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當手中的相機按下快門的那一刻,畫麵定格在姨婆手中的那張照片裏。

“無論嚴嵩怎麽說,他就是不笑,最後照成這個樣子。”枯槁的雙手輕輕摩挲著照片裏那個人的臉。

文尚雪靜靜的坐著,突然眼角閃過一個影子,向那邊看去,什麽都沒有,站起身張望整個屋子。

“怎麽了?”顧文修見她神色有異也跟著四處張望。

文尚雪皺著眉看向姨婆,“我剛才看見一個男人躲在角落看著你,可是一眨眼就不見了。”此言一出另外兩個人都是一驚。

“什麽樣的男人?”姨婆眼裏閃著異樣的光。

文尚雪搖頭,“沒看清楚。”

“也許是你看錯了,”姨婆默默歎口氣,繼續道:“那天照完相之後,嚴嵩就就帶著楊玉芬去西湖周邊遊玩了,我和漢羲就去了斷橋,他給我講了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那天過的很慢,我們就一直在那裏,就算什麽都不說也沒關係,牽著手坐在斷橋上,看著結了冰的湖麵,漢羲說,他最喜歡雪湖,那天晚上,就下雪了,紛紛揚揚的,落在臉上一陣冰涼,我們就那樣守在那裏,一個晚上,第二天我發了高燒……”

“那麽冷的天,不該讓你留在那裏的。”雲漢羲的手撫上她的臉。

梅若君發高燒了,臉被燒得通紅,口幹舌燥,什麽都不想吃。

屋門開了一條縫,李勤對著屋裏小聲道:“漢羲,你出來一下。”

外麵還在下雪,“什麽事?”

“有消息說日本人會趁著大雪掩護偷襲杭州城。”

“什麽時候?”

“就這一兩天,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知道了。”雲漢羲說完要進屋,被李勤拽住。

“漢羲,這次他們的人數很多,你要做好充分準備。”

他微微側頭,看不見表情,“嗯。”

李勤點點頭便走了,還要去通知別人。

雲漢羲打開屋門,看見她倚在門口,無力喘氣,支撐不住,到在他懷裏,“要準備打仗了麽……我想和你一起去。”

雲漢羲抱住她,抱得很緊。

若君有些神誌不清,摸著他的頭發,“沒事的,沒事……我陪你一起去。”

他不語,依舊抱著她。

在他懷裏很有安全感,漸漸的放鬆下來,睡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依舊很暈,但是燒已經退了,基地裏很安靜,沒有往日的嘈雜聲,這種安靜很不尋常。

出門時看見楊玉芬,“人都哪裏去了?”

楊玉芬紅著眼睛,“他們都去打日本人了,昨天半夜就走了,嚴嵩也去了,他不讓我跟著,我怕他出事。”

“沒事,我們去找他們,隻要一直往城外走就應該能碰到他們了。”嘴上雖然這麽安慰,但自己心裏也沒個底。

根據地本來就已經在城外,現在要往更外麵去,若君和楊玉芬向著北邊走,隻是憑感覺,果然走不久就聽到遠處的炮火聲。

楊玉芬膽子小,聽到那些震耳欲聾的聲音一下子就傻在那裏不知所措。

“別怕,我們慢慢過去,別出聲。”若君做了一個止聲的動作,彎腰向前走去,楊玉芬緊緊跟在後麵揪著她衣服的一角,生怕自己被丟下。

前方亂成一團,不斷有傷員被抬到後麵,若君眼裏隻有一片血紅,楊玉芬嚇傻在那裏忘記了走動,忘記了來這裏的目的。

若君呆呆的走進戰地,被一個衛生員拉住,“同誌,不能再往前走了!”

“我要找雲漢羲,雲漢羲呢?”就在詢問的時候一枚炸彈落在他們身後,轟然炸開,有幾個人被炸到了,痛苦的倒在地上,一陣硝煙之後,地上又多了幾具屍體,有個人被炸傷,痛苦的呻吟,那個衛生員管不了若君,急忙上前去查看那個人的情況。

若君也跟了上去,看了一眼就想吐。

那個人下半身都炸沒了,腸子流了出來,血是粉紅色的,在他身下匯成了一條小溪流向若君……

楊玉芬在若君身後尖叫一聲暈倒了,趕快把她抬到安全的地方,也許是安全的地方吧,在戰場上沒有誰是絕對安全的。

看著後麵的人亂作一團,轟炸聲此起彼伏,讓人覺得頭暈腦脹,不知不覺呼吸急促起來。

耳朵裏都是嗡嗡聲,總有那麽一種感覺,他就在前麵的某個地方,搖搖晃晃的朝那個方向走去,戰壕裏有死人,有活人,還有快死去的人。

那些人手裏拿著槍向著對麵射擊,拿著手榴彈向對麵扔過去。

忘記躲避,站在戰壕裏尋找著想念的身影,突然聽到有人在耳邊說“快趴下!”然後自己就那樣被撲倒了。

倒下的一瞬接,有幾顆子彈打在了身後地麵上。

剛想抬頭就聽到子彈的呼嘯聲從耳邊擦過,若君翻過身抱著那個人,“你沒受傷吧?”

雲漢羲眉頭緊鎖,“你怎麽不聽話,跑到這裏來了!”

“我說了要跟你來,你卻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自己跑來這兒,你憑什麽你憑什麽!”拍打著他又不敢用力。

雲漢羲用力抱了她一下然後把她扶起來,“你在這裏會分散我的注意力,到後麵去幫忙吧。”

“你自己多小心!”擔心的看著他。

雲漢羲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胸口的口袋,“有你的護身符。”點了一下她的鼻子便走了。

看著他淹沒在戰壕裏。

這一役打了三天,殲滅日軍兩千多人,我軍傷亡三百一十四人。

而這一役,也不過是抗日戰爭裏的一個插曲罷了。

雲漢羲的脖子被子彈擦傷,傷口不深,給他處理包紮了一下。

每個人都很累,像上緊的發條一下子鬆了下來,一個個都疲憊不堪的。

若君這幾天都沒合眼,眼睛腫得厲害,回來以後安頓了傷員便去睡了,楊玉芬就更不用說了,在那裏差點嚇破膽,被嚴嵩好一頓罵。

不知道為什麽,右眼一直在跳,用手去按住,還是繼續跳,心裏總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好的事情,但是說不上來,鬆開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右眼皮跳動到可以看出來。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總是心緒不寧。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到春節了,根據地裏多少有了些過年的氣氛,隻是心裏一直不踏實。

想家了,離開家那麽久,不知道父親怎麽樣了。

除夕那天晚上有人不遠千裏找到杭州,是白瑾年和張昭妍。

張昭妍看見若君一把撲了上去,趴在她肩頭大哭,若君不知所措的安慰著,見她哭得傷心沒敢問,隻是把詢問的眼光投向白瑾年,白瑾年目光躲閃,不敢看她,隱隱覺得有什麽事情。

待張昭妍哭了一陣,才緩過氣來,“若君,我……我跟你說件事,你先答應我,聽完以後不要想不開。”

看著張昭妍的樣子,沒由來的恐懼,恐懼知道她即將要說的事情,但卻還是點點頭。

張昭妍緊緊握著她的手,“舅舅……舅舅被日本人害死了!”

有那麽一刻,周圍的一切都是空白的,沒有聲音,沒有影子,腦子裏一陣一陣的發脹,閉上眼睛,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就那麽閉上眼睛,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遠處有光亮,循著過去,是自家的院子,陽光很明媚,明媚到讓人睜不開眼,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白暈裏。

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梳著兩個羊角辮,嘴裏唱著那年的童謠在院子裏跑。

這時,一個男人從後院闊步走出來,坐在梅樹下,笑看女孩。

小女孩看見那男人便跑了過去,依偎在他懷裏撒嬌,“爹爹,隔壁家的哥哥說我的名字是男孩子用的,是不是你不喜歡女孩才給我起這個名字?”女孩的聲音稚嫩,無雜質的眼睛看著父親,期待他的回答。

男人笑著搖頭,摸了摸女孩的頭發,“因為,我希望若君能像男孩子一樣堅強,就算以後我不在了,你也可以堅強的麵對所有的問題。”

就算以後我不在了,你也可以堅強的麵對所有的問題……

那白光刺痛雙眼,痛到流淚。

眼淚模糊了視線,看不清圍在身邊的人,隻有影子。

猛然坐起來,擦幹淚水,看見張昭妍,麵無表情的問:“我爸是怎麽死的。”

太平靜,反而嚇人。

張昭妍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說,用胳膊偷偷撞了一下白瑾年。

白瑾年抿了抿嘴,“你走以後柴鴻羽來過,要見你,梅伯伯說你已經走了,他不信,在外麵等了很多天,後來知道你真的走了,柴鴻羽很生氣,不知道怎麽回事,被他發現梅伯伯在幫地下黨,在這之前梅伯伯就有所察覺,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讓我們提前出城,我們走的那天晚上,胡力偷偷出城通知我們,梅伯伯因為拒不招出地下黨的據點被後藤一槍打死了……我們趕到時他已經不行了,嘴裏念念不忘喊你的名字……”白瑾年的聲音越來越小。

若君雙眼直直的看著前麵,那天右眼一直在跳,一直跳……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若君機械的說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裏,不去理會別人。

雲漢羲握緊一下她的手,便帶著其他人出去了,輕輕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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