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早天亮,陽光灑入臥室內,一室光明,仿佛昨晚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死亡陰霾從未存在過。

虞度秋昨晚忘了拉窗簾,被上了三竿的日光照得心煩,閉著眼伸長手在床頭櫃上胡**索,尋找自動關窗簾的按鈕。

“再往左。”

“!”他猛地睜眼,又連忙低下頭,緩解突如其來的光線對眼睛的刺激。過了會兒適應了,抬頭看去——

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綁著一個坐下也顯高大的男人。對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不知盯了多久,眼睛下方一圈淡淡的青灰。

“差點忘了你。”虞度秋鬆了口氣,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按響酒店服務鈴,“居然沒走,祝賀你通過第一輪考驗。一晚上沒睡?”

“你說呢?”柏朝抬了抬麻木的肩膀,背後被捆綁住的雙手無法行動,“你被這樣綁著能睡著嗎?”

“我的錯,太不憐香惜玉了。”虞度秋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踏在長絨地毯上,走到他麵前,彎腰解開背後綁手的領帶。

銀色發絲垂在頸側,耳畔還能聽到輕微的呼吸。柏朝側頭躲開,虞度秋卻越靠越近,圈著他的姿勢近似擁抱,磨磨蹭蹭地解了半天。

“……好了沒?你的頭發很癢。”

“好了。”虞度秋起身,順手在他頭上薅了一把。柏朝的短碎發發質偏硬,有點紮手,但很野性,尤其襯他這種硬朗深刻的五官。

柏朝仰頭,揚起眉梢:“腿也綁著。”

虞度秋打了個哈欠,漠然離開:“我可不會給你跪下,自己沒手嗎?”

這時,套房門開了,臥室外傳來推車的滾輪聲,不一會兒,洪良章推著一輛三層餐車出現在臥室門口。看見房裏還有個被綁著的人,隻是愣了一下,居然沒多驚訝,什麽都沒問,盡職盡責地將餐車上的早餐一樣樣放到圓桌上。

柏朝露出嘲諷的眼神:“看來你經常把人綁在房裏。”

“我通常不會留人過夜,你算是頭一個。”虞度秋走向浴室,回首道,“我家有個專門的地下室用來綁人,你感興趣的話,下回帶你去體驗一次。”

柏朝眼中的鄙夷清晰可見。

虞度秋權當沒看見,也不在乎,進浴室衝澡去了。

等他半小時後出來時,洪良章已將桌布與早餐鋪陳好,三層的托盤,一層是中式粥麵點心,二層是法式可頌果汁,三層是美式色拉咖啡。

柏朝自行解開了尼龍繩的束縛,被綁了一晚上的長腿盡情舒展,正坐在桌邊,自顧自地吃一碟鬆茸素餃和一碗鮮蝦燒骨粥。

洪良章立在一旁,無奈道:“少爺,我有阻止過他……”

虞度秋擺擺手,示意無妨,在柏朝對麵坐下,手肘撐著桌麵,手掌托著下巴,微笑看他:“鬆茸和蝦都壯陽益精,多吃點。”

“咳!”柏朝捂嘴,停下了筷子,“倒胃口,不吃了,你吃吧。”

虞度秋點頭,卻沒動筷,愜意地往後靠,陷入沙發椅中,淡淡道:“洪伯。”

洪良章應聲回:“我讓人再送一份。”

柏朝莫名:“我隻吃了兩樣,還有很多,你夠吃了。”

虞度秋理所當然地笑了笑:“抱歉,我對入嘴的東西有潔癖,況且,主人怎麽能吃狗吃剩的東西?”

五分鍾後,新一份早餐呈上了桌,也是三層托盤,與上一份一模一樣。

虞度秋慢條斯理地喝著鮮蝦燒骨粥,抬眼對上對麵冰冷的目光,笑問:“生氣了?”

柏朝搖頭:“你沒必要吃這些。”

出乎意料的答案,虞度秋很感興趣:“為什麽?”

“因為你不需要壯陽。”柏朝起身,硬實的馬丁靴底“砰!”地一腳踹上桌子,上百斤的實木桌巨震!瓷碗裏的粥潑灑出去大半,“你欠|操。”說完揚長而去。

虞度秋愣了愣。

洪良章臉上的皺紋擰成了麻花,掏了掏自己受到玷汙的耳朵:“少爺,這人……”

“還挺帶勁兒是不是?”虞度秋摩挲著下巴,不知想到什麽,兀自低笑,“隨他去吧,晚點收拾他。去書房把我那塊手表拿來。”

上午九點,君悅大酒店四層會議廳。

橢圓形會議桌兩側各坐著四五名民警,投影顯示屏上圖片文字滾動,臨時緊急會議正在進行。

新金區公安局局長彭德宇今年五十有餘,整日操勞過度,後腦勺一塊圓形區域油亮發光,周圍稀疏的頭發染得濃黑。但再怎麽掩蓋年老,眼角和嘴的兩邊還是伸展出了幾條深深的皺紋。

他平日目光矍鑠,今日卻有些萎靡。昨晚喝高了,隻來得及與紀凜交代大致案情便去睡了,今早起來頭疼欲裂,眼球通紅,若不是尚有一顆為人民服務的赤子之心,這會兒還癱在**呢。

紀凜給他取來了兩個軟墊,一個墊腰後,一個墊屁股底下。

彭德宇欣慰地頷首:“後生可畏。”

紀凜給自己腰後也墊了個:“您別忙著感動,我是怕您有什麽三長兩短,這爛攤子就落到我頭上了。”

彭德宇:“……”

整間會議室裏的民警無論頭銜大小,都麵如菜色。昨夜一點,技術科的副主任法醫唐忠和兩名見習法醫,對虞文承屍體進行了一次全麵檢查,今早七點半,檢測結果出來了,大跌所有人眼鏡。

彭德宇聽到報告結果,感覺自己的腦袋瓜裂得比虞文承還徹底。

自殺不可怕,他殺也不稀奇,誰曾想,居然在虞文承的胃裏發現了致幻劑殘留物,還是第三代新型毒品LSD!

這類毒品多數是利用國際郵包從歐美國家寄過來的,很難追查上家。彭德宇不禁悲從中來,急切地渴望一個氧氣瓶。

紀凜看似聚精會神地翻閱著已經翻了少說五遍的驗屍報告,實則也有點恍惚。吸毒、販|毒的案子不是沒遇上過,光今年一月至五月,平義市就偵破了各類毒品案件一百餘起,抓獲犯罪嫌疑人兩百餘人,繳獲各類毒品十多千克。像LSD這種成癮性不強的毒品,並不是毒|販眼裏最賺錢的搖錢樹,新金區近兩年沒發生過相關案件。誰能想到一惹就惹出這麽大禍端來,在全市乃至外地的政要顯貴麵前堂而皇之地上演了一場驚悚片,市局的大領導昨夜就來了電話,名為關心,實則施壓。

可這樁案子猶如一地打亂了的毛線,明擺著是毛線,卻根本找不到線頭。

“死者家屬那邊怎麽說?”彭德宇屁股坐暖了,緩過來些許,拿過自己桌上的養生杯,先喝一口人參茶補補精氣神。

剛外派回來的民警匯報:“虞文承的妻子和父母說他沒有吸毒史,我們兩個人去搜查他家,確實沒搜出任何毒品。”

紀凜:“我打電話給他家轄區的派出所了,調取出來的檔案符合死者家屬描述,虞文承沒有吸毒史。”

法醫唐忠忙碌了一整晚,徹夜未眠,臉色憔悴,強打著精神問:“會不會是瞞著家人偷偷服用的?沒被抓過?”

紀凜搖頭,雙手交叉撐在桌上,凝重道:“我看了昨晚客房的監控,收音很清晰,虞度秋沒說謊,虞文承在十點二十三分處,說了自己接下來要開車去公司,不喝酒了,留著下次再喝,說完這話五分鍾後他就‘跳樓自殺’了。如果他服用過LSD,不可能不知道後果,不可能吸完毒還自己開車去公司,這不是自尋死路嗎?所以,隻可能是……”

“有人投毒。”彭德宇總結。

“……”紀凜的臉色像吃了隻蒼蠅又吐不出來,“局長,能不能不要搶我最關鍵的一句台詞。”

“都什麽時候了還計較這個。”彭德宇怒目而視,“這種新型毒品在人體裏頂多存留一兩天,有的幾個小時就無跡可尋了,幸虧老唐檢查得及時徹底,等你想到這點的時候,證據怕是早就沒了!”

唐忠擺擺手,謙虛道:“術業有專攻嘛,死者跳樓前明顯精神狀態異常,所以我就往精神藥品方向檢查了。咱們局裏從沒遇到過新型毒品相關的命案,小紀聯想不到很正常,以後就知道了。”

彭德宇歎氣:“我看他這大半年精神狀態也異常,老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比我還容易犯糊塗。”

唐忠:“先不說題外話了,破案要緊。這種致幻劑一般30分鍾就會起效,2至4小時達到高峰,據此推斷,死者最有可能在案發前四小時內被投毒。”

彭德宇:“聽見沒?還不趕緊去把虞文承跳樓前四小時的行動軌跡統統列出來,重點排查他的飲食!”

紀凜喊冤:“早就列出來了!他案發前四小時在公司,待到七點離開,路上堵了會兒車,四十分鍾後才抵達酒店,基本可以排除在公司被下毒的可能,否則路上就該出事了。之後虞文承徑直去了虞度秋的套房,房裏有單獨送上去的晚餐,不過按剛才唐主任說的起效時間,虞文承七點四十進房,八點用完晚餐,管家推著餐車出來,他八點半應該就會出現頭暈惡心等不適症狀了,可據客房監控來看,他九點左右離開虞度秋房間時,神色正常,步伐穩健,沒有任何異常。而當虞度秋在十點二十分去他房間送酒道歉時,前來開門的虞文承有用手捂額頭的動作,結合十分鍾後他突如其來的自殺行為,基本可以判定,他是自己一個人在房間時被投毒的。”

彭德宇摸著胡子拉碴的下巴:“他房間裏的飲料水果動過嗎?”

君悅這種高檔酒店通常會給入住的客人準備一些吃食,預先下毒也不是什麽難事。

然而紀凜搖頭:“沒有,盧晴和客房部經理一起去確認過了,所有食物飲料,原封未動。”

唐忠很謹慎:“LSD無色無味,可溶於水,100微克就能令人致幻,要投毒輕而易舉,被害人或許隻喝了一口水。”

盧晴出聲:“唐主任,房裏的酒水都是全新瓶裝的,我檢查過了,沒開瓶。水果都是切片擺盤的,一片也沒少。哦,還有種可能——凶手在馬桶裏投了毒,死者喝了馬桶裏的水。”

唐忠:“……”

紀凜一拳壓下她腦袋:“少抖機靈!”

盧晴無辜捂頭:“我隻是列出所有可能性嘛!”

其他幾位民警忍俊不禁,壓抑緊張的氣氛頓時緩了一緩。

彭德宇的養生杯快見底了,宿醉的頭疼緩解許多,突然靈機一動,啪地放下茶杯,問:“虞文承進自己房間的時候帶東西了嗎?”

問完立馬意識到多此一問,盧晴雖然平時大大咧咧,偶爾犯迷糊,但取證這方麵向來細心,房間裏的角角落落都檢查過了,不可能落下虞文承的隨身物品。

果不其然,盧晴回道:“他隻帶了個公文包,裏麵有文件、鋼筆、名片、車鑰匙等,沒有食品飲料。”

彭德宇長長地歎氣,思路又堵塞了,重按眉心,深感無力:“沒人給他下毒,他自己也沒服用LSD,難道他自己會分泌毒素啊?”

紀凜沉吟片刻:“盧晴檢查的時候公文包裏沒東西:不代表之前沒有。”

盧晴:“嗯?”

“他先前去虞度秋房裏待了一個半小時,據虞度秋稱,他們倆在下棋,那虞文承必然會將公文包放在一邊,走的時候再拿上。倘若他包裏有瓶水——也可能是其他食品飲料,完全可以趁其不備下毒,等虞文承快要離開房間時想辦法讓他服用,這樣虞文承就不會在虞度秋的房間內出現中毒症狀,證物也會留在虞度秋房內,找個機會扔掉不是什麽難事。”

彭德宇眼睛一亮:“臭小子,可以啊,這個可能性很高。立即排查七點四十至九點進入過虞度秋房間的所有對象。”

紀凜點頭:“昨晚已經粗略排查過一遍了,那位大少爺鋪張得離譜,一頓晚飯要十幾個人伺候,好在人都確定了,給我點時間再仔細查查。”

“動作要快,這些賓客來頭都不小,酒店封鎖不了多久,最晚今天下午就得放他們走,否則隨便來個人喊律師告我們限製人身自由,我們就有的受了。”彭德宇反手敲了敲自己的後腰,舒展筋骨,“造了什麽孽,難得出來喝個酒,都能遇上一樁毒品殺人案……”

紀凜:“您恐怕是中國柯南。”

看似詭異無解的案件取得了階段性的進展,會議室裏的其餘民警也稍稍鬆了口氣,如果紀凜推測準確,那麽凶手必然在進出房間的那十幾人當中,這範圍可比一般命案小多了,隻要留住這些人,一一審問,總能揪出幕後真凶。

唐忠卻不太樂觀地皺眉:“但是,即便有時機下毒,還有一點說不通:LSD產生自殺衝動的幾率不是百分百,起效時間也難以確定。凶手如何能保證虞文承恰好產生了輕生念頭,並且恰好在產生念頭時走到樓梯上?”

紀凜捏著下巴沉思,清秀的臉露出老成的神色:“或許凶手的初衷不是讓虞文承跳樓自殺,隻是正好藥效發作,虞文承正好走到樓梯那兒,又正好產生了輕生衝動,數個巧合撞在一起,才上演了那麽戲劇性的一幕。”

唐忠:“可如果凶手不想殺虞文承,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假使沒那麽多巧合,虞文承頂多神智不清一會兒,過幾個小時就恢複了,也不會成癮,投這種毒有什麽用?”

“殺雞儆猴。”紀凜道。

“你是說虞度秋想借虞文承,警告他人別來對他的新項目指手劃腳?目前虞度秋確實嫌疑最大,既有吵架這個作案動機,又有合適的投毒時機……”

紀凜搖頭:“不對,雞是虞文承沒錯,但我覺得猴是——”

“嘩啦!”一聲,會議室的門從外向內推開了。

所有人同時一驚,應聲望去。

一道挺拔高挑的身影高調步入,純黑珠飾襯衫的拉鏈直至胸前呈深v領,白皙的皮膚上貼著一條形似刀片的項鏈,刀鋒銀光一閃,極襯那一頭漂成了近乎白色的銀發。

虞度秋抿唇微笑,張嘴就是一句洋文:“Morning。”

整個會議廳的便衣和製服警察被這騷氣的光芒射得難以直視,紀凜嗬嗬兩聲,對唐忠道:“看,猴來了。”

作者有話說:

第一次寫推理好難啊不專業的話輕噴qwq一切都是為了促成小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