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才不會讓他如意

“我對你們的文化還挺好奇的,你們是有自己的信仰是嗎?”

攢這場飯局,本來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麵對左勇的睜眼說瞎話,我也沒想多跟他掰扯,很快將話頭引給了莫雅。

“嗯,我們的神是滄瀾雪山上的山君——九色鹿。”莫雅看向賀南鳶,向我們介紹層祿的服飾,“我們正式場合穿的就是高一開學時穿的那種,是黑色的。賀南鳶和左勇現在穿的是我們的常服,但不管哪種衣服,一般領口和袖口都會有九種顏色的條紋,代表吉祥平安。”

隨後她又說了九色鹿與他們先祖的故事。

相傳幾千年前,層祿的先祖因飽受戰亂之苦,舉全族逃到了山南一帶。結果遇到大霧,迷失在了山間。一群人苦尋不到下山的路,眼看糧水就要耗盡,絕望之際,突然前方出現了一抹巨大的身影。

眾人皆驚,正要舉兵器相迎,那巨物越走越近,顯出形貌,竟然是一隻犄角潔白如雪,身披九色的巨大山鹿。

層祿先祖知道此鹿必定不凡,當即命族人放下武器,自己則恭敬地匍匐於地,懇求神鹿相助。

神鹿溫和地看著他,緩緩轉身走了,走幾步又回頭看他,像是要他跟上。先祖立馬帶族人追了上去,走了約莫兩個時辰,穿過濃霧,來到了一處開闊的平地。那裏土地肥沃,有水源,有果樹,不見野獸。至此,層祿人在那裏定居下來,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日子。

為了不讓後人忘記九色鹿的恩情,他們建立神廟,代代供奉。而九色鹿也感念層祿人心誠,認可了這些信徒。祂在族人中選擇一人作為自己的聆聽者,賦予他降下神諭的職責,消災賜福的能力,這個人就是“言官”。

言官居住在神廟中,終身侍奉山君,是層祿最受人尊敬的存在。

“那言官能娶媳婦嗎?”郭家軒可能是昨晚沒吃飽,今天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他又添了一碗飯,似乎已經徹底放棄了減肥這檔事。

“言官不能娶妻生子的,他是神的妻子、丈夫和仆人,是要一生奉獻給山君的。他不屬於我們,隻屬於神。”索吉道。

那不就是個出家人嗎?

“你們可能不知道,賀南鳶的舅舅就是咱們現在的言官,市裏領導還專門到厝岩崧見過他,咱們來這兒讀書也是他敲定的。”說起言官,左勇那些尖酸刻薄一下子全收起來了,眼角眉梢都透著尊敬與向往。

與他相比,賀南鳶要平靜得多,甚至……我覺得他對這個話題有點排斥。

“這麽厲害。”我盯著對麵好似事不關己的賀南鳶,問,“那言官是怎麽傳承的?血緣?賀同學以後不會要成為言官吧?”

“不是,他不能當言官的!”

我一愣,看向莫雅。或者說,餐桌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莫雅。

她的語氣太急切,否認得也很生硬,就好像不希望賀南鳶與言官這個職業扯上任何關係。

氣氛莫名一冷,索吉與左勇的麵色變得有些古怪。

“不,不是!”莫雅立馬反應過來自己的失言,慌忙補救道,“我意思是,我們族選言官,是嚴格按照儀軌的。一旦言官繼任,就會在全族不超過三歲的孩子裏選自己的養子。那些孩子的名字會經過掣簽選拔——所有的名字做成簽條丟進一個銀壺中,搖晃九下,最後倒轉壺口掉出來的那個就是山君認可的下一任言官。”

“三歲?那麽小,家裏人能舍得?”要是我三歲就被選去當和尚,不說我媽,估計米大友都不能答應。

“這是榮耀的事,為什麽不舍得?又不是再也看不到了。”麵對我不解的提問,莫雅似乎也覺得很奇怪。

不舍得還有為什麽?

我張了張嘴,就像被人問一加一為什麽等於二一樣,有些懵。

“呃……自己生的孩子突然被別人抱走,成為別人的養子,怎麽樣都會難受的吧?就像你們離開父母來柑縣讀書,雖然寒暑假也能回去,但平時難道就不想家嗎?”

莫雅仿佛第一次思考這樣的問題,陷入了沉默。

“做了言官,就沒有家族的概念,他隻是迦陵頻迦,層祿的傳音鳥。”這時,一直沒有參與這個話題的賀南鳶突然接茬,“他沒有選擇。”

我看著他的眼睛,從裏麵看到了熟悉的嘲諷。

其他三個層祿人紛紛禁聲,似乎有些忌諱這個話題。

郭家軒看出氣氛不大對,咳了聲,轉移了話題:“我們等會兒吃好飯去哪兒玩啊?”

高淼馬上接嘴:“附近有家台球店,能邊打台球邊玩桌遊,咱們可以一部分人玩桌遊,一部分人玩台球,輪換著來。”

“輸了有懲罰沒?”方曉烈一提玩的就來了精神,“咱們等會兒去超市買點酸甜苦辣的調料,再買幾個一次性杯子,誰輸了,就把混的調料喝了,怎麽樣?”

我下意識詢問賀南鳶的意思:“怎麽樣,你們一起去吧,反正回學校也沒事做。”

“你們去嗎?”賀南鳶又去問莫雅她們。

莫雅沒意見:“好呀。”

於是,結完賬,高淼與方曉烈去超市買懲罰道具,我們其餘六個人則浩浩****從雞公煲轉移到了台球店。

台球店老板是個挺潮的大叔,說他以前開桌遊店沒生意,所有就把招牌一改,搬了幾台台球桌過來,生意果然就來了。

“我這啥桌遊都有,你們隨便挑。”老板道。

我顧及層祿幾個人應該沒玩過什麽桌遊,純純新手,就問老板有沒有新手友好的桌遊,老板直接丟給我們一個盒子。

“《UNO》,經典紙牌遊戲,每人先拿七張牌,剩下牌放中間,先翻開最上麵那張,現在是黃2是吧,那你們就看手上有沒有同顏色的,或者同樣數字的,一直出一直出,直到你們其中一個人把牌出完就獲勝了。”老板講解著規則,“很簡單吧?”

老板建議我們分成兩組,這樣對打會比較有競技樂趣。

賀南鳶似乎對桌遊沒什麽興趣,獨自走到了台球桌旁,拿起球杆觀察。莫雅一開始還幫著理牌,後來也去了台球桌那邊。

“高淼他們回來你們先五個人熟悉下流程,玩兩局試試,我去那邊先玩會兒桌球。”說著我起身也往台球桌走去。

比其他我可能比不過賀南鳶,但桌球,我可是專業的。小時候有段時間我特別沉迷斯諾克,追著各種比賽看,甚至還吵著買了張球桌擺在家裏,沒事就練沒事就練。雖然有幾年沒碰了,但跟這些菜鳥比,我怎麽也是王者級別。

我走到莫雅身邊,故意想裝下逼:“想玩這個?要不我先給你示範一下?”

莫雅看到我過來了,忙將手裏的球杆給我:“不不不,我不會的,你玩好了。”

“玩著玩著就會了。”

我繞著桌子走了半圈,走到白球那端,見賀南鳶杵著球杆站在一邊,用巧粉擦了擦杆頭,含著點挑釁地問他:“會嗎?”

賀南鳶微微一笑:“玩著玩著就會了。”

嗬,it’s show time!看我打得你屁滾尿流。

我內心冷笑著伏下身,一杆打散場上所有的球。

“身體要這麽彎下來,左手這樣架住這根杆子,右手往後拉,然後用力……”我一杆接著一杆,不停擊球入袋,“咱們就不搞那些花式了,按最簡單的來,像我現在選實色球打了,那另一個就隻能打半色球。8號黑球是最後才能打的,誰打進去誰違規,另一個人可以把白球放在任何地方擊球。”

莫雅都看呆了:“你好厲害啊。”

我控製著自己不要笑得太明顯,走到莫雅麵前趁著用巧粉擦杆頭的功夫,謙虛道:“還好吧,我其實也沒怎麽練過,單純天賦比較高。”說著我再次伏下身,瞄準白球一推球杆。

白球擊中藍2,朝我預想的方向旋轉著飛去,就在我走向下一個擊球點時,籃2撞到桌沿,把一旁的黑8撞進了袋裏。

我內心扼腕,場上實色球一共還剩三顆,要是全打進去了,我這逼可就裝完美了,可惜可惜。

不過還好,賀南鳶這貨估計等會兒連球都碰不到,我裝模作樣安慰他幾句,再贏下這一局,一樣能刷莫雅好感。

“接下來,我是不是能把白球隨便放在哪兒?”賀南鳶拿起白球問。

“對。”我沒好氣地掏出黑球,放回原位。

賀南鳶選了個位置,放下白球,隨後伏身作擊球狀。

“等等,你姿勢不對。”他動作其實還挺標準,但我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雞蛋裏挑骨頭的機會的,說罷走到他身邊,按著他的背將他更往下壓了壓,同時彎下腰調整了下他撐杆的那隻手。

“手再立起來點……”我拍了拍賀南鳶的肩,直起身,欣慰道,“這樣就對了。”

賀南鳶沒有回話,直接用力擊出一杆,順利擊中一顆半色球。那球呈直線衝進球袋,快得像一抹閃電。

“進了!”莫雅歡呼起來,“恰骨,你的天賦也好高。”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努力牽起唇角:“確實,這球不錯。”

本以為隻是賀南鳶新手加成撞了狗屎運,結果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就跟開了掛一樣,接下來的幾杆一顆球一顆球接著進袋,簡直停不下來。

“你以前玩過?”我存著些懷疑。

賀南鳶擺好姿勢,聞言抬頭看向我:“沒有。”尾音還沒落下,一杆送出,已經是擊球入袋了。

靠,他是什麽埋沒在小鄉村的桌球天才嗎?這要是漫畫,按照套路,老板馬上要痛哭流涕過來問他想不想學桌球了。

還剩兩個球時,賀南鳶總算出現一次失誤,沒再進球。我抓住這次機會,將自己剩餘的實色球全部打入袋中。最後雖然也是贏了,但總覺得缺少那麽點意思。不夠爽。

第二局,我讓莫雅上手,自己則在邊上指導她。如果說賀南鳶是天才選手,那莫雅……隻能說是庸才了。

賀南鳶也是的,對個女孩子這麽狠,打得莫雅絲毫沒有還手之力,總是沒幾杆就毫無懸念地輸了,遊戲體驗基本為零。搞得她表情越來越難看,最後紅著眼圈把球杆還給我,說自己想玩桌遊去了。

望著她失落的背影,我蹙眉質問賀南鳶:“你就不能讓讓她嗎?”

賀南鳶擺著球,聞言動作一頓,直起身問我:“為什麽要讓?”

他這語氣,簡直跟方才莫雅問我“為什麽會不舍得”時一模一樣,理所當然得要死。

“因為她是女孩子啊!”

賀南鳶抱著長杆,歪了歪腦袋:“層祿沒這規矩,生男生女都一樣。”

這個角度很刁鑽啊,瞬間我竟然有點無言以對。

我懶得跟他爭,拿開三腳架,示意他先開球。

玩了幾局,在我牟足了勁的連番攻勢下,十局裏,輸贏三七,贏麵還算不錯。

“好了,我不玩了。”我拉伸了下筋骨,丟下球杆往郭家軒他們那邊走去。

他們玩得還挺嗨,先前調的十幾杯混合著各種調味料,還帶著氣的烏黑混合物現在隻剩下一半了。

“輸了輸了,是漢子一口悶!”

“是漢子幫女同學的全喝了!”

“左勇,你不喝我看不起你!”

郭家軒高淼三個起著哄。

他們似乎一局剛結束,六個人分了兩組,層祿組輸了。

左勇苦著臉,舉起一杯“中藥”,感覺他眼淚都要落下來。

“不用了,我們自己喝……”莫雅說著,跟索吉一道端起了杯子。

就在她深呼吸做著心理準備要一飲而盡的時候,我從後頭奪過她手裏的杯子,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一口飲盡。

哪個畜生加了辣椒油?

滋味複雜難言的**順著喉嚨一路燒到胃裏,我連忙拿起郭家軒麵前的礦泉水,擰開蓋子連喝了好幾大口。

“你……你怎麽幫我喝了?”莫雅很不好意思,“謝謝啊。”

抹了抹嘴,我剛要雲淡風輕地說一句這沒什麽,一旁遞過來一隻杯子。

我順著那杯子看過去。

索吉眨著圓圓的眼睛:“謝謝啊。”

我:“……”

我接過杯子,秉住呼吸,再次將那杯漆黑**一飲而下。

“好,是漢子!!”郭家軒帶頭鼓掌。

左勇見我過來了,可能是喝藥喝飽了,忙不迭站起來給我讓位。

“我去玩桌球。”他說。

“我也去我也去!我還沒玩過呢。”索吉也站了起來,跟他一道走了。

莫雅就剩一個人,我當然是自動歸入到她那組。二對三玩了一局,郭家軒這把運氣格外好,不一會兒就走完了手裏的牌。

我丟下牌,不等莫雅去拿杯子,一個人直接拿了兩杯,閉著眼全都喝完了。

“再來!”

我捏扁了杯子,將它們丟進垃圾桶,嗓子都被燒得有些啞。

“你不用幫我喝的。”莫雅憂心地遞上水。

“#¥%&*”

忽然,身後極近的地方傳來賀南鳶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回頭看去,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我身後。

他說的是層祿話,在場隻有一個人能聽懂的層祿話。

我又看向莫雅,她看起來有些驚慌失措,回了句什麽。賀南鳶坐下,沒有再與她對話。

“喂!幹嘛突然說悄悄話?”我不快道。

“你自己聽不懂怪誰?”賀南鳶點了點桌子,讓郭家軒發牌,“算我一個。”

自從賀南鳶加入進來,莫雅就有些魂不守舍,經常偷偷看他,完了又看我。搞得我心裏也很煩,懷疑剛剛是不是賀南鳶說我壞話了。

一局結束,就像玩桌球一樣,賀南鳶上手極快,並且被幸運之神眷顧,第一個走完了牌。

郭家軒那組哀嚎一片。

“我去下洗手間。”莫雅站起身,小聲說著快步朝外走去。

“哦,好,我們等你。”我沒在意,轉頭催促著讓郭家軒別裝死,給我一滴不剩喝幹淨。

沒過多會兒,我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我隨意地瞥了眼,發現竟然是莫雅讓我單獨出去一下。

我疑惑地起身,跟其他人說了聲也要去上廁所就離開了包廂。

莫雅在一間空置著的包廂等著我。

我一進去看到她的臉色就覺得有點不妙,非常不妙。

結果她一開口,好家夥,豈止不妙,簡直絕殺呀。

“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整個愣住:“啊……”

“抱歉,我沒看出來,我太遲鈍了。”莫雅咬了咬唇,道,“你人很好,但我們遇到的時間不合適。我早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能喜歡你。”

我如遭雷擊,臉上火辣辣的,覺得丟臉又難堪。

心好痛哦,這就是失戀的感覺嗎?

“是不是剛剛賀南鳶跟你說了什麽?”

層祿人好像真的不會說謊,我一問,莫雅就慌忙替賀南鳶解釋道:“不是壞話,他就是問我難道一點沒看出來你喜歡我嗎,其他什麽都沒說。我覺得……他應該也是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我。”她小心斟酌著語句,“早說開總比晚說開好,對你傷害也少一點。”

好心個屁啊,他就是故意的!!

我忍著現在衝出去爆錘賀南鳶一頓的衝動,強裝鎮定,努力思考著怎麽才能把這件事處理好,處理得幹淨漂亮,既不讓自己太狼狽,也能讓莫雅以後麵對我不至於太尷尬。

這張好人卡我是絕對不能收的,要是讓別人知道我海城小王子被發了好人卡,一中的人會怎麽想我?這事傳回海城,廖燁川那幫傻逼會怎麽想我?最重要的是,賀南鳶會怎麽想我?

他一定開心死了。

我才不會讓他如意。

“你……你沒事吧?”莫雅見我久久不說話,可能是怕我刺激太大,竟然開始安慰我,“沒事的,你以後一定能找到適合你的另一半的,不要氣餒。”

事後想想,我但凡少一點,就少那麽一點跟賀南鳶爭強好勝的心,都不至於腦殘到說出下麵這番話。

“哎呀,你們都誤會了。我沒有喜歡你啦,我真的是對層祿文化感興趣才想跟你交朋友的。”我翹起蘭花指,嬌嗔著輕輕推了下莫雅,“而且……而且我不喜歡女孩子的,人家也喜歡男孩子啦,姐妹。”

“啊……”莫雅倒退一步,愣愣捂著被戳的肩膀,呆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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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骨”這個詞我參考了藏語,就是“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