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18.日斜歸去人難見, 愁怯未言
裴樓二人內力耗費不菲,這日夜晚便好好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早上,裴年鈺醒來看著窗外的朝陽, 想到昨天終於下定決心,解決了這段時間困擾著他的心事,隻覺心頭輕快不已。
現下, 便該是解決林寒那檔子事了。
早膳之後他叫來夏瑤,吩咐道:
“後院柴房那位,你平日不必管他了,亦不必吩咐他做什麽事, 他這幾日還需好好養傷。不過你也不需額外照料,一日三餐看他自去吃了就行。”
夏瑤看著王爺的神色, 心中對此事略有猜測, 略微一笑, 而後點頭道:
“婢子明白了,那他手上的鐐銬可要取下?以及, 還繼續讓他住柴房麽?”
“暫時不取,還另有用處。住處也不必換,他是影衛,住得舒適與否並不妨礙他養傷。何況那柴房靠著小廚房, 隻要他不出來瞎跑, 那屋子比其他房間還更暖和些。”
夏瑤離開了之後, 裴年鈺思忖了一下: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樓夜鋒在旁適時提醒了一句:
“主人,林寒這等死腦筋之人,您去給他說您已經原諒他了, 此後不必介懷此事, 恐怕半點用處也無。”
“可他已經在府裏受了這麽多的苦了, 他自己總該覺得……”
樓夜鋒看著他的主人,知道這是因為主人遠離那些“正常的”權貴人家的“正常”宅邸生態太久了,他搖搖頭:
“除了最後受我的那一掌以外,其他的算得上什麽。他自己也決不會認為這半個月受的罰就足以彌補他的過失了。”
“別說他是影衛了,便是普通的丫鬟小廝,在府中被得罪過的管事如此磋磨也是常有的事,何況夏姐姐已是手下非常有分寸的了。”
“所以,主人您恐怕得想個法子,讓他多少能放下一些心結。”
“那……”
裴年鈺本不擅長這類事情的算計,最擅長算計這個的連霄又決不肯涉入太過,伸這個手。然而此時他不知為何一肚子壞水,計劃蹭蹭地從腦殼裏冒了出來。
“總之先讓他倆……”
“咳,弟弟好久沒來這府裏蹭飯了。讓人送信去宮裏問一聲吧,不知他哪天有空?”
…………
林寒昏迷了一天一夜之久,他隻覺自己身上一時冷如寒冬,一時熱如酷暑。經脈中的內力亂竄,也已無法壓製住內傷和體內亂七八糟的舊疾。
而他的意識,則是如同在三途地獄走了一遭。他時而夢到舊年和主人相處的種種時光,時而夢見主人嚴厲的質問,時而又夢到主人得知了他不可見人的心思之後的鄙夷。
如此這般冰炭相煎,他在一片黑暗之中隻有一個念頭——何時才能真正的結束?
然而後來,他卻又感受到有人用雄渾的內力,平複他體內的傷勢。不知過了多久,他漸覺身上平緩,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林寒醒來之時,見外麵天光大亮,不知已昏睡了幾天過去,而自己依舊在那個小小的柴房中。隔壁小廚房的爐灶不知為何似乎燃了很久,倒是把這屋也烤得足夠暖。
柴火燃燒發出的偶爾的劈啪聲,和院子外麵安靜的鳥雀嘰喳,竟短暫地給他帶來了一些安寧之感。然而隨後他低頭看見自己手上的鐵鏈,終又心沉了下去。
他試著運轉內力,竟比以前更流暢一些了,內傷也好了大半,是誰做的自不必說。這府裏內功在他之上且有餘力療傷的,除了那兩位,別無他想。
可是……為什麽……
林寒忍不住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他本想將自己這條命還給他二人,隻是他尚未將自己的罪孽贖清,也還不曾得到王爺親口說的一句原諒,王爺卻先心軟了麽?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上,沒有那黑色荷包,一摸衣服,倒是在懷裏的口袋中,想來是自己昏迷時下意識地藏了回去罷。
想到主人,林寒心中更痛。以前任務繁忙時沒空去多想自己對主人的那些愛意,如今在這王府,除了重複的身體勞作外並不勞神,於是空閑時想念主人的時間反倒比以往要多得多了。
相思不得相見,相思不敢相見,死也死不成。其中酸苦,也不知何時才能解脫。
林寒起身,剛走出柴房的門外,便覺腳步輕靈了許多,想來是內傷痊愈之效。他見夏瑤在後院的花壇前愜意地修剪枝葉,便走上前去,問她今日可需做什麽活。
夏瑤把花剪一放,假裝沒好氣地道:
“沒有!這幾日都不必你做活,你且先歇著吧,今日先去大膳房補了飯食去。”
“你這人真是,以後可切勿尋死覓活的了。我們家王爺心善,看不得這些,知道不。”
林寒心裏一沉,“心善看不得這些”麽。
王爺心善他是知道的,自己這一遭,恐怕又要惱了王爺了。看來王爺是想讓自己待在他眼前,長長久久地去贖罪了。
可王爺為何又要用內力救自己呢。還有主人……
林寒一時想不通,也隻得隨遇而安了。他拖著餓了兩天的身體去膳房,“恰好”遇到那邊的廚子說今日的飯食剩了挺多種,把剩菜都給他罷。
他拿到手一看,這“剩菜”竟還是溫的,裏麵有青菜炒蛋,亦有不少烹飪十分清淡的大塊雞鴨肉。甚至還有補益氣血的熱粥,他喝粥喝到最後,發現粥下埋著一層紅棗和枸杞。
林寒苦笑,心道這王府的一切可都太“恰好”了。就因為他受了個傷,王爺這如此種種溫待,他如何受得起。
…………
且說裴年晟這日收到了哥哥的邀請,不由得驚喜萬分。
他已經半個多月沒有跟哥哥聯係了。沒聯係的原因也很簡單,他不敢。
自從知道是林寒給哥哥下桃花蠱之人之後,他能做的一切就是把林寒送過去。
然後,不過問,不求情,不建議。
裴年晟知道自己哥哥有多麽看重他們的兄弟之誼,不然之前也不會試圖瞞下此事。正因為在乎,所以他才更不能試圖對林寒有一點點的幹涉。
一旦他表現出任何對林寒的現狀和下落的關心,他的哥哥一定會察覺出異常的,然後一定會為難,一定會想辦法來滿足他這個弟弟的要求。
直到林寒活著回來,或者,他死了。裴年晟都不能過問,也不敢過問一句。
但其實,他也很想知道林寒現下到底如何了。是被長久地關押起來,沒日沒夜地受刑,還是廢了武功,亦或是廢了手腳落下殘疾?
他知道哥哥受的傷害有多深,他知道哥哥怎麽做都是對的,但是亦不敢去想象任何一點林寒現下的慘狀。
裴年晟做帝王久了本不會對這些慘狀有所動容,但一想到是林寒,是那個……默默對他懷有情意之人……
他很難無動於衷。
但每當他產生這樣的想法,他又會對自己無比唾棄——怎麽可以心疼害了哥哥之人呢?
是以裴年晟這半個月來也不曾睡個安穩覺,他無數次提筆落紙想給哥哥去信,卻最終猶豫再三後將信付之一炬。
這日竟收到哥哥主動來信,雖未有隻言片語提及那個人,但裴年晟立馬推掉所有的事務,回信說今晚必至。
…………
且說王府中,裴年鈺得到了確切的來訪時間,便開始親自著手準備晚上的大餐。
然而他出門去王府食肆打了個轉,拿了個食材就回來的功夫,卻見林寒竟在後院劈柴。
他走上前去,皺了皺眉:
“不是不讓你做這些麽?”
實則裴年鈺心中想的是:要做也不是現在啊,你主人這還沒來呢。
夏瑤從屋內轉出來,麵無表情地攤了攤手:
“他自己非要搶著做,我又打不過他。”
裴年鈺生氣了,抱臂看著這人:
“你什麽意思,違令不遵是吧。”
林寒立時跪了:
“王爺待屬下的這些……屬下實在受之有愧。微薄之軀不能為王爺分憂,隻好多做些瑣事。”
裴年鈺挑了挑眉,看著他這一副就是故意找罰的樣,忽然計上心頭:
“不準做了,再讓我看見你不聽話,你就等著吃鞭子吧!”
“……是。”
然而林寒等的就是這個,能讓王爺親自出氣正如他所願。果然到了下午,裴年鈺正準備著餐飯,一眼往外麵望去林寒又在幹活。
他走過去,眯了眯眼:
“果然是個不聽話的東西。”
林寒適時地將夏瑤隨手丟掉的蛇皮鞭捧了出來:
“請王爺責罰。屬下身體已複,盡可受得了了。”
他以為這才是王爺治好他的目的:為了能多折磨他一段時日。然而裴年鈺又怎會在“裴年晟不在這裏”的時候幹這種事,隻見他冷哼一聲,喊道:
“還請夏姐姐過來!”
夏瑤立時出現。
“此人燥熱多動,疑似有疾,你跟著影衛去取了重鐐來給他換上,把他鎖在……”
裴年鈺環顧四周,見後院中前後院相連的回廊旁有一顆不粗不細的樹,便伸手一指:
“鎖那顆樹上,給他壓壓驚。”
“是。”
於是夏瑤立刻去辦,這次給他換的械具則是真正的用來束縛影衛所用的精鋼重鐐,又粗又沉,林寒即便用內力也很難掙脫。除了手腳之外,項上亦被鎖了鐵環,鐵環處有一道鎖鏈,將他係在樹幹之上。
把他鎖上之後,裴年鈺叫過來夏瑤,暗中吩咐她如此這般。而後直接下令清退院子附近所有的閑雜人等和圍觀的影衛,隻令影衛在附近嚴防死守。
不多時,裴年晟如約而至。他想到林寒在這府裏可能不太好過,幹脆也沒讓影衛進府,隻讓他們協同王府的影衛在外圍守衛,而他自己進來了。
先前他們平日用膳都在涵秋閣前院,今日也是照常。飯菜依舊豐盛,哥哥依舊溫柔可親,一切都似乎沒有任何問題。
隻不過今日裴年晟剛一坐下,目光視線就正正好好地穿過回廊,隱約看到後院的樹下,鎖著一個身形無比熟悉的人。
那人雖帶著麵具,可裴年晟又如何認不出這是誰。他見林寒被項上鐵索束縛,被迫跪伏在地,身材比之前又消瘦單薄了許多,不由得一陣頭暈目眩。
裴年鈺湊了過來,適時地送上一碗熱乎乎的奶油玉米濃湯,語帶微笑,目光關切之極:
“小晟你怎麽了,沒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晟:哥哥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