生的案例,大奔對婚姻存在著某種顧慮。
今晚我沒跟大奔長談,再說要談的都談得差不多了,隻送了他一句話:“你是你,我們是我們,不要因為我們的經曆去左右你的婚姻。”
這句話其實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從前我一直以為我的感情問題跟我的童年以及我的父母有關係。到今天我開始學會丟掉這種把責任推給過去的想法,我的感情問題隻是我的個人問題,跟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沒有關係。
大奔被我的話震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謝我送了他一句金玉良言,然後屁顛屁顛地走人了。看著他騷包的背影,我頓時後悔了,如果他回去就結婚的話,那我得送多少紅包比較好?
很快我把這事兒拋開,沉浸在我的白日夢中。
今天不該睡的時候睡著了,該睡的時候又睡不著。我的白日夢令我非常激動,就像少年時代和心中的姑娘約會的前一晚,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索性爬了起來,抱著筆記本一陣敲打。
當你做一件大事的時候,總要事先做好充足的準備。
我在做我的白日夢之前,有三件事情需要我去搞定。
第一件事情,就是靜下心去寫一本書。
對我而言,寫一本書並不困難,難的是寫一本能讓自己重新煥發熱情的書。
我的朋友裏大多數人都有看網絡小說的經曆,有幾個比我還要資深,他們曾經無比狂熱的追逐過一些小說,到後來又無比冷漠的放棄過一些小說。作為我們之中唯一從事網文行業的人,他們對我的態度,也發生了非常有趣的變化。
在那個過程中他們對我有著不同的稱呼,最開始,他們稱呼我為“追逐理想的青年”,後來改成了“碼字騙錢的混蛋”,再後來變成了“不YY會死的宅男”,後來大家都學會高級黑了,侮辱人格都不帶髒字,有一段時間,磊子對我的稱呼是:意**強國的民族英雄。
有時候我覺得我不是我,我代表著一個群體,有很多同行跟我有著相似的經曆。
我從事著這樣一個YY的行業,內心卻對YY有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排斥。
直到有一天,我跟羅傑的一次通話讓我思想得到了升華。
十多年前,當我們還摳出生活費混跡在網吧裏跟遠方的企鵝好友談人生理想的年代,羅傑已經弄了一台傳說中內存有512M的電腦在家裏瀟灑走一回了,那時候羅傑已經接觸到了網絡小說,順帶著把我也捎了進去。
在這裏我一定要感謝他,他做了我的引路人。
在網文這個領域中,我印象最深的一個作者,一本書,都是羅傑介紹我看的。
那位作者叫做沙子,早在一個網文萌芽的時代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寫了一篇《你不是一粒沙子》,後來出版了一本《輕功是怎樣煉成的》。我不知道後來他為什麽淡出了網文界,我隻知道這個人,以及他的文章,對我造成了深遠的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寫作風格。
本來我和羅傑是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我們那時候都是沙子的粉絲,不久之後羅傑就做了叛徒,他迷上了今何在,以及今何在的《悟空傳》。
羅傑是我們之中看幻想小說最多的人,他爺爺是開租書店的,小時候他們家店裏有各種武俠小說,後來他們店裏出現了各種網絡小說。至於這些小說是否屬於正版,大家都懂的,我們就不討論了。
羅傑結婚以前,他在我們心目中的印象和磊子差不多,你永遠猜不到他接下來想做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
對此我們曾經討論過,可能是羅傑看的幻想小說太多,他經常沉浸在虛無縹緲的幻想中,有時候想當古惑仔,有時候想當警察,有時候又想去當兵,有時候又突然小資起來想當白領。他有很多想法,可惜沒幾個付諸了實踐,等他真正勇於去實踐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爹了。
有一天我給羅傑打電話,我聽到了翻書聲。這種情況我不陌生,羅傑不喜歡在電腦前看書,網絡小說他也要看實體的,哪怕是實體山寨版的。想象著他窩在**看書的場麵,我問:“最近又在追哪一本?”
他說:“純粹理性批判。”
我愣了一下,不太確定的問道:“是康德那本,還是新出的網文?”
他說:“康德的。”
我問:“你要逆天麽?”
他說:“不是,YY太久,審美疲勞了。我今天去了一趟新華書店,感觸特別深,我們隨便找個書店隨便花幾十塊錢就能找到永垂不朽流芳百世的好書,但我們在網絡上花了更多的錢浪費了更多的時間卻很難找到真正的好書。”
我問:“是不是覺得以前都活在狗身上了?”
他說:“有一點。”
我問:“為什麽審美疲勞?”
他說:“我都過了三十了。”
我能聽出他聲音裏的疲憊,並不是說一個男人過了三十就不能看YY小說,作為一個孩子的爹,他隻是不再能夠接受那些YY的東西了。
我和他有相似的看法,歲月在流逝,我們在長大,我有一些曾經高中沒畢業的讀者,後來都已經大學畢業了。而我YY出來的東西,表現出來的主題,幾乎是千篇一律,這些東西缺乏勵誌的成分,也不能伴隨他們成長,讓我常常感到自己寫的東西沒有意義。
隻不過身為一名網文作者,我不知道我有這種看法是否意味著脫離了組織。如果我跳出來寫不一樣的東西,不知道算不算和同行們對著幹。
那天羅傑問我:“你是不是打算以後不寫東西了?”
我說:“是。”
他問:“為什麽?”
我說:“有人說香港電影早就死掉了,我覺得沒那麽誇張,好歹還殘留著一口氣,頂多也就算殘廢而已。在港片沒殘廢之前,在那個號稱東方好萊塢的黃金時代,幾大電影公司鼎立,各種粗製濫造的跟風題材層出不窮,那時候的賭片僵屍片槍戰片閃瞎了無數的氪金狗眼。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如今貌似很鼎盛的網文界,看著林立的幾大網站,我總會想起曾經無比輝煌的香港電影,尤其是看到各種洪荒流無限流異界流的時候,我腦子裏閃過的都是拍爛了的賭片和僵屍片。我有種預感,總有一天,華語網文界會像香港電影一樣半殘。”
他說:“那你想過做點什麽嗎?”
我說:“現在網文界什麽形勢你不知道嗎?我他媽還能做點什麽?”
羅傑沒回答我,過了幾個月,他突然在半夜打電話把我叫醒,當時他情緒非常激動,聽聲音像是喝高了:“不行,你真得做點什麽了!”
我疑惑不解:“做什麽?”
羅傑:“就我上次跟你說的,為你們這個將死的網文界做點什麽。”
我說:“你喝高了吧?現在行情這麽好,各方麵看起來一片鼎盛,無線版本的誕生更把這個行業推向了巔峰,沒準兒是我杞人憂天呢?你也別想了,洗洗睡吧。”
羅傑:“不行,我睡不著,我今天被一本書傷透了。”
“還有哪本書能傷到你?”我大吃一驚,在我的印象中,自從多多上了幼兒園之後,羅傑已經相當穩重了,很少有事情能打擊到他,更別說是網絡上的事。
羅傑:“你認識某某作者嗎?”
我說:“認識,怎麽了?”
羅傑:“他徹底向市場投降了,寫的新書我越來越看不明白了。你知道的,這兩年我很少看YY小說了,但是他的書我一直在追,今天,他把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給點燃當柴燒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羅傑,也不知該如何去評價網文界如今的現狀。
羅傑還在傾訴怨念:“我本來寫了篇一千多字的書評去罵他,就在我要點擊發送的時候,看見他那書居然在月票第一。我沒辦法形容我那一秒鍾的心情,在那個他堅持夢想的年代,他沒火起來。在這個向市場投降的時代,他火了。怎麽破,你讓我怎麽破?”
我問:“你有沒有替我們這些碼字的家夥想過,十年才熬到這一天,該有多難?”
羅傑:“我想過,我一直盼著他大紅大紫,隻是沒想到最後會是這種方式。”
我笑了:“所以你就默默離開,默默祝福他了?”
羅傑聲音非常苦澀:“老子沒你說的那麽偉大,我覺得罵了也沒用,都已經這樣了,我坐在電腦前愣了幾分鍾,然後關了電腦出了門。那一刻我明白了,為什麽你會對這一行死心。我也理解了,為什麽你以前那幾個文筆很妖孽的朋友,早就不幹這一行了。”
我沒說話,聽著他繼續長篇大論:“我本來找源源跟我一起喝酒,他打死也不出來,他說他對網文沒我那麽苦大仇深,我就一個人喝到現在。想來想去我隻能給你打電話了,你也不用安慰我,我想通了,我現在都不怪某某作者了,真的,我隻是對YY小說死心了。就在這個晚上,YY小說在我心裏死了,死了,你明白嗎?”
我說:“我明白,它在我心裏也死了。”
羅傑:“不,我可以死,你不能死。”
我說:“狗屁,咱倆誰都沒死,死的是YY小說。”
羅傑:“不行,你不能讓它死在你心裏。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那年你看《你不是一粒沙子》時那種兩眼冒光的樣子,那時候你說總有一天你也要像沙子一樣,過了十幾年,你就把你的理想忘了嗎?”
我說:“他沒寫幾本書就撤了,我也沒寫幾本就撤了,我已經像他一樣了。”
羅傑:“不,你一直沒像他那樣,他寫出了他心裏那本書,你心裏有本書,到現在還沒寫出來。”
我說:“我早忘了我心裏那本書是什麽樣子。”
羅傑突然像個中年婦女那樣喋喋不休:“不,做點什麽,你得做點什麽。兄弟,你做點什麽吧,為你摸爬滾打了八年多的網絡文藝世界做點什麽。”
我說:“大哥,不是我想做什麽就能做到什麽,大家都不年輕了,這道理你還不懂嗎?你別跟我來學生時代那種論調行不行?”
“是有些難為你了,其實有時候看你寫不出來,還有那麽多人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你,我也挺為你著急的。我剛剛在想,可能是我們都老了,已經不能接受那些東西了,強迫你去寫也不是辦法。”那晚喝醉了的羅傑感觸特別多,一套接著一套的唏噓感慨,他說:“可是我不想這麽早就服老,你也不能啊,你得做點什麽。你看現在的小說,看起來劃分為玄幻仙俠都市啥的各種題材,其實寫的是一樣的東西,無非是第一章受辱,第二章得到外掛,第三章華麗踩人,第四章該泡妞了,然後無限循環這樣的路線……牛,你答應我,你一定要答應我,以後你要是再出山的話,千萬別這樣寫,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