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就要鬧

由於大部分參與者都被叫去問話了,我找遍整棟宿舍樓也沒找到幾個層祿人。他們大多跟高淼說得差不多,隻是補充了些細節。

被騷擾的層祿女孩是1班的蘇朵,也是左勇的親妹妹。昨天周六,蘇朵與同學一道離校去老街上買文具,回來的路上碰上了幾個街溜子。

哪怕同屬山南,在柑縣遇到層祿人也是很少見的,幾個臭流氓當下就攔住蘇朵她們想要電話,被拒絕後又一路尾隨到了學校。為了擺脫他們的糾纏,蘇朵不小心遺落了自己的信印,等發現了再去找,周圍的人都說被那幾個小混混撿走了。

我一開始沒聽懂什麽“信印”,後來仔細一問才知道,就是他們別在袍子外頭的胸針。

層祿人隻有名沒有姓,但每家都會有屬於各自的信印,那對他們來說是家族的象征,也是很重要的信物。哪怕身死,信印也是要跟著一道入土的。

遺失信印是很觸黴頭的事,更不要說是被幾個心懷不軌的小垃圾撿走了。蘇朵當下就急得不行,哭著去找了她哥。左勇一聽,暴脾氣哪裏忍得了,立馬集結了十幾個人,就要去找那幾個小畜生算賬。

賀南鳶本來是攔著的,沒攔住,怕出事就跟著一道去了,結果還是出了事。

兩撥人加起來一共幾十個,浩浩****從老街一頭打到另一頭,警察來了都不散,一個個恨不得把對方往死裏打。最後是警察叔叔沒辦法了,問街邊洗車店要了水槍,一頓噴射,這才把他們驅散開。

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層祿人特征太明顯,警察幾乎沒費啥勁就找到了一中,向學校通報了這件事。今天那些街溜子的父母也找上了門,說自己娃被一中學生打傷了,要學校給個說法。

校長和年級主任他們這兩天一直在處理這個事,為了安撫對方父母,據說有犧牲左勇和賀南鳶的打算。

“小郭子,你姑父跟校長不是老相識了嗎?要不你打電話問問,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寢室裏,高淼靠著郭家軒的衣櫃,我、方曉烈、郭家軒,各自坐在椅子上,四個人圍成一圈,分享著自己打聽來的情報。

郭家軒雙手搭在椅背上,聞言抬頭看了眼說話的方曉烈,一臉為難:“我咋跟我姑父說?這要是我犯事或者少爺犯事,我姑父肯定得出力,但左勇跟賀南鳶……嘖,這關係到不了我姑父啊。”

郭家軒的姑父正是米大友的戰友,當初我會千裏迢迢跑到一中借讀,就是因為對方跟一中校長認識,在裏頭疏通了關係。

“那就看著我們班的兩個人被開除?憑什麽啊?”方曉烈憤憤道,“調戲女孩子的臭流氓竟然還有臉上門要說法?這世道講不講理了?”

“這件事固然是對方有錯在先,但咱們確實也不該以暴製暴,這下有理也成沒理了。”高淼說完歎了口氣。

方曉烈一聽不樂意了:“什麽叫‘不該’?那什麽是該啊?照你這麽說見義勇為也不該唄,不一樣以暴製暴嗎?”

高淼皺眉:“這跟見義勇為能是一回事嗎?你跟我急什麽?”

“你說話就有瑕疵……”

眼看兩人窩裏反要吵起來,我連忙出聲製止。

“好了,都少說兩句。”我跨坐在椅子上,抽出嘴裏的棒棒糖道,“現在正是我們要團結對外的時候,不要自己人先亂了陣腳。學校還沒出通告,賀南鳶他們也還沒回來確認這個開除的事情,再等等吧。”

其他幾人聽我說完,一個個沉默下來。

片刻後,郭家軒小心翼翼地開口:“那……也隻能這樣了。”

說話間,寢室門把被人擰動了兩下,這次我有學乖,特地鎖了門,對方見打不開,隻得改為敲門。

寢室裏的幾人麵麵相覷,互相使了個眼色。

方曉烈從椅子上起身:“那就這樣吧,有事手機聯係。”說著,與高淼一起往門口走去。

兩人一開門,同門外的賀南鳶與左勇打了個照麵。

賀南鳶見到他們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麽,點點頭就進來了。左勇跟在他後頭,沉著一張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完全沒理高淼和方曉烈。

“你為什麽把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左勇一進屋子就質問賀南鳶,“一人做事一人當,為了保護蘇朵被開除,我不丟人。但你要是為了保護我被開除,你就很丟人!”

高淼他們走時把門給帶上了,郭家軒可能覺得聽別人吵架有點尷尬,默默轉過身,手機插上耳機,玩起了遊戲。

我倒是還好,他們吵架,我就一邊吃棒棒糖一邊看他們吵架。

“我沒有阻止你們我也有錯,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我會處理好。”賀南鳶脫下圍巾,掛進了自己衣櫃裏。

他的右眉眉骨上方壓了塊紗布,看著是縫針了,就是不知道縫了幾針,會不會留疤。

到底誰打誰啊?我心裏生出疑問。就層祿人這身量,賀南鳶怎麽還能臉上掛彩了呢?

“你怎麽處理?”左勇一掌拍在梯子上,把整個鐵架床都拍得顫動起來,“你不要再把自己當做我們的老大,我們不需要你來護,你……你隻是半個層祿人。”

這個也傷了。我盯著他手腕上露出的半截紗布心想。

賀南鳶冷下臉:“是,我是個雜種。但既然舅舅把你們交給了我,我就有義務看顧好你們。”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們都傷成這樣了,那些人的家長怎麽還有臉上門討說法?”我冷不丁插進兩人的對話。

賀南鳶與左勇齊齊看過來,都愣了一下。

“他們……傷得更重。”左勇好像這才反應過來寢室裏不止他們兩個,撓了撓頭道,“最輕的骨裂。”

我含著棒棒糖的動作靜止了一瞬:“……那確實下手有點重了。”

這個就不太好辦了。

被我一打岔,左勇也吵不下去了,對著賀南鳶說了兩句層祿話,轉身離開了我們寢室。

他走後,賀南鳶從櫃子上拿了本《古文觀止》翻看起來,但三分鍾了,連一頁都沒看完。

我知道他內心並不若表麵上看起來這麽平靜,從抽屜裏拿了根棒棒糖,遞到他麵前。

麵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可樂味棒棒糖,他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抬頭看向我。

“謝謝。”他收下棒棒糖,拆開包裝,當著我的麵將它塞進了嘴裏。

然後就被酸到了。

“他們真的打算開除你?”我問。

吃又吃不下,丟又不好丟,賀南鳶隻得將棒棒糖拿在手裏。

“說是最後的決定明天下,今晚還要再討論討論。”

那就好,還沒正式下文件,一切還有挽回餘地。

“校長這是慫了。”我夾著嘴裏的棒棒糖,就跟夾著支煙一樣,“得逼一逼他。”

賀南鳶看著我,好像已經猜到了我要做什麽,或者也沒猜到,隻是覺得我可能要有所行動。

“米夏,你不要亂來。”他認真地,眼裏不含一絲笑意地說道。

我重新將棒棒糖含進嘴裏,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我一個借讀生,他們能拿我怎麽樣?”

晚上趁賀南鳶去洗澡,我跑到陽台上冒著寒風給米大友打了通電話。自從初中犯了事,米大友就扣下了我所有的錢,包括但不限於從小到大的壓歲錢和我媽留給我的一些存款。我讓他從扣下的錢裏撥出幾萬來,想辦法給到一中的校長。

“好你個小兔崽子,我以為你學好了,想不到你丫現在犯罪升級了啊?成績的事是你塞錢能塞好的嗎?”米大友還沒聽我說完就一頓搶白,“再說你一個借讀生,學籍都不在一中你給一中校長塞錢有屁用啊?”

我本來就被風吹得頭疼,一聽他這話,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你有病啊,誰跟你說我是為了成績給校長塞錢了?我敢送他敢收嗎?”

“那你什麽意思?”

我把賀南鳶的事跟他說了一下,著重點明了賀南鳶是我的結對子對象,我成績能夠提升這麽快,對方功不可沒。

“他現在出了事,我能不幫嗎?是你兄弟你能不幫嗎?”

米大友這個人,當丈夫當父親都差點意思,唯獨當朋友沒話說。

“那得幫,一定得幫。”他一聽,比我還要激動,“我明天就找老劉去。”

老劉就是郭家軒的姑父。

我縮著脖子,原地踏步:“也不是讓校長徇私枉法,就是看能不能用錢把這事給了了。能用錢解決的,咱們就別搭上人家的前途,是不是?”

“是是是。”

瞥到屋裏賀南鳶回來了,我一下捂住話筒:“那這事就交給你了,你給我辦好了。”

掛了電話,一進屋我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賀南鳶本來在擦頭發,聽到我動靜停下來,說了一句:“你別又著涼了。”

可能是洗澡不方便,他揭掉了眉骨上的紗布,也讓我得以看清他的傷勢——細細的縫線,大約四五針,截斷眉毛,差點就碰到眼皮了。

要是留疤得破相啊。

“不會,就是鼻子有點癢。”

我當初都沒忍心打他的眼睛,那些混蛋怎麽敢的?我摸著鼻子心想,層祿這幫人還是下手輕了。

之後,我找到左勇的QQ,讓他給我拉了個群,除了洗澡沒辦法操作,其餘時間一直在群裏**發言,直到十二點。

第二天起床,我精神飽滿,容光煥發,郭家軒吃早飯時不住打量我,最後忍不住問我為什麽一點都不擔心。

我觀察了下四周,把自己的計劃悄悄告訴了他。

他瞪大眼,半天衝我豎起個大拇指:“義字當頭,情比金堅!”

雖然覺得他用詞有點奇怪,但我還是欣然接受了他的稱讚。

“做兄弟,我是認真的。”

班裏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周六發生的事,一整個上午班級裏都有點愁雲慘霧。我走班上課碰到莫雅,她也非常擔心賀南鳶,不停向我打聽他的情況。

我安撫她:“別擔心,沒事的,我能搞定。”

莫雅眼眸裏閃過一抹憂色:“真的能成功嗎?”

顯然,她已經從別人那裏得知了我的計劃。

“放心,就算失敗了,有我頂在前麵呢。”我衝她微微一笑,盡量展現出自己可靠、穩準的一麵。

莫雅點點頭,回了我一個淺淡的微笑。

蓄勢待發了一上午,到午休時,校方終於發力了。

“賀南鳶,左勇,你們出來一下。”王芳站在門口,朝兩人招了招手。

賀南鳶起身欲走,被我扯住了衣服。

他不明所以地看過來,我隻是衝他咧嘴一笑:“看我的。”

賀南鳶怔然半晌,蹙眉要說什麽,王芳那邊開始催了。

“賀南鳶?”

賀南鳶煩躁地看了眼門口,回頭匆忙叮囑我:“你別鬧。”說完,抽回自己的衣服,走向王芳。

切!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撇了撇嘴。

我就要鬧。

按照計劃,賀南鳶他們走後,郭家軒和高淼就要去走廊上望風,而我也該閃亮登場了。

我整整衣襟,大步走向講台,像拍驚堂木那樣用黑板擦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看過來。

“同學們,上周末發生的事,相信大家都知道了……”

我極盡煽動,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把從米大友身上學來的生意人的那套話術發揮到了極致,鼓動大家反抗不平,對任何一點小惡都不要姑息,不要縱容。

“今天我們沉默了,明天自己遇到這樣的事,別人也會沉默。不要親手扼殺自己的良知,我們是這個國家的希望,是祖國的未來,我們要懂是非黑白,我們要辯忠奸善惡。我們坐在這個課堂上,學的是禮義廉恥,而不是怎麽像惡勢力低頭!”

“打架也分誰先動手,誰的錯更多一點,他們先惹事的,校長為了平息對方家長的怒火就要犧牲我們的少數民族兄弟,天下間有這樣的道理嗎?”方曉烈在下頭幫腔道。

一旦有人帶頭,本來就對這件事頗有微詞的學生立馬跟找到了組織一樣加入進來。

“就是,這件事錯的明明是那些人,憑什麽開除我們的同學?”

“那我們要怎麽辦?”

“我們能做什麽?”

“大家先不要衝動,”班長算是自我意識比較強的,被我一頓洗腦還留有理智,“我們可以寫個聯名信,然後派代表跟校方談判,盡量把賀南鳶他們的處分減輕一些……”

我雙手重重一拍桌子,打斷她:“出事了我來擔,同學們,看看你們身邊的層祿兄弟和姐妹,你怎麽忍心讓他們對我們失望?”

李吾駟渾身一顫,看了看身邊的層祿女孩,臉上有些訕然。

我回身,龍飛鳳舞地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起義。

“為了正義而戰!”我雙手撐在講台上,號召大家,“起義吧。”

我這裏演講完,其他班也差不多都結束了。高喊著“打倒臭流氓,保護女同學”的口號,我帶領著高二六個班上百人的起義軍,聲勢浩大地往校長室前進。

到門口時,王芳正好從校長室出來,一看這陣仗,臉都青了。

“米夏,你造反啊!”

我舉起一隻手,做了個“收”的手勢,身後人群刹那間安靜下來。

“我們要跟校方談判,最後是要開除賀南鳶還是誰,你們說了不算。”別以為就那幫小棺材有靠山,施壓誰不會啊。

“你,你們……”王芳許是也沒想到我們能做到這個程度,一時表情複雜,“你們先回去,事情沒你們想的那麽糟糕……”

“要開除誰?”

半開的門被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掌完全撐開,片刻後,從門裏走出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性。

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合體西裝,身量很高,幾乎要比王芳高出一個頭。皮膚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白,五官深邃昳麗,左耳上戴著一枚與西裝同色係的青金石耳釘,長得很像賀南鳶……不對,應該說,賀南鳶長得很像他。

但不同於賀南鳶,他沒有留長發,臉也沒那麽臭。非但不臭,看著還挺讓人如沐春風的。

“頻伽!”

身後不知道誰叫了一聲,我轉頭看去,所有層祿人不約而同地雙手交迭按在心口處,朝男人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禮。

頻伽?

記得賀南鳶曾經說過,他的舅舅是層祿的傳音鳥,迦陵頻伽,難道這個人就是……

“舅舅?”一不留神,我對著男人的臉失聲道出了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