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凝酥如玉點白漿

第二日清晨,裴年鈺起了個大早。

自從有了樓夜鋒的那一身內力之後,裴年鈺的身體素質便不隻好了一點半點,不僅可以寒暑不侵,甚至連精力都充沛了許多,想什麽時辰起身,一動念便醒得過來。

他之所以起得早,是因為掛念著要做的豆腐腦,豆腐倒罷了,這鹵汁卻是要頗費一番功夫的。

彼時天色尚且蒙蒙亮,天邊還泛著青灰。

雖說皇宮那邊已經到了上朝的時分,不過裴年鈺從來也不去上朝,所以裕王府中的作息自然是他自己定的。

裴年鈺起身時輕手輕腳的,見涵秋閣裏守夜的丫鬟倚在門廊上正打著瞌睡,表情酣然,似乎正做著什麽美夢。

他微微一笑,沒有弄出動靜來驚醒那丫鬟,隻自己隨手披了一件燕居服,將頭發簡單一束,便出了門去。

院中自然也是除了藏在暗處的影衛以外並無他人,裴年鈺想了想,並沒有急著去小廚房,而是先邁步去了東邊的跨院中。

跨院中靜悄悄的,隻有已經枯黃了的竹林在風中微微蕭颯。他迫不及待地推門進去,便見到了正自好眠的樓夜鋒。

樓夜鋒睡姿極工整,他側躺在榻上,身上的被子緊緊地裹住他的身體,不算很長的青絲柔順地鋪在了枕上,看起來竟是別有一番柔軟。

裴年鈺試著在丹田內提了三分氣息,走過去的時候半點腳步聲都沒有。果不其然,失去了內力的樓夜鋒根本什麽都沒有察覺到。

於是他便蹲下身子,大著膽子觀察起來。

說實話,這般樣子的樓夜鋒,裴年鈺真的很少見到。以前,他們平日交流雖然不少,但樓夜鋒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永遠是鋒利著的。

一身整齊而貼身的黑衣黑鬥篷,目光沉著而凝煉,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

而現在躺在榻上的樓夜鋒,眉頭微微皺著,陷在疲憊的神情中,呼吸悠長,睡得極沉。

裴年鈺在心中輕歎了一聲。

十年來,樓夜鋒每個夜晚都守在自己的身邊,一直都是讓自己半睡著,出現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他都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也就是因為這份警覺,幫裴年鈺化解了無數的危險。

他是裴年鈺的影首,相較於其他影衛在值夜時的恪守本分以外,樓夜鋒除了三分責任,更有七分牽掛在心。

彼時裴年鈺還並沒有意識到這份心意,直到現在,他猜測出樓夜鋒對自己的多年情意,又見到了樓夜鋒鬆懈下心神、毫不設防的一麵,方才察覺到,以前的樓夜鋒究竟是用什麽樣的心意守著自己的。

裴年鈺伸手輕觸他的額前,在充足的休息之下,高熱已經退了。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裴年鈺默默地想?

以前裴年鈺沒有內力的時候,因為知道有樓夜鋒守著,便天天睡得無知無覺。現在樓夜鋒把他的內力給了自己,也該輪到他休息休息了。

緊繃了太久,總得有鬆下來的時候。

裴年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初晨的破曉漸透入窗的那一瞬間,陽光斜斜照了過來。

他驀地發現,樓夜鋒的鬢邊竟然已經有了幾根藏在深處的白發,數量不多,隻有四五根。

“…………”

裴年鈺頓時愣了一下,有些怔忡地看著他。

樓夜鋒才三十歲,怎麽會這麽快就……

是因為之前的那一個月他思慮太重,有損心神麽?

裴年鈺心中驟然泛起了一絲的疼意。

他皺起了眉,伸手想為他弄掉這幾根礙眼的白發,中途卻又停住了。

……算了,這樣也挺好看的。

裴年鈺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撫了一下他的青絲,而後便出了門。

而尚在睡夢中的樓夜鋒,深深的意識中似乎覺得自己被一道輕柔又舒緩的淡淡薔薇香包裹住,那是主人衣物上最常用的熏香,是他最熟悉的氣息。

那氣息是如此溫柔,讓他的精神重又放鬆下來。

………………

出了門的裴年鈺直接便去了涵秋閣後麵的小廚房,卻發現絳雪和雲韶雲鸞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絳雪麵帶興奮:

“王爺,雲韶姐姐說您今早要做甚麽豆腐腦!”

而年僅十二歲的雲鸞則是有些怯怯地道:

“王……王爺,奴婢聽絳雪姐姐說,今早您會做好吃的,就……”

裴年鈺笑道:

“就不請自來了是吧。”

他一邊吩咐雲韶將泡了一夜的豆子磨出豆漿來,一邊命人取了一隻整雞,在大鍋中煮上湯。

而他則是拿出幾個發酵好的麵團,開始揉麵。

雲韶跑過來觀摩之:

“王爺您這是要做什麽麵點麽?”

“是啊,叫做油條。”

待裴年鈺熟練地將一個個條狀麵塊揉好刷油備用之後,又將鹽鹵放進了已經磨好的豆漿之中。

單是忙完這些,天光便已大亮。剩下的,就是等待豆漿凝固成豆腐腦,和正在文火慢燉的雞湯了。

裴年鈺並不心急,身為一個資深的吃貨,他早就明白一個道理,想吃美食,必然是要付出時間和耐心的。

閑暇中他又看了一眼係統界麵。

此時上方的“即時事件”已經變成了兩條:

“勤勞早起的你決定為自己做一頓經典的早餐:豆腐腦。請選擇一款鹵汁並且精心熬製搭配之。”

“獎勵:”

“油條是豆腐腦的經典搭配主食。你突發奇想,決定將這款平民而不平凡的美食在大靖朝創造出來。請向其他人普及油條的做法並展示油條的香甜。”

“獎勵:”

和昨天一樣,獎勵都是未知。

裴年鈺現在對這個係統已經佛係了,未知就未知吧,反正都是白撿的獎勵。

此時無事可做,在廚房裏熏著油煙顯然不是什麽好選擇,於是裴年鈺淨了手,又轉回寢殿裏去。

然而他並不知道,剛剛他燉了那許久的雞湯,已經將整個寢殿裏的人都喚醒了……

他一進屋,卻是迎麵撞上了樓夜鋒。

“夜鋒,你怎麽起來了?不再睡一會兒嗎?”

其實樓夜鋒在裴年鈺離開他的屋子之後,並沒有再睡多久便醒了,是被裴年鈺身邊的一個大丫鬟的喚醒了。

那大丫鬟名夏瑤,雖然不是影衛,卻是裴年鈺在宮裏當四皇子時候的老人了。與絳雪不同,夏瑤的性子頗有些嚴肅古板,過不了幾年就要晉升“夏瑤姑姑”了。

昨日裴年鈺已經與眾人說了樓夜鋒變成自己的侍君,畢竟這事瞞是不可能瞞的,何況也沒有必要。

今天一早,夏瑤起來當值的時候見王爺已經起了,樓夜鋒卻依然不見人影,便臉色一沉,去了東邊跨院。

她與絳雪不同,她和樓夜鋒並不熟,也並不知道之前他們影衛內部發生了些什麽。於是她很幹脆地在臥房門口扣門三聲,道,樓侍君應當起身請安了,把樓夜鋒給驚醒了。

府裏從來沒有過侍君,樓夜鋒又哪裏知道這許多的規矩,聽聞此事心下便是一慌,連忙開始打理自己。

隻不過他以前穿的都是影衛的製式衣服,除了平時便於隱匿的黑衣以外,他還有幾套需要在正式場合裏露麵穿的帶品級的禮服。

他是親王的影衛統領,禮服本應是三品武官的服色。

隻不過……現下他自然不能再穿這些了。

侍君不像王府的正妃和側妃,沒有品級一說,更沒有什麽需要在“正式場合”出現的必要,自然就沒人規定他穿什麽樣的衣服。

所以他身為侍君,除了所有逾矩的不能穿以外,平日他穿什麽倒是無所謂了。

那跨院的臥房裏放著幾套簡單的便服,他就隨便選了一套淺藕色的長衫穿了。

此時樓夜鋒見主人回來,便按著向夏瑤臨時請教的禮節道:

“屬下給主人請安。”

“…………”

裴年鈺左右看看:“誰把他叫起來的?”

夏瑤板著個臉應了。

裴年鈺搖搖頭:“以後莫要叫他,也不需要讓他來給我請安什麽的。”

隨後他伸手將樓夜鋒從地上攬了起來。

……卻沒放手,依然將手攬在他的腰上。

感受了一下手底那腰肢勁健有力的熱度之後,裴年鈺揩夠了油,這才心滿意足地將手收了回來。

“早膳還沒做好呢,你先回去再睡會兒。”

樓夜鋒驚訝:“這,屬下怎麽可以……”

哪裏有主人早早起來為他做吃的,而他已經醒了又去睡回籠覺的?

無論身為影衛還是侍君,這都太過了些。

裴年鈺微微用上了命令的語氣:

“夜鋒,聽話。昨天折騰完都不早了,你這才睡了幾個時辰。”

“……是。”

於是樓夜鋒就這麽被主人重新按回了被窩裏,心下頗有些惴惴。可他得了主人的命令,又不敢不睡,隻好強行讓自己陷入淺眠。

這邊裴年鈺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便回到了小廚房中。

雞湯煮了有將近兩個時辰,濃香漸漸從鍋中滲了出來。這雞肉沒有烹飪過,他隻取用雞湯做鹵汁,將肉都分給了下麵的人。

那邊的豆腐腦亦已點好,放在一個大陶盆裏。

他又將油條下鍋炸之,長條麵塊在油中漸漸膨鬆拉長,變成了金黃色。

做完這些,這頓看似簡單的早膳才算完成。

“…………”

雲韶絳雪幾人在旁邊看著,又露出了那種眼巴巴的神情來。

昨晚那頓,主人做的量實在太少,她們都沒分到多少,隻是嚐了個鮮。而今天這頓,她們看得分明,這一大鍋豆腐腦和一大筐油條,夠許多人分的。

裴年鈺盛出兩大碗白花花的豆腐腦,分別澆上雞湯鹵汁。

他用的是影青瓷暗花蓮葉碗,淡青色碗中的豆腐腦片片堆疊,凝白如玉,滑嫩如脂,隨著步伐的移動在碗中輕輕晃著,看起來軟爛之極。

而那純白的豆腐腦上,雞湯鹵汁泛著油亮的淺棕色,點綴著香菇木耳的碎粒和細而整齊的雞絲。雞湯的香和山珍的鮮完美融入到一起。

再加上隱約幾滴醬油作提味,被下麵熱氣騰騰的豆腐腦瞬間蒸出濃鬱的鹹香來,絲絲縷縷歡快地竄入眾人的鼻中。

周圍的幾人,並屋頂上隱匿的何岐,不由自主地都有些出神。

相較於王爺先前那些珍貴之極的山珍海味來說,豆漿做的豆腐腦和簡單的雞湯並不算什麽高檔的食物,並沒有用那些隻能王府和皇宮裏見到的食材。

甚至在他們看來,這東西的排麵都不夠端上王府的餐桌的。

可這碗豆腐腦,偏偏光是聞香氣便能知道是極好吃的。

這香氣是如此單純而直白地昭示著好吃兩個字,足以讓所有人都因此忽視掉它的不夠排麵。

就是這麽簡簡單單的一碗豆腐腦,所有人的心中都因此而隱隱泛起了一個念頭:吃下它去,便能得到極致的滿足。

那仿佛是一種沁在溫馨日子裏的煙火香氣,無關地位的高低,無關財富的多少,美妙的食物帶來的愉悅,對眾生一視同仁。

裴年鈺盛了兩碗豆腐腦,並一大碟炸得金黃鬆軟的油條,預備著和樓夜鋒一起用餐。

這次何岐沒有再傻乎乎地跑下來要求試毒了。

他已經明白,以那幾個影衛的手速來說,他老老實實地等著和他們一起分一杯羹的可能性還大點……至少他還能吃得到。

然而裴年鈺剛想出門去叫樓夜鋒,迎麵就和人撞了個滿懷——對麵這人居然是運著輕功跑進廚房來的!

“嘶……哥,你把我鼻子都撞歪了!……”

裴年鈺:“……?????”

他定睛一看,不是他那個弟弟是誰?

周圍的人瞬間呼啦啦地跪了一片,裴年晟十分不耐煩地將他們都清了出去。

裴年鈺自然是不用跪的,然而下一秒他的心瞬間便提了起來:

裴年晟竟然眼睛十分準確的便定住了桌上那碗豆腐腦!

他原本還想瞞幾天他穿越的事來著,然而哪裏想到,裴年晟竟然會這麽不管不顧地闖進廚房來?

計劃做出來不到一天,就破滅了。

而他並沒有planB。

這可……

誰知裴年晟似乎知道他的顧慮,一個隱晦的眼神過去,示意他暫且別提。

裴年晟知道他的哥哥懂他的意思。

果然裴年鈺與他默契如昔,暫且按捺下了心中的疑惑,沒再作聲。

裴年晟這邊是下了朝過來的,本來是想先與哥哥談談關於穿越的事的,然而一進涵秋閣便是一陣鮮香撲鼻,他哪裏還忍得住,直接就進了廚房。

此刻他看著那碗豆腐腦,雙手撐著桌子,眼中竟然隱隱泛起了淚花,哽咽道:

“我一進門就聞見這香味了,我還在想,哥哥你做的會是什麽。沒想到,竟然是豆腐腦啊……我十八年沒有吃過了……”

裴年鈺:“…………”

這信息量有點大。

裴年鈺想了一下,裴年晟今年二十歲,所以……他弟弟兩歲就穿了過來?

隨後裴年鈺看著他弟弟的眼神變成了十二萬分的同情:吃了這麽多年大靖的食物,這是得有多慘啊!

然而當裴年晟顫抖著雙手想去捧那個青瓷碗時,卻忽然被裴年鈺給攔住了。

裴年晟轉頭,頗有些不可置信:“哥?”

他哥不會連一碗豆腐腦都不給他吧!

裴年鈺神色有些不自在:

“咳,那個,這兩碗是我和夜鋒的,你總不至於和病號搶飯吃……”

裴年晟直接打斷了他:

“那我的呢?”

“我再另給你盛一碗就是了。”

裴年晟心裏那個急的啊,若不是顧及帝王威嚴,都要忍不住揪頭發了。

他忙問:

“不是,哥,你這另盛一碗有什麽區別?”

裴年鈺從櫃子裏拿了個黃釉牡丹戲蝶碗,盛了一碗豆腐腦端給他,而後淡淡地道:

“這青瓷碗是一對的,當然隻能給夜鋒用了。”

裴年晟:“………………………………”

作者有話要說:

裴年晟:朕現在開始組建大靖朝fff部門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