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訣別詩(一)

第二十章 訣別詩(一)

若君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又下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

不知道漢羲怎麽樣了。

冰涼的空氣浸入皮膚,雙手覺得生疼。

梅思遠來看女兒,“好些沒?”

若君點點頭,對著梅思遠努力說著,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口型,“雲漢羲怎麽樣了?”

重複幾次梅思遠才明白,“日本人那裏不放人,沒辦法……”

若君低頭想著什麽,看著外麵陰雨連連,又對著梅思遠說著。

梅思遠一愣,“你找他幹什麽?”若君纏滿繃帶的雙手推著梅思遠,希望他能同意,梅思遠見女兒這樣,隻好點頭答應了。

柴鴻羽來了,被梅思遠找人請來的。

“若君要見你。”梅思遠帶他去了後院,指著若君的房間讓他進去。

一進房間,便可以嗅到淡淡的花香,是什麽花香?

看到她那個樣子,心裏揪了一下,“你感覺怎麽樣了?……楚恒毅昨天晚上被搶劫的打死了,真是報應。”說的時候嘴角不自禁的向上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若君盡收眼底。

若君下床坐到梳妝台前,想拿起梳子梳頭,無奈雙手繃帶纏得太厚,拿不起。

柴鴻羽上前拿起那把桃木梳,輕柔的梳理著她的頭發,“你的頭發長得很快。”

若君從鏡中看著柴鴻羽,嘴唇輕啟,對著鏡子無聲的說起話來。

柴鴻羽仔細盯著鏡中她的口型,不放過每個細節。

拿著梳子的突然手停止了梳理,“你怎麽知道的?”柴鴻羽眼神裏有猜測,在猜是誰告訴她的。

若君看著他,又開口,“你承認了。”柴鴻羽沒有回答,若君又問:“為什麽?”

“你是怎麽知道的。”柴鴻羽又問了一次。

若君站起來麵向他,“楚恒毅。”

柴鴻羽從她的口型讀出那三個字,心裏後悔沒早點弄死楚恒毅,現在讓她知道了是他找人把雲漢羲關起來的,一直隱瞞的很好,卻被楚恒毅那個混蛋說了出去,這下在她心裏他一定是個卑鄙的人了。

“放了雲漢羲。”若君看著他,滿眼乞求。

柴鴻羽握緊手中的梳子,緊緊地,忘記了上麵的刺,刺痛了手,刺痛了心。

“我為什麽要放了他。”柴鴻羽心一狠,避開她的眼睛,隻要看她的眼睛,恐怕什麽都會答應了。

若君轉過他的身體,看著他,喉嚨裏終於發出沙啞的聲音,“放了他……我就嫁給你。”若君困難的說著。

雲漢羲被梅思遠接回梅家,沒受什麽皮肉傷,隻是被關的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圈。

“他們隻是把我關起來,卻沒有拷問我。”雲漢羲說。

若君低頭看著纏滿繃帶的雙手,有什麽好拷問的,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問也問不出什麽。

梅思遠去了前院。

雲漢羲看著她,“瑾年都告訴我了,你好好養傷,楚恒毅是針對我們,我不會放過他。”

若君想說又說不出來了,之前好不容易才跟柴鴻羽說了那句話,嗓子一下子受不住,現在又發不出聲音了,等傷病養好,柴鴻羽就會來提親。

見她沒反應,問道:“你怎麽了?”

思緒被拉回來,搖搖頭,勉強一笑,“楚恒毅已經死了。”說了一遍雲漢羲就看懂了。

“死了?”起先吃驚,後來似乎明白了什麽,“……他該死。”是柴鴻羽找人弄死的吧,他對若君很好。

時間匆匆而過,若君在家養病一個月,好得差不多了,隻是手上的皮肉傷落下了淺淺的疤痕,或許時間久了就沒了,但是到陰雨天便會隱隱作痛,那些對她用刑人真是一點都不含糊。

其實已經可以說話了,但卻不想說,大概是因為一直沒說話的緣故,習慣了看別人而自己安靜的在一旁,家裏人隻當她的傷還沒好,也沒多想。

這段時間柴鴻羽來探望得頻繁,每次來都帶些補品,可若君卻從來不吃,他也盡量在雲漢羲出門的時候來,他不想讓若君為難。

梅思遠似乎準備著什麽,雲漢羲也是忙忙碌碌的,隻有瑾年比較悠閑,有時間就去找昭妍。

直到有天晚上聽到父親和漢羲的對話,“退學手續都辦好了嗎?”

“嗯,到這個學期結束。”雲漢羲的聲音沒什麽起伏。

“唔,你不再考慮考慮了?真的要走?”梅思遠的聲音裏帶著挽留。

雲漢羲沒有很快回答,似乎想著什麽,然後慢慢說道:“現在我沒有心思學習了,李伯伯在山西,我已經和他聯係上了,他們那邊現在需要更多的生力軍和日本人周旋,經過那次遊行,我明白學生能為國家做的隻有遊行而已,可那並不起什麽作用,就算我大學畢業一樣要去參軍,與其等到那個時候,不如早點。”

梅思遠點點頭,雲漢羲說的很在理,女孩子不也一樣,畢業了還是要等著嫁人,“那……瑾年呢?”

“我還沒告訴他。”希望瑾年能留下來,可以幫他照顧若君。

梅思遠對雲漢羲說了很多,在外麵要照顧好自己什麽的。

雲漢羲出來的時候看見若君呆呆的坐在屋外,心裏一緊,她都聽見。急忙上前把她扶起來,“天氣涼了,不要在外麵。”

若君木然的看著他,拉起他的手出了梅家,想出去走走。

立冬了,秋天總是那麽短,沒來得及去享受就過去了。

“我一直想著,到了秋天和你去西山看紅葉,”一個月沒開口,話語有些不清楚,“我很小的時候,母親還在世,我們一家三口去過西山,那時候深秋了,站在山腰上,滿山遍野的都是紅色的楓葉,往遠處看,還有黃色的,兩種顏色混在一起,非常漂亮,總覺得不似在人間,可母親去世以後就再也沒去過了。隻是,現在已經過了看紅葉的時候了,如果沒發生那麽多事情的話,真想再去看看……”

雲漢羲握緊她的手,“有機會我陪你去看。”

“機會?還有麽?你要去山西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若君的口氣裏說不出的落寞。

雲漢羲歎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發,不知說什麽好。

“什麽時候走?”

“這個月底……”雲漢羲的回答結束了這次對話,若君再沒說什麽,兩個人隻是攜手而行,走得很慢很慢……

回家的時候已經午夜,月光清冷,照得人心裏發寒。

雲漢羲在那棵梅樹下吻了她,很禮貌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一下,掩不住的緊張,那一刻時間也靜止了……

趕在月底前,若君做了一個護身符,正麵繡了一個“雲”字,背麵一個“梅”字,剪了一縷青絲放在裏麵。

他要離開的前一晚,若君坐在書桌前,對著那個護身符發呆,此去山西抗日,不知何時能再見,心裏總覺得空空的,說不定就是一去不回,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若君習慣了做最壞的打算,隻有這樣,到最後才能承受得住,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倒不如先讓自己失望。

離開也好,在北平也不安全,柴鴻羽不會那麽容易放過他。

拿起鋼筆在紙上寫道:

君是雲在天。

我是梅在地。

雲在天,梅在地。

今生雖交集,來世難相遇。

臉上一陣冰涼,再看時紙上已被淚浸濕,疊好放進那護身符裏。

第二天一早,梅思遠和白瑾年送雲漢羲到火車站,終究還是讓白瑾年留下來了,雲漢羲拍著他的肩膀,看著他,眼神裏都是囑托,不用說,瑾年會明白的。

火車要開了,雲漢羲看著遠處,期待著什麽,但始終沒有人出現,汽笛鳴響,隻好上車。

“雲漢羲等等!”張昭妍在遠處揮舞著雙臂跑過來。

漢羲站在車門內焦急的在人群中尋找著,終於看見若君的身影。

車站內人流攢動,熙熙攘攘的,張昭妍在前麵開路,若君懷中抱著什麽向這邊跑過來。

火車已經開動。

若君追著火車,把懷中的東西交給雲漢羲,淚滿眼,“這是我留的梅花釀。”

雲漢羲打開包裹,一陣醉人的香甜撲鼻。

火車越開越快了……

若君不得不加快腳步,從衣兜裏拿出那個護身符交給他,雲漢羲緊緊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回來,”眼淚飄出眼角,“我等著你……我等著你……你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雲漢羲一直點著頭。

火車出了站台,遠遠的還能看見雲漢羲向她揮手。

若君終於止不住哭了起來,張昭妍過來摟住她一齊看著火車消失的方向。

送君終需別,千裏寄情思……

雲漢羲走了,她的靈魂也隨他一起走了,留下的隻是一具空殼。

柴鴻羽知道雲漢羲離開,但不知道原因。

他想早點提親,但知道有些事不能著急,更何況雲漢羲剛走,若君一定不答應,就這樣等了一個多月,轉眼就要到年關了。

這天,柴鴻羽買了很多東西去了梅家,白瑾年擋在大門口,“若君不在。”他也知道了柴鴻羽是日本人。

柴鴻羽笑笑,“我是來找伯父的。”

白瑾年隻好讓路。

書房裏很暖和。

柴鴻羽坐在梅思遠對麵。

梅思遠審視著他,就像審視犯人。

“今天來有什麽事?”梅思遠態度很冷淡。

柴鴻羽把帶來的東西放到桌子上,“我來提親。”嘴角噙著笑。

“提親?唔……隻要我閨女答應就好。”他知道若君不會答應,如果柴鴻羽不是日本人或許還會考慮。

“那東西您先收下吧。”柴鴻羽起身習慣性的鞠了一躬,隨後才想起不該這樣,看梅思遠沒什麽反應,才放下心來,“我去找若君。”

梅思遠點了下頭,目送他出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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