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全體圍觀民警一陣惡寒,說不清是因為一個大男人喊另一個大男人寶貝,還是因為虞度秋嬉皮笑臉地說要砍別人手。
紀凜適應性強,對他的神經質言行已經見怪不怪,倒是柏朝讓他驚訝,被這麽甜膩又血腥地威脅之後,居然反而握住了虞度秋的手。
而且是十指相扣。
“你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是你的狗。我要說正事,請你安靜點。”
虞度秋目光頗為離奇地盯著兩人交握的手。
他天生體寒,即便在這五六月份的初夏時節,從上到下的皮膚觸感都是微涼的。柏朝與他恰恰相反,手心燙得超出正常體溫,像個馬上要上台演講的緊張學生,或是第一次握住心上人手的純情男孩。
虞度秋掃過這張近在咫尺的臉——與“純情”二字毫無關係,純欲還差不多,眼中流露出的,是純粹的、想掩飾卻藏不住的欲求。
這人一定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並非壞事,受利益捆綁的關係,有時候比虛無縹緲的情義更堅固長久。
兩人挨得很近,虞度秋低聲說:“可以,聽你一次話,當作早上的賠禮……嗯?好清新的味道,洗過澡了?”
“嗯。”
“不錯,我喜歡愛幹淨的。”
正當紀凜以為虞度秋會勃然大怒的時候,他卻抽回了手,搭在自己膝蓋上,出乎意料地安靜了,隻微微頷首,示意柏朝說下去。
柏朝重新站直了,手垂在身側握成拳,輕輕呼出一口氣,接著將自己養父之死與兩樁案子之間的關聯猜測一五一十地說了。
新金區與昌和區在平義市的地圖上南北相望,盡管隔了五六十公裏,但同處一個地級市,公安體係內消息流通得很快。彭德宇聽完稍一思索,便回憶起來了:“幾個月前是聽說昌和出了樁意外溺海事件,不過已經塵埃落定了啊,從死者身上搜出了‘郵票’,法醫也檢測出了殘留的麥角酰二乙胺。通過偵察與現場勘察後,確認無加害與傷害因素,認定為服毒過多‘墜機’,產生幻覺,不慎走入海裏,溺水而亡。如果你對結論不服,可以向昌和公安局申請複查。他們的胡局我熟,我幫你說一聲也行。”
柏朝搖頭:“從當下的線索來看,無論申請多少次複查,隻會得出一樣的結果,但我不相信這是樁意外。”
彭德宇摸著下巴上一夜之間新長出的胡茬思忖:“兩樁案子都出現LSD確實很蹊蹺,但這些隻是你的猜測,並無證據。本市LSD相關案件雖然少見,卻也不算新鮮,或許是巧合也猶未可知啊。”
紀凜也道:“況且,柏誌明和虞文承,一個是普通企業員工,一個是年入百萬的基金經理,兩人之間有什麽交集嗎?這需要查證,你們不能胡亂推斷,可能會幹擾我們的調查方向。”
安分守己了半天的虞度秋突然舉手,像上課積極回答問題的三好學生:“非要說交集的話,柏誌明的老板的弟弟是我的高中同學。”
他一開口,無論話題多嚴肅,氣氛多沉重,都會被他那輕鬆散漫的語氣攪合得仿佛兒戲。
滿屋子的人除他以外,幹的都是最需要敬小慎微的工作,被他這麽開玩笑似地一打岔,彭德宇和唐忠這樣的老一輩幹部立刻麵露不悅。
紀凜雖然年紀不大,但為人處事也相當老派,幾個年輕民警都用電子設備記錄會議概要,他用的卻是紙質本和筆,不知和誰學的。此刻他也氣不忿兒了,反唇相譏:“所以呢?虞先生,你的意思是,你是兩樁案子的交集?你有犯罪嫌疑?”
“我可沒這麽說。”
“那你就閉……”紀凜突然想起還用著他家的會議廳,悻悻然話鋒一轉,“……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或許等你醒來,案子已經解決了。”
虞度秋這人仿佛一點兒不會察言觀色,或者說根本就是隨心所欲,竟然真的閉上了眼,背靠老板椅,全身放鬆,左右轉動著椅子,玩兒似的:“好啊,昨夜鬧騰到那麽晚,確實沒休息好……那我了解的第三起關聯案子,就等我睡醒再告訴你們哦。”
數十道銳利視線倏地射來!
倘若視線化為實物,虞度秋這會兒已被射成了篩子。
彭德宇的語氣疑惑又不失挖苦:“據我所知,本市今年為止隻有兩起LSD相關案件,哪兒來的第三起?虞先生真是神通廣大,身在國外,消息卻比我這個小局長還靈通啊。”
“您過獎了,這起案子您一定知道,隻是不知其中關聯罷了。”
紀凜牙癢:“既然你有線索,不妨跟我們分享一下?”
“不,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應該先休息。”
紀凜真想扇自己一嘴巴子,轉頭看向彭德宇,彭德宇無奈地對他搖了搖頭。再看向其他人,隻有角落的盧晴在揮舞著拳頭為他打氣,看口型應該是在喊:“凜凜勇敢飛,出事自己背!”
“……”紀凜下不來台,不抱希望地看向柏朝。
不為別的,就從柏朝剛才阻止虞度秋的舉動來看,應該是位不畏強權的勇士,而且虞度秋似乎挺吃那一套。
柏朝或許接收到了他的求救信號,又或許單純看虞度秋這副吊人胃口的樣子不爽,竟膽大包天地一腳踹上老板椅:“能別鬧了麽?你今年二十七,不是七歲。”
帶滾輪的椅子滑出去半米,虞度秋始料不及,皮鞋緊急撐地,好歹刹住了,幽幽睜開眼:“寶貝兒,注意言行,你的臉隻夠我赦免你十次。”
柏朝抓住椅子扶手,將他拉回來,撐著兩邊,俯身問:“隻夠十次?”
虞度秋趁機摸了一把,皮膚意外地不糙,頓感滿意:“二十次也行。”
當眾調情,還是兩個大男人當眾調情,還是兩個大男人當著一群正在破案的警察調情,新金分局的民警們麵麵相覷。盧晴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張開五指:“好怪,唔……再看一眼。”
紀凜深吸一口氣,嘴角**著,問:“虞先生,能說說第三起案子究竟是什麽嗎?你多耽誤一秒,凶手逃跑的可能性就多一分,難道你要放任謀害你二叔的凶手逃脫製裁?”
老板椅轉回正位,虞度秋坐直了,手臂擱上桌麵,收起玩世不恭,嗓音一下子沉穩許多:“別急,逗逗你罷了,這就說。”
紀凜暫時壓住惱火,凝聚全部注意力,且聽他能吐出什麽象牙來。
“是去年的一起案子,和柏誌明一樣,也在昌和區。兩人死亡,其中包括一位市局刑警。各位應該都聽說過吧?”
紀凜臉色驟變,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你怎麽知道這起案子?你不是剛回國嗎?”
虞度秋不作妖的時候,著實是幅養眼的古典油畫,低垂的睫毛掩藏了情緒,讓人覺得這人心裏藏了很多故事,勾人一探究竟。此刻說完,他不知想起了什麽,手指又在桌上敲起了節奏:“不巧,那名刑警,恰好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高中同學,名叫穆浩。他畢業後去了公安大,後來去市局刑偵隊當了一名刑警。我們許多年未見,原本約好下次見麵不醉不歸,誰曾想,還未及見麵,他就……哎。”
彭德宇點頭:“確實聽說過,刑警遇害這種大案,我們內部不可能不知道。這案子的案發地點不在我們轄區內,市局也沒讓我們協同調查,我們手也不好伸得太長,不過小紀好像跟那名刑警關係挺好,還專程去了好幾趟市局和昌和分局詢問辦案進展。”
虞度秋抬眼,似乎很意外:“紀隊,你認識穆浩?”
紀凜像一頭預感到危險的警惕羚羊,整個人繃得緊緊的,眼神充滿不信任:“穆浩跟我是公安大同一屆的,我們的關係……就是普通同學。後來他因為成績優異,畢業就進市局了,我們來往也少了。是聽他提過有個瘋起來不要命的有錢朋友,原來是你。”
虞度秋手指抵唇,笑的時候擋住了些許音量,聽起來嗓音低渾悅耳:“他對我的形容倒是貼切。那紀隊,你應該很清楚案發經過吧?”
紀凜死死盯著他:“清楚是清楚,可我為什麽要對你一個外人透露案情?”
虞度秋反詰:“怎麽,你是穆浩的內人?我好像沒聽說他討了個老婆啊。”
“你胡說什麽!”
紀凜生得眉清目秀,可臉色沉下來,那聲色俱厲的樣子,頗得彭德宇的真傳,膽子小點兒的被這麽一吼,悶屁都不敢再放一個。
虞度秋眼睛一眨不眨,散漫地勾繞著自己的頭發:“開個玩笑,這麽當真幹什麽,你是哪個年代穿越過來的小古板?還是說你們警察不允許彎?紀隊,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恐同即深……”
“好了,咱們說正事。”彭德宇宿醉的頭疼尚未完全緩過來,眼看著這案子越來越複雜,禿頂麵積有擴大一輪的趨勢,沒心思聽閑話,“小紀,把你知道的情況統統匯報一遍,大家一起分析分析,這三起案子之間有什麽關聯。”
“可是這種機密怎麽能……”
“你聽他的語氣像是什麽都不知道嗎?恐怕比你知道的還多。”
紀凜啞然語塞,遲疑片刻,終究不敢違背上級命令,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道來:“……案發時間是去年10月27日晚11點,案發地點是昌和區鬆川路的怡情酒吧,監控顯示穆浩和一位名叫吳敏的女服務生走出來,接著拐進了酒吧旁邊的小巷。幾乎同一時間,吳敏的男友劉少傑跟進小巷,殺害了吳敏……可能也殺害了穆浩,並將兩人拖上車,運到海邊,拋入大海。”
“案發後第二天,吳敏的同事發現她沒來上班,聯係她未果,才報了警。巷子口的監控鐵證如山,市局聯合昌和分局立即抓獲了劉少傑,他供認不諱,稱是因為情感糾紛才起了殺意,事先往穆浩喝的酒裏加了迷藥,所以順利得手。辦案民警前往指認的拋屍地點,沒能找到屍體,一周後,吳敏的屍體漂上了岸,脖子上有利器割痕,而穆浩……目前仍處於失蹤狀態。”
雖說是失蹤狀態,但聽到這兒的人都明白,七個月過去,屍體怕是早就被海魚吃得隻剩骨頭渣了。
而且根據紀凜的敘述,這案子還有點微妙,穆浩似乎是第三者插足,大半夜從酒吧出來,和一個女服務生拐進小巷裏……很難不往那方麵想。難怪市局沒讓其他分局插手,消息也捂得頗為嚴實,內部刑警幹出這種品行不端敗壞道德的事,傳出去又是一樁給媒體增加kpi的社會熱點新聞,絕對被民眾噴到體無完膚。
“劉少傑有案底,他的話不能全信。”滿座古怪的寂靜中,紀凜多此一舉地補充,“據吳敏在酒吧的同事稱,吳敏那陣子經常和她男朋友吵架,可能他們已經分了,劉少傑不滿於吳敏找了個新男友才起殺意的。穆浩的人品我很了解,他不是那種……”
彭德宇肅色道:“你沒有證據就別瞎揣測。”
紀凜抿了抿唇:“反正我覺得劉少傑沒完全說實話,這案子或許另有隱情。”
彭德宇:“凶手已經供認了,屍體也找到了,這案子基本就結案了,誰沒事給自己整個殺人犯的罪名玩?再說這案子你沒全程參與,肯定有你不知道的細節,還是別主觀臆斷了——虞先生,難不成你所謂的有關聯,就是指柏誌明案和這起案子都是在海邊發現屍體?不瞞你說,昌和分局的胡局最頭疼的就是這個問題,每次市裏開會老跟我提這事兒,他們區是全市唯一的沿海區,每年跳海自殺的、遊泳溺水的、被海浪卷走的、拋屍滅跡的,少說七八個,就在柏誌明出事的那個月,還有一樁疑似溺海的案子呢,失蹤者連屍體都沒找到。這兩樁案子的相似之處太少,不足以證明它們之間有關聯,更別說和你二叔的案子有什麽關係,壓根和LSD扯不上邊兒。”
虞度秋默默聽完,先看了紀凜一眼:“紀隊,你為什麽覺得穆浩的案子有隱情?找到線索了?”
紀凜真不想搭理他,但又不得不搭理:“沒有,我隻是相信他的為人。”
虞度秋的眉眼逐漸放鬆了,忽而勾出一個真實許多的淺笑:“原本不太放心,但既然紀隊這麽說,我想,應該沒問題了。”
紀凜眉頭擰出一個困惑的表情:“什麽意思?”
“10月25號,案發前兩天,是穆浩的生日,你知道嗎?”
“知道,以前在公安大的時候,給他過過生日。”
“那你知道我送了他什麽生日禮物嗎?”
“我不知……等等,是不是手表?他朋友圈發過想要一塊像樣的手表。”
虞度秋點頭:“對,我給他買了塊百達斐麗的鸚鵡螺,一百多萬吧。”
周圍警察倒吸一口涼氣,盧晴捂嘴壓住驚呼:“一百多萬的手表……隨便送人?”
其他人聽見這話,目光或多或少有些不對勁了。虞度秋剛才對一個剛認識的男服務生一口一個寶貝,肆無忌憚地當眾調情,性取向和私生活作風不言而喻,現在又說給一名刑警送了這麽貴的生日禮物……何況這名刑警的道德品質似乎也不怎麽樣。
紀凜和大家一樣呆了呆,緊接著突然暴起,大步衝過來,手指直指虞度秋的鼻子:“你當著大家的麵把話說清楚!別敗壞他名聲!”
虞度秋身形不動,紀凜的手指在離他鼻尖不到半米時被截下了,無法再往前半寸。
“冷靜點,聽他說完。”柏朝四兩撥千斤似地往外一推。
彭德宇厲聲嗬斥:“紀凜!發什麽瘋,回來!”
紀凜死死盯著虞度秋的臉,不甘心地緩步後退,回到己方陣營。
彭德宇歎氣:“不好意思,虞先生,我代他道歉,你接著說,為什麽提起這手表?”
“大家多慮了,我跟穆浩是單純的朋友關係,至於為什麽說手表的事,是因為……”虞度秋掃視一圈,確定所有人都在聽自己講話,“我在他的手表裏裝了追蹤器。”
作者有話說:
小柏:握住老婆手了好緊張(?_?),小虞:他一定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