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的是他

驟然聽到江瀲的名字,杜若寧忽地坐直了身子,正要掀開車簾看看是不是自己認識的江瀲,馬車突然毫無征兆地停住,險些將她從座位上顛下去。

隨即就聽見方才那個尖細的聲音嗬斥道:“大膽,你們是哪個府的,見了廠公敢不讓道!”

“眼瞎呀,看不見定國公府的標記嗎?”杜若飛的聲音響起,“東廠有什麽了不起,難道我堂堂國公府還要給一個閹人讓道不成?”

“大膽,竟敢對督公不敬。”尖細的嗓音怒喊,“來人呀,給我拿下!”

“糟了,不會打起來吧?”茴香和藿香忙撩起車簾往外看。

杜若寧也跟著探出頭,就見一隊褐衣皂靴的東廠番子和國公府的侍衛們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杜家三兄弟坐在馬上,衝一個級別明顯不同的太監叫囂道:“來呀,來呀,誰怕誰!”

在太監身旁,有一抬裝飾極其華美的轎子,微風拂動翠綠錦鍛繡粉紅芍藥的轎簾,露出一角緋色的衣袍。

緊接著,一隻素白的手挑起半邊簾子,一張白壁無瑕的俊顏闖入了人們的視野。

長眉斜飛入鬢,目似江水瀲灩,紅而潤澤的唇輕抿著,透出幾分涼薄的味道。

“望春,何事喧嘩?”那人慢悠悠開口,聲音有些陰冷,但並不尖銳,像寒夜裏的簫聲,幽幽如訴,餘音嫋嫋。

周圍的民眾瞬間變得鴉雀無聲,不知是為他的美貌傾倒,還是被他的氣場震懾。

“回幹爹,是定國公府的幾位公子阻擋咱們的去路,還對您老人家出言不遜。”叫望春的太監躬身回道。

他的年紀和車裏那位不相上下,一聲幹爹卻叫得十分順口,仿佛打出娘胎那位就是他幹爹。

“哦?原來是國公府的小貴人。”那位又將簾子挑開了些,目光不經意地看向杜若寧的馬車。

茴香來不及掩上車簾,杜若寧的臉被他看了個正著。

明明隻是個年輕輕的男子,明明隻是輕描淡寫的一瞥,兩個丫頭卻無端感到一股凜冽的寒意,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杜若寧卻一動不動,兩眼直直地盯著那人。

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許久,那位才慢慢收回目光,還是那個慢悠悠的調子吩咐道:“既然有女眷,就該咱們禮讓,還不退下!”

望春怔住,仿佛第一天才認識他。

他這幹爹可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打從為皇上辦差以來,死在他手裏的男女老幼不知凡幾,今兒個怎地突然禮讓起女眷來了?

莫非是不敢得罪定國公?

不能夠吧,這些年他替皇上扳倒的硬茬子還少嗎,放眼京城,隻有他不想搭理的人,哪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望春想不通是何道理,隻得揮手示意自己人往兩邊退開,衝杜若飛不甘不願道:“小公爺,請吧!”

“哼!”杜若飛冷哼一聲,向後擺手,吩咐侍衛繼續前進。

對麵那位已經放下了簾子,杜若寧卻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簾子上隨風浮動的芍藥花,直到馬車和轎子交錯而過,再也看不見。

江瀲!

真的是江瀲!

他居然還活著。

可是,他既然沒死,就說明逃過了那晚的殺戮,既然逃過了,怎麽又入宮做了太監?

是被逼無奈,還是自願淨身,這十年他都經曆了什麽,他對皇帝的忠心是真是假,他可還記得當年的長寧公主?

“謝天謝地,還好沒打起來。”茴香拍著胸口道,“小姐第一天上學就碰到個閹人,真是晦氣,但願往後不要再碰到他。”

“那可說不準。”藿香道,“皇上賜他的府邸就在這附近,以後沒準隔三差五就能碰上。”

“啊,這可如何是好?”茴香一想到那人寒意森森的眼神,就渾身不自在,“那咱們能不能換條路走?”

“你瞧公子們方才那勁頭,可是會換路走的人?”藿香道。

“不是。”茴香發愁地歎了口氣。

馬車晃晃悠悠出了城,往南山腳下行進。

初秋的郊外,草尖才剛開始泛黃,落葉已然隨風飄零,白雲似輕紗懸掛在蒼翠山巔,飛鳥振翅盤旋於茂密的山林。

“小姐您瞧,這裏真是風景如畫呀!”茴香用自己有限的文才向自家小姐兜售外麵的美景。

可小姐自從在街上看到那閹人之後,又恢複了木呆呆的樣子,眼睛盯著某處虛空就再沒挪過地方。

那閹人真的好可怕,她好擔心小姐會不會被嚇得犯了病。

馬車很快到達山腳下,停在南山書院門口。

三兄弟第一時間來到杜若寧的馬車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下車,問她方才有沒有被嚇到。

杜若寧搖搖頭:“我沒事,咱們快去拜見先生吧!”

茴香聽到她開口說話,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

一群人前呼後擁地護著杜若寧往裏走,瞬間吸引了周圍學生的注意。

“若飛兄,這是誰呀?”有人走過來好奇地問。

“我妹妹。”杜若飛道。

“你妹妹來書院做什麽?”

“廢話,來書院當然是讀書。”

“可你妹妹不是傻子嗎,而且還被鬼上身……”

“閉嘴!”

“給老子滾!”

三兄弟齊齊挽起袖子,凶巴巴地要打人。

圍觀的學生一哄而散。

……

效古先生一大早就在書房等著杜家小姐的到來。

對於外麵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聞,他自然是不信的,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位傻小姐能不能學得來,會不會出什麽事,萬一突然發瘋打人咬人擾亂課堂引起其他學生家長不滿怎麽辦?

思來想去,萬分糾結,胡子都扯掉了好幾根,直到杜若寧跟著三個哥哥一起跨進門檻,腳步輕盈地走到他麵前,向他行禮問安,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粉嫩粉嫩的一個小姑娘,生得俏生生,水靈靈,一雙圓杏眼黑白分明,顧盼生姿,左眼下方一顆小小的紅色淚痣,給她的稚嫩平添了幾分別樣的嫵媚。

如此嬌俏靈動,怎麽可能是傻子?

效古先生的目光落在那顆淚痣上,忽地怔住,半晌都沒開口說話。

“先生。”女孩用清亮的嗓聲喚他。

效古先生猛然回神,見女孩正將一隻白生生的小手伸到他麵前,手心裏托著一顆梅子糖:“先生,吃糖。”

效古先生意外又詫異,遲疑了一下,接過那顆小小的糖果放進嘴裏。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彌漫,瞬間喚起了那段久遠的記憶,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眼角長著相同淚痣的小姑娘,也曾經這樣脆生生地叫他先生,拿著一顆梅子糖企圖賄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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