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戰後

“變異人退了?”

“退了。”

“我們贏了?”

“贏了。”

“贏了……這樣算贏嗎?”說話的戰士茫然四顧, 臉上被雨水衝出一道道血痕。

在圍牆上構築第一道防線的特種兵們隻剩下一半不到,活下來的人也各個帶傷。尖刀小隊因蘇則和邢律的存在,活下來的人最多, 卻也有兩名兄弟身負重傷,一位失去了左腿, 還有一位失去了一隻眼睛。

後方因有秦瑜的樹枝牆, 大多數平民百姓都活了下來,可是第二道防線上的官兵卻傷亡慘重。那些主動站出來殺變異人的平民百姓更是死得隻剩下幾個人。

而最先站出來的那個男人,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他一直跟著橘貓女孩, 看著對方以極快的速度抓瞎變異人眼睛, 然後又撲向下一個,盡快讓大多數變異人失去視覺。

失去視覺的變異人會原地打轉胡亂揮舞爪子, 有時旁人不注意撞上去還是會受傷,甚至被殺死,他就專門補刀這些變異人。

因動作不夠靈活, 他全身傷痕累累, 還失去了右臂, 但總算是活到了最後。

大多數變種人在戰鬥中都活了下來, 變異雖然給了他們可怕的外表,卻也賦予了他們頑強的生命力與超越普通人的戰鬥力。

林修竹失去了一半的腕足,腹部也有條橫貫軀體的巨大傷口, 但已經在逐漸愈合;利刃的老雷蛇尾差點斷掉, 有一段已經露出森森白骨, 但人看著還算精神;孤狼的航子用藤蔓守住了近十米的圍牆, 更是護住了孤狼小隊所有人, 此時正精神萎靡地被他的隊長背著, 整個人昏昏欲睡;橘貓女孩幾乎沒有受傷, 她貓咪的高速動態視覺以及身體的柔軟度和跳躍能力,讓她及時規避了大多數危險,唯一的問題大概是腎衰竭帶來的疲憊感。

橘貓女孩捂著後腰,慢慢朝基地醫院走去。

自從喝了百合粥導致腎衰竭後,她便常住醫院,每天通過透析延長生命。盡管此時的醫院肯定十分忙碌,她也必須回去做透析。

剛走到醫院門廳,來來去去抬著擔架的白大褂裏,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橘子!這個人有話要跟你說!”

橘子回頭一看,隻見兩個眼熟的醫生正抬著一個擔架,上麵的人血肉模糊,眼看著就隻剩一口氣了。

橘子疑惑地靠近,擔架上的人抖著手從衣兜裏拿出一張沾滿血跡又被雨水淋濕的紙,遞給她。

橘子滿臉困惑地接過,打開一看,她頓時瞳孔一縮。

那是一份腎移植配型檢測報告,上麵全是各種看不懂的檢測數據,最下方則寫著幾個被血染紅卻依然隱約可見的字:型號匹配,可以移植。

擔架上的人對橘子招招手,示意她靠近,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沙啞著說道:“對不起……報告早…就…出了……但我…沒勇氣……我的腎…給你……求你……照顧我…兒子……對不……”

忽然,擔架上的人狠狠地抽了一口氣,反手抓住抬擔架的醫生的袖子,竭盡全力地對他說:“腎……給她……給她……”

下一秒,她瞳孔渙散,手裏一鬆,整個人脫力般砸回擔架,已然失去了生命。

橘子這才反應過來,她就是自己最開始救的那對母子,也是給她送百合粥,笑容僵硬的那位母親。

“快!通知手術室!摘取器官!”

“同意書呢!”

“現在哪有那個時間!病人口頭同意了!”

混亂間,橘子低頭看著手裏的腎移植配型檢測報告,看著水珠不斷掉落在上麵,融入紙張,融入血跡,到最後再也不分彼此。

***

樹枝牆壁護著的庫房區,離開的運輸車

又開了回來,下車的眾人看著那堵高逾十米,橫穿整個基地的樹枝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是什麽?”

“哪來的牆……這是樹枝嗎?”

“怎麽回事?走之前還沒有這個啊!”

“是變種人……為了保護我們,變出來的牆壁。”

“變種……那人呢?”

“牆壁裏,不知道是死是活……我真想把當初參加驅逐變種人集會的自己掐死!”

“他們真的不一樣……基地是對的…錯的是我們……”

離樹枝牆壁最近的裝甲車裏,衛風棠抓著車後門的把手不斷晃動,滿臉淚痕,聲音嘶啞:“開門…開門啊……秦瑜……秦瑜你開門啊!你怎麽這麽……秦瑜……”

旁邊的科學家不落忍地勸道:“衛老,也許秦瑜還活著……她融合的是榕樹基因,也許不會有事……”

衛風棠搖著頭,幾乎泣不成聲:“她的能力……消耗的是……她的…生命力……那樣的牆……那樣的牆……”

衛風棠腳下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他身旁的科學家們連忙扶住他,將他帶到椅子上坐下。

“衛老,生長那些樹枝確實會消耗秦瑜的生命力,但枯樹也能逢春,植物的生命力比我們想象的強大得多,秦瑜不一定有事。”

“對,隔著窗戶看不太清楚,但就我觀察到的情況,樹枝狀態都很健康,沒有枯萎的跡象,如果秦瑜……不在了,樹枝肯定會出現變化。”

“有道理!隻要樹活著,秦瑜就不一定會死!不過如果大量傷害樹枝,那情況就難說了。”

“對,現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好牆壁,不能讓人傷害到她。”

“嗯,最好能施點肥,鬆鬆土,總之,先把牆壁保護起來,等一陣子再看。衛老,現在還遠沒到絕望的時候啊!”

“對……你們說得對……隻要還有希望,我就不能放棄…不能放棄!”衛風棠忽然又站了起來,衝到車門,聲嘶力竭地喊道,“開門啊…開門啊!有沒有人!”

科學家們麵麵相覷,隨即也衝了過去,跟著他一起喊道:“開門啊!誰來幫幫忙開個門!不要動那堵牆!開門啊!”

此時庫房區正一片混亂,回來的車上找媽媽、找爸爸的孩子們哭聲震天,還活著的人也許是出於愧疚,也許是慶幸於自己還活著,拿出藏起來的食物盡力安撫著孩子們。

運輸班的戰士圍著牆壁繞來繞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誰都不敢動它,生怕傷害到裏麵的秦瑜。

最後還是運輸班的班長想起了裝甲車裏的科學家們,連忙叫人把他們放了出來。

一出來衛風棠就直奔樹枝牆,撫摸著它凹凸不平的表麵,聲音嘶啞地幾乎說不出話來:“不…不能……破壞……秦瑜……秦瑜她……”

運輸班班長連忙點頭應道:“放心把衛院士,我們都看見了,如果不是秦博士,我們活不到現在,這裏幾萬人的命都是她救的,我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隻是這事對麵的人不知道,我們擔心他們著急過來傷害到秦博士,您看您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秦博士動一動,開個門什麽的?”

衛風棠愣住了,仰頭看著眼前的樹枝牆,麵露難色。

其他科學家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幫忙分析情況。

“如果秦瑜還活著,應該能控製樹枝吧?”

“不行,秦瑜隻能在一開始控製樹枝生長的方向,但是已經長成的似乎沒辦法控製。”

“那怎麽辦?開個洞嗎?”

“剛不是還說不能傷害她嗎?”

“其實我從剛才就有個想法……秦瑜是典型的人融合植物基因,因此能控製植物,可以說是人的意識占主導地位。但是現在……秦瑜的意識

還在嗎?”

“你的意思是……秦瑜的意識有可能因為完全樹化而消失?”

“確實存在這個可能性,畢竟之前秦瑜一直保持著人形,很少樹化。”

“從笠陽那些發瘋的變種人來看,形態變化確實是影響他們精神狀態的原因之一。”

“那秦瑜……”

“不會……秦瑜…不會……”衛風棠已完全失聲,嘴裏呢喃的話誰也聽不見,他想反駁這些同行們的推斷,卻又找不出證據,隻能摸著樹枝牆,不斷地在心裏默念:秦瑜不會的,她是個堅強的姑娘,她的意誌力不比軍人差……她會回來的!

忽然,衛風棠感覺大腦一輕,有種明台清明,萬物皆空的感覺。緊接著他似乎感覺到了周圍人的思緒,它們繁雜無序,找不出任何規律,充斥著諸如慶幸、悲傷、無奈和悔恨,無法仔細分辨,卻又十分鮮明。

緊接著,他感覺到了一種有別於其他的思緒,它是如此磅礴,又是這樣的脆弱,如同一層薄紗,籠罩在樹枝牆周圍。

保護……保護……保護老師……保護大家……

衛風棠似乎明白了這股思緒來自誰,頓時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他努力接上這股思緒,傳達著自己的想法。

衛風棠:秦瑜…秦瑜……你還好嗎!

秦瑜:老…師……老師…對不起……

衛風棠:不!別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一直都是你在保護我……

秦瑜:因為…老師之前……保護我……好多年……

衛風棠:秦瑜…你真的……好孩子,你現在怎麽樣?

秦瑜:……不太……好…好累……好困……

衛風棠:現在安全了,你休息吧!累了就睡,其他的交給老師!

秦瑜:好……

斷開和秦瑜的思緒連接,衛風棠感覺到大腦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但他不敢休息,揉了揉太陽穴便將思緒往樹枝牆另一邊延伸,盡力想找到一個熟悉的人。

終於,在頭越來越痛幾乎無法忍受時,他終於抓住了一個熟悉且情緒的思緒!

衛風棠:小武!小武!

正圍著樹枝牆打轉,急得滿頭大汗的武承誌愣住了,慌忙回頭四處打量:“誰!是誰!”

衛風棠:小武,是我,衛風棠。我快堅持不住了,長話短說,秦瑜還活著!千萬不能傷害這堵牆!千萬別動她!

武承誌驚呆了,他不知道衛風棠是怎麽做到在他腦子裏說話的,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四下張望一陣後,他捂著肩膀被變異生物咬出的傷口,幾步跑到基地政委麵前,大聲道:

“政委!那堵牆是秦瑜秦博士!她還活著!千萬別動那堵牆!不要鋸不要炸!保護好她!秦博士還活著,她救了庫房區的所有人,不能……!”

話說到一半,武承誌整個人一抖,嘴裏發出一聲悶哼,捂著肚子就跪在了地上。

政委見狀心中一凜,連忙命令身邊的傳令兵:“你去牆邊守著,不許任何人破壞樹枝牆!你去找人,用武器從基地外圍側麵開門!你怎麽樣?你是不是被變異生物咬了!”

武承誌捂著肚子,才幾秒的功夫,冷汗便浸透了他身上的衣物,好一會才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是……被一頭變異狼……”

政委摁住他的肩膀,語氣嚴厲又急促地說:“你被汙染了!這個時候一定要保持理智!你還有親人嗎?”

武承誌:“……有…我的……兒子…波波……”

“好!想想你的兒子!想一想波波!你要是死了,他就成孤兒了!堅持住!死也要堅持住!”

軍隊作為最早有人變種成功的組織,對變種人有著遠超常人的了解。變種發生初期是最危險的階段,隻要挺過最開始的兩個

小時,基本上就能變種成功。而越是能在這兩個小時內保持清醒的人,越容易挺過去。

雖然研究院的科學家們覺得這是無稽之談,變種成功率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樣的,意誌上的影響微乎其微,並且一切實驗數據和記錄在案的變種案例,也不乏各種反例。比如一開始就痛暈了,在昏迷中變種成功的林修竹,也有折騰了兩個小時,最終還是爆體而亡的戰士。

不過這種堅持自我,用意誌戰勝其他物種基因的觀點,依然在軍隊裏廣泛傳播,幾乎所有軍人都堅信這一點。

武承誌緩慢但堅定地點了點頭,但很快細胞異常變化增值的痛苦覆蓋了他所有感官。在腦仁都被劇痛占據時,他晃了兩下,終於失去了意誌。

倒地前他隻說了兩個字:“波波……”

除了武承誌,被基因汙染的戰士不在少數,原本就損失慘重的軍隊,在戰鬥結束後的一個小時內,又迎來了第二輪減員。

一時間,無數痛苦的呻吟聲、哀嚎聲和哭聲匯集在一起,和雨聲同聲共振,連綿不絕。

***

此時,蘇則剛剛送走重傷昏迷的邢律,正打量手中的兩把彎刀。

他身旁留下來看守變異巨熊屍體的小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好奇地湊了過來:“蘇則你這兩把刀可真夠帥的,是用什麽做的啊?”

蘇則看了他一眼,直接戳破了他的小心思:“你不用試探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小熊嘿嘿兩聲,臉上沒有絲毫不好意思:“放心,你和我們在一起這麽久,你是什麽人上麵的人其實很清楚。他們就是想問問情況,畢竟…是吧。”他說著,用手指了下被切成兩半的巨熊屍體。

蘇則嗯了一聲:“我知道,不過我真的不清楚它是怎麽來的。”

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它稱呼我為駕駛員。”

“它?稱呼?它會說話?!”小熊眼睛瞪得和銅鈴一樣,“駕駛員是什麽意思?飛機駕駛員?坦克駕駛員?”

“我也想知道是什麽意思。”蘇則低頭看著手裏的彎刀。除了駕駛員,還有核心,還有那個####星是什麽?

通過核心之前說的話,大概能推測出核心其實一直在他身邊,隻是隱身休眠了。隻有當他的基因泄漏時,才會觸發它的監控機製從而蘇醒。

隻是他小時候做的那些身體檢查,難道不算基因泄漏嗎?還是說核心其實在他不知道時做了什麽,幹涉了結果?

想到以前每隔一段時間,血條就會減少一截的日子,蘇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許,血條並不是他的生命條,而是核心的能量條,每次能量減少,應該就是它動用了什麽功能……

見蘇則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小熊盯著那兩把彎刀,眼中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

這兩把刀看著十分古樸,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簡陋,但那半透明的劍身,以及揮舞時散發出來的光華,都令人無比心動。而且它刀身雖然布滿雕琢痕跡,看起來凹凸不平坑坑窪窪的,但整體形態卻十分流暢,就像兩道優美的弧線,哪怕收在身側不動,也有股神秘的味道。

小熊看得實在心動,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它。可還沒等他碰到那半透明的刀身,兩把刀忽然就化了!

“臥槽!”

它們如月華般化成兩股水交融在一塊,然後在小熊的驚呼聲,以及蘇則審視的目光中,凝結成一塊六棱雙尖柱。

它大約有成年男子一掌長一掌寬,外觀看起來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白水晶柱,整體是透明玻璃狀,中心部位有一點白色霧狀物在不停地旋轉、膨脹和收縮。除此之外,它違背物理常識地懸浮在兩人麵前,甚至還往蘇則身邊靠了靠。

“請不要碰觸我,B級生物。”

“B……B級生物?”小熊震驚之餘,重點直接跑偏,指著自己不可思議地問。

核心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打量他,很快那道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抱歉,因為能量不足,我的掃描功能隻開啟了百分之三十,對於能量層級處於變化中的生物,判斷不準確。請不要碰我,C級生物。”

“C……怎麽還降級了!”小熊腦子都有點發麻,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能量層級……變化中……蘇則立刻就抓住了核心話裏的重點,打量了小熊幾眼後,他看向核心直接問道:“你一直在我身邊?”

“是的,”核心飛到蘇則左側,與小熊拉開距離後回答道,“因能量不足,我關閉了大部分功能模塊,隻保留了部分掃描功能,進入隱身模式跟隨駕駛員。”

蘇則:“駕駛員是什麽意思?”

核心:“你就是我的駕駛員。”

蘇則:“你是什麽?”

核心:“機甲核心。”

“機甲?什麽機甲?小說電影裏的那種機甲嗎?”小熊突然插話道,語氣又驚又喜。

機甲核心往後退了一點,中心部位的霧狀物不停收縮膨脹,然後投射出一個全息屏:“你說的機甲是這些?”

全息屏上,吉桑動畫片以及普爾切特效大片裏的機甲輪番閃過,一看就是中二魂爆棚的那種。

小熊被全息屏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好一會才呆愣地回答道:“……啊,對,就是這個。”

核心關閉全息屏,語氣依舊冰冷不帶任何情緒色彩,但用詞上卻微妙地帶了點不屑:“人類的想象力確實很豐富,但仍局限於小小的地球。我使用機甲核心這個名詞,隻是因為它相對來說勉強能夠形容我的基本功能,但我實際功能更廣泛,形態也和它大相徑庭。”

“大相……成語用得挺溜啊!”小熊已經震驚到完全忽略了核心話語裏的輕蔑,更加抑製不住想要親手碰碰它的念頭了。

“那當然,你們人類的網絡太過原始,信號滿天飛,接駁上網查詢學習對我來說易如反…你幹什麽!請保持距離,不要試圖碰觸核心!”

見機甲核心被小熊攆得四處飛竄,蘇則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既然你一直在我身邊,又會因為我失血蘇醒,那為什麽我以前抽血時,你沒任何反應?”

“駕駛員並沒有被抽血,那隻是我的全息投影。”機甲核心飛到蘇則頭頂,頗有幾分驕傲地說,“駕駛員身為S級生物,地球上沒有任何能傷害到駕駛員的東西。”

“……”也就是說,他之前提心吊膽、懷疑人生,生怕自己成為滅世元凶,隻能躲在基地裏過著饑一頓飽一頓日子的罪魁禍首,就是他頭頂上這玩意?!

蘇則第一次深切地理解了那句話——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