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左家少夫人說了算

第七十五章 左家少夫人說了算

“先生。”聲音無力沙啞,顫巍得厲害。

最讓人害怕的興許不是死亡,而是半腳踏出了生路,等著毫無期冀的宣判。

左城倚著牆,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鐵架上的刑具,不曾抬頭,嗓音陰冷:“有怨嗎?”

揚起頭,脖頸的鐵鏈扯動了結痂的傷口,有刺目的紅色滲出,幹裂的唇微扯:“有。”

她如是回答,在左城麵前永遠不要動撒謊的念頭。

冷沉的側臉像中古素描裏畫像,毫無鮮活的美感。他指尖蔥白落與左魚手腕暗紅的鐵鏈上:“若是有怨,對我,不要對她。”

這個男人定是愛慘了,因為這個男人動了殺意了。

到現在,她還活著,結果隻剩兩種,不是安然無恙就是求死不能,前者的可能微乎其微。

左魚驚懼地放大瞳孔,被鐵鏈束縛的手腕顫抖不止,似乎被扼住了咽喉,嗓音都是顫抖的:“我若說沒有怨,先生會放我生路嗎?”

“不,會更快解決你,我容不得對我隱瞞的人。”這漫著血腥的地下室,死寂,左城聲音沾染了空中彌漫的森寒,笑意未泯。

左魚苦笑,有種置之死地的決然:“左右,我沒有後路。”

左城看著她的眼,不知自嘲還是嘲諷:“我本來也以為如此,隻是……”

隻是?左城聲音凝止。

隻是什麽?那兩個字之後隱藏的無奈,左魚不敢揣測,不敢過問。

沉寂了片刻,他問她:“為什麽不求饒,不解釋。”

“因為知道沒有用,進了左家地下室的人,至今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出去。”

求饒解釋這種東西在左家,隻是那個女人的專利。左家城堡下的地獄,沒有免死金牌,她認命了。

冷冷的聲音卻響起,不具溫度:“你是第一個。”這是最冷硬的寬恕,“你是第一個活著出去的例外。”

左魚瞳孔放大,不可置信。

伸手,左城慢條斯理的解開鐵鏈,杏黃的燈打在他削白的指尖上,更顯剔透,沾了點點紅色的血漬。他僅是冷笑,喜怒難辨:“你可以問一個問題。”

鐵鏈解開,左魚雙腳虛軟地跌坐在地上,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她心有餘悸地害怕,不敢對上左城的眸,微顫著問:“代價是什麽?”看著左城沉沉的眼,“從我第一天進左家,您便告訴我,這兩個字是左家的規則。”

左家奉行等價交換,他在做一場交易。

左魚有種預感,左城的要她付出的代價與那人有關。

果不其然,背著燈光,側臉暗沉,他說:“你的命以後便是她的,你隻能為她死。”

語落,他轉身,身後的燈光成了背景。

左魚抬眸,看著那人走遠,呼吸沉重,眉緩緩舒開。

她?左城牽念的她,在左家隻有一個人。

江夏初……

左家的天……換了。

醒來的時候,夜正濃,江夏初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的被角裹得嚴嚴實實,出了一身的汗,頭已經不疼了,自嘲地笑笑:越發懈怠了,他什麽時候來過都不知道。

她蒙頭偎在被窩裏,卻怎麽也沒有睡意,鼻尖全是左城的氣息,真是魔怔了。起身,習慣性地喊了一句:“小魚。”繼而苦笑一聲,“怎麽忘了,她不在了。”

歎息聲還沒落,門毫無預兆地開了。

“少夫人,什麽事?”

江夏初微怔,驚詫地看著走進來的左魚。

莫不是睡多了,出現幻覺了。江夏初搖搖頭。

“少夫人怎麽了?”那人走近,遞了杯水過來。

江夏初不禁失笑,接過水:“他還是應了我讓你回來了。”視線落在左魚結痂的手腕上,“傷得重嗎?”

“我不要緊,已經是意料之外的寬恕了。”

左魚淺笑,第一次江夏初看見她除了麵無表情之外的表情。

左城真是本事啊,要人性命的是他,被感恩戴德的還是他。

“你怨我嗎?”江夏初問。

“先生也問過這個問題。”抬眸,見江夏初眼眸深邃,她說,“之前怨,現在不了,因為隻有少夫人可以求情,少夫人也確實這麽做了。”她坦言,絕無隱瞞,江夏初某些方麵像極了左城,比如一眼能看穿人心,隱瞞隻是多餘。

江夏初沉吟片刻,漫不經心的語氣有些微冷:“不怨左城嗎?他要你的命。”

左城二字,江夏初總是唯恐避之不及,這倒是頭一回主動提及,她啊,莫不是真的魔怔了,隻是她自己卻鬼使神差地問了。

左魚對著江夏初的眸,有種對著左城的幻覺,不由得小心翼翼了幾分,回答:“在今天之前我的命本就是左家的,是先生的。今後,我的命便是少夫人的。”

恍然響起了左城的話:你的命今後是她的,隻能為了她死。

眼前這個女人何其有幸。

隻是似乎這個旁人眼裏的幸運,她隻是無動於衷,平淡得好似個局外人,語氣雲淡風輕:“即便心裏不甘,不服,即便你要交付生命的人隻是這樣平凡普通的我,左城的話也要絕對服從嗎?”

似乎她口中的左城隻是路人甲乙,不帶情緒。

左魚第一次看清,原來這個總是淡薄的女人,是真的在置身事外,即便現在她正在詢問。

心裏忍不住為那個男人不值,有些倔強強硬地回答:“是。”

不需要考慮猶豫,在左家,絕對服從是基本,一種慣性行為。

那個男人是絕對的王者,江夏初不可否認,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何而來的好奇心突然作怪,她竟問:“小魚,左城對於你們整個左家意味著什麽?”

那個男人,不知為何,突然陌生了,像一道謎,然而,她莫名其妙地對謎底好奇了。

旁人眼裏的他是什麽?是王,是魔,是不可觸犯的強者……她想大概是諸如此類的,卻不料左魚的回答:“是信仰,是我們的天。”近乎嚴肅神聖的語氣,眸光裏是膜拜,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嗬。”江夏初輕笑一聲。左城啊,果然會蠱惑人心呢,他能要了一個人的命,還讓那人感恩戴德。

重重歎息一聲,她似問非問,似乎悵然,又像無奈:“信仰啊,這兩個字分量很重呢。”別開眼,對著窗,看著窗外天台,她聲音飄遠了,“區別很大呢,對於我,他是噩夢。”窗戶上,她的臉,影像黯然。

噩夢啊,何不換種說法,那也是牽念。江夏初啊,繞進了胡同。

噩夢與信仰,那樣矛盾的兩個極端,任左魚如何想象,也不能等同在一人身上。沉吟淺歎,固執己見也好,她還是篤定:“少夫人,你從來沒有好好地了解過這個人吧,所以,你看不到全部的他。你隻知道先生可以輕而易舉地要一個人的命,卻不曾了解,他用什麽換來了那個資格。”、

全部的他?那人城府不可測,誰有本事看清?

信仰,果然是不可侵犯的。江夏初除了冷笑什麽也沒說。

左魚想起了一部電影:傲慢與偏見。正如自己將左城視為信仰,江夏初將左城視為噩夢,都是一種慣性,一種深入骨髓的本能。

江夏初果然是左城的劫,是左家的劫。

左魚涼眸忽轉,望著窗上江夏初淡漠的眼:“我殺過人,吸過毒,賣過淫,就是這樣的我,先生代替我挨了一刀,傷在左手上,留了疤。我問他為什麽,他隻說,因為我姓了他的姓。”頓了頓,語氣帶了莫名的憤慨,“少夫人應該知道,有多少人姓了他的姓。”

那個男人,他也不是生來就無所不能、他同樣有一無所有的初始,他的傷,他的苦,他的落寞失意,都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喧囂而已,然後以最恣意桀傲的姿態站成一個人的高處,掩藏著他的孤寂。

所以世人隻記住他冷硬強勢的姿態,卻忽視了他轉身後的荒涼。

江夏初便是那世人其一,或者正如左魚所說,她從未好好看過、了解過那個男人,所以才會用這麽平淡無痕的語調漫談這個男人,她會以無奈的姿態歎氣而語:“原來我也是你們之中一員,冠了左城的姓。”

左魚苦笑歎息:這個女人有一雙看透人心的眼睛又如何,被仇恨厚重的遮蓋了。

有些無力,左魚搖頭:“不,少夫人你不一樣。知道先生為什麽會放過我嗎?”

“怕報應吧!”她淡淡回了一句,眸中像籠了深秋的濃霧,隔得再近也看不清顏色。

怕報應落在最在意的人身上,左城啊,怕這個。

江夏初隻是淺笑,左魚讀不懂她的情緒,所以無奈苦笑:“報應?左家最不懼的就是這兩個字了。”

江夏初搖搖頭,麵色悵然:“不,他怕報應。”看著左魚,她輕笑說,“我告訴左城遭報應的是我,竟沒想到他信了。”語氣帶了僥幸,像在玩笑。

左魚語氣依舊恭敬,隻是掩飾不住憤慨:“先生信的不是報應,是你。”

江夏初隻是淡笑不語,不愛笑的她,也已經對這種不摻雜感情的表情駕輕就熟了。

他們都以為江夏初糊塗到熟視無睹,她啊,不過揣著聰明當了個糊塗人罷了,她很精明呢,精明到能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糊塗,精明到將那些恩怨罪孽一筆一筆計算得毫無遺漏,然後一點一點收回利息。

江夏初,她才是至始至終最透徹的那個人,所以左家的天變成了她的天。

靜默會生寒,左魚接話,語氣很冷:“少夫人,好好看看先生吧,在你麵前他不是信仰,不是天,不是噩夢,隻是你的丈夫。”

不止是左魚,大概許多人都會這麽覺得吧,江夏初就是左城那注定傳奇的一生中最荒誕的一筆。

連江夏初也這麽覺得。左魚的話,她不否認,隻不瘟不火補了一句:“也是我的仇人。”

命運總是這麽荒唐,這樣極端的兩個人偏生要相遇;相遇了,偏生要生恨;生恨了,還偏生要生愛。

多像一出鬧劇啊,連旁觀者都不禁搖頭苦歎:“就算贖罪也有期限。”

江夏初轉眸,眼神幽冷:“小魚,你逾越了。”

點到為止,左城那道謎,知道的越多,越繞不出迷惑,江夏初全身而退。

左魚張張唇,還是咽回嘴裏的話,在左家最忌得寸進尺。

江夏初有些悵然無奈:“小魚,許多事情並不是你看到的那麽表麵。”

左魚恢複毫無表情:“很晚了,少夫人早點休息吧。”

頷首,轉身出去,態度恭敬得陌生。

毋庸置疑,當愛與恨放在一個天平上,孰輕孰重江夏初就是一個典型。

門闔上,江夏初端起床頭櫃的水,一口而盡,涼意淌過幹澀的喉嚨,她苦澀自諷:“好好看看他?”笑得荒誕,自言自語一般,“我不敢看。左城啊,會蠱惑人心的”。

眸子裏有種陌生光點,江夏初捂著胸口,亂得毫無節奏,閉上眼,蜷在被窩裏。

殊不知那種光點,叫做心悸。

左城是一種噬骨的毒,毫無生息地蠱惑人心。

自從江夏初住進左家,除非左城刻意等,這樣偶然地在早上碰麵還是頭一回。

其實也不是偶然,隻不過江夏初這個早晨沒有刻意地回避。

大概因為這頭一回,左城看到樓梯口的江夏初有點怔然,總是冷沉的臉破天荒的出現恍然的表情。

江夏初倒是淡然如常,走過去,抬眸看著左城,隻是靜靜地看著。

這是左城陌生的眼神,沒有情緒波瀾卻也褪去了寒涼。

“怎麽了?”左城握著刀叉的手緊了緊,有種不安的小心翼翼。

進叔看了一眼左魚對方也是輕搖頭,不解,難道昨天晚上的話起作用了可能性很小。

“夏初。”聲音染了初晨的清透幹淨,好聽極了。

江夏初不說話,伸手覆在左城手背,咚的一聲,左城手裏的叉子掉下,總是犀利冷烈的眸子有些慌亂無措的看著江夏初。手背上,涼涼的掌心在他心頭拉了一根線,左城全身都跟著緊繃。

一旁侯著的幾個左家直係完全怔了,不是對莫名其妙的江夏初,是對手足無措的左城。

隻有江夏初一人若無其事,慢條斯理地捋起左城左手衣袖,眸光一凝,盯著左城手臂上食指長的疤痕。

“真的有疤。”自言自語了一句,抬眸看左城,不鹹不淡的語氣,“怎麽弄的?因為什麽?”

她鬆手,坐到隔了一張桌子的距離,漫不經心,讓人懷疑是否她想知道回答。

左城半晌從恍惚中清醒,白皙剔透的手指沐了早晨的陽光,像打了一層華美的幻影,隻是那雙極美的手在輕顫,他密長的睫微閃,回答:“隻是意外。”

江夏初沉吟了一會兒,抬頭看身側的左魚,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這就是我看到的。”

好好看看他……

因為這句話,江夏初一夜未眠。

左魚恍然大悟,卻無語凝噎,這兩個人,都習慣不誠實。

左城眸光犀利,落在左魚身上:“說了什麽?”

左魚不知如何作答,低頭,不敢看左城的眼。

這男人,一個眼神,讓這早晨陰暗了。

誰都不語,江夏初接過話去:“沒什麽。左城,你說過,我若不喜歡這裏的裝修可以換,這話還算數嗎?”

“嗯,你喜歡就好。”語氣溫柔,驚掉了旁人眼珠。

男人莞爾,左魚覺得這早上的天善變,這會兒又明媚了。

江夏初還是像個局外人一般,說:“那就移平了後院那個廢樓吧,我想整棟房子,那裏最適合建花棚。”

一席話落,靜默無聲,除了兩個當事人,旁人都是麵麵相覷,又噤若寒蟬。

左家那麽大的地哪裏不好,偏偏是後院,這樣的巧合可信度很低。這不動聲色的摸清底線、心知肚明的手段真是像極了左城。

左城唇邊莞爾消失殆盡,抿成僵硬的直線,蹙眉沉吟。

“你不說話,我當你答應了。”說完,直接起身上樓。

左城沉默,自然也是默認,江夏初要的,別說廢樓,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左城也不眨一下眼,進叔在一邊直搖頭。

樓梯上的女人突然頓住腳步,也不回頭,懶懶扔過來一句:“哦,什麽花草都可以,隻要不是刺葵。”

左城重瞳微斂,唇角抿得越發緊了,眼裏寵溺還是濃得化不開。

江夏初越來越精於攻心了,左城越來越潰不成軍了,這左家的天,已經換了主人了,進叔一眼擔憂,等到江夏初走遠才開口:“少爺,後院的廢樓動不得。”

那是左家的刑場,是左家唯一一出隱於暗處的領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個地方動不得。

卻不料,左城這般寵妻無度,說:“隨她喜歡吧。”

隨她喜歡?左城身後永遠麵癱的兩個黑子男人嘴角都是忍不住抽了抽,幸好江夏初拆的不是左家。

進叔聽了左城的回答,眉頭都擰到一塊兒了,憂心忡忡地再問了句:“那地下室呢?”

沉默了一會兒,左城麵無表情地扔了句:“移平了。”

移平了?左家幾十年的地下刑場,那個女人幾句話就變成了泡影。進叔除了搖頭就隻剩歎息了,其他人也都是瞠目結舌,更加確信了一件事:左家實權轉移了,少夫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