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瘋馬

被嫌棄話多後,周照清隻好挑一些要緊的講:“與那位徐公子有關的一言一行,全都記下來,下次再帶給公子翻閱查看。不過他與公主之間的相處,外人不得而知,還得公子自己想辦法。”

然而明野似乎突然對徐耀失去興趣,隨口應了一聲。

周照清總是不能明白明野在想些什麽,他似乎對一切都毫無興趣,不表達喜好,也沒有厭惡。他做掌櫃吩咐的事,曾在掌櫃聯係不上時一手拯救危在旦夕的萬來商會,他不是不能主持事務,隻是不願意。

他像一把不起眼卻極為鋒利的刀。

這樣的人,很適合做主上,因為不為情緒所擾,不為外界是非所動。但從另一方麵而言,也非常可怕。

掌櫃能如此放心明野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那枚每個月必須要服用的秘藥。

周照清不知道那是什麽,也不知道不服用秘藥的後果。但他覺得掌櫃能讓自己知道,未嚐不是一種震懾。在所有的布局中,明野是最關鍵的一環,而這個人的性命隨他掌控。

周照清收起那些心思,繼續道:“掌櫃的行蹤無人可知,確切的消息也沒傳來。但隻有等掌櫃到了,之後的事才能繼續下去。”

萬來商會有一門很特別的技藝,就是製作普通人難分真假的人.皮麵具。這玩意十分精細,需要細細描摹,工藝繁多,千金難得。實際上商會上下,也隻有掌櫃一人會做,所以要想用徐公子的身份,必須得等掌櫃入京後才行。

明野的指腹抵在刀背,燈下的刀刃泛著一道很亮的光。

從外表來看,很難有人能發覺這把刀的鋒利。

明野收刀入鞘,偏著頭,瞥了周照清一眼,平靜道:“那就再等等。”

談完這些,周照清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聽明野忽然問:“口脂做好了嗎?”

周照清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這段日子事情太多,徐耀要盯著,掌櫃那邊的消息繁忙,他隻把消息告訴了自家脂粉鋪子的師傅,師傅說是難,沒想好怎麽做,等日後試試。

於是,他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公子怎麽還記掛那小玩意,就算是真用來討好哪家小姐,這時日也太長了。不如我帶些時興的口脂,讓公子帶去吧。”

明野瞥了他一眼。

周照清知道他又是嫌自己話多的意思。

明野皺了皺眉:“盡快吧。”

他是想在離開前送給容見的。

談完這些,周照清起身告辭離開。

下山的時候,碰巧遇上拾級而上的小道士,他終於走回了觀中。

周照清道:“小道士運氣不錯,在下雨前趕回來了。”

又歎了口氣:“等我回去的時候,怕是要下雨了。”

小道士動了動拂塵,平心靜氣道:“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緣主看開。”

道玄天山觀修在山頂,此時天色已晚,夜色濃重,空中沒有月亮,似乎層雲密布,周照清莫名地感覺到一種難言的巨大壓力。

山雨欲來,要變天了。

*

之後的數日裏,容見經常前往慈寧殿。

這麽頻繁的召見,宮中之人都發現不同尋常的意味,但也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

自古以來,皇嗣之爭沒有小事,摻和進去輕則流放千裏,重則抄家滅族。

太後敢先動,原因身份不同尋常,德高望重。她是先帝遺孀,又有早年照顧將臣的功勞。出嫁之時,她的身邊曾有四個丫鬟,如今隻留有陳嬤嬤,剩下的三個都分別嫁給了起義之初的將領,如今他們的子孫也都提拔到了高位,掌握軍權。

比起母族徐家,太後更信任長久扶持著的那些人。

雖然她身處深宮,不便與外界聯絡,但的確有這樣的底氣。

皇帝總不可能動她。

今日上完學,太後又召見長公主去念經。

容見雖然沒有明說,但周姑姑消息靈通,早已有所聽聞,為容見換衣裳時擔憂道:“太後娘娘到底是什麽意思?”

容見自己將頭發從外套中打理出來,他已經過了才開始的勁頭,如今十分冷靜:“都是還沒著落的事,姑姑不必太過擔心。”

周姑姑則萬分焦慮:“殿下怎麽能成婚呢?等到及冠,等到殿下二十歲……不行,要不還是先用殿下的那個法子吧,去護國寺清修幾年。”

周姑姑已經病急亂投醫了。又或者說,她能承擔這麽大壓力,瞞騙皇帝太後,一眾文武大臣,到現在還未崩潰,也是因為長公主出生時,那位令嬰兒起死回生的大師。

大師說等到二十歲,容見恢複男子身份,一切都會好轉。

而沒有到二十歲之前,是萬萬不能暴露的。

容見輕聲道:“那也不是辦法,解不了燃眉之急。至於太後征召,也不能不去。到時候斥責公主不孝不悌,比現在還要難看。”

周姑姑點了幾個宮女太監,陪著容見一同去了慈寧殿,但除了容見以外,外人不得前往。

容見便隨著一個年紀稍長的姑姑,一同前往後花園,與徐耀見麵。

姑姑停了下來,不遠處有幾個人影。

容見揮了揮手,小聲道:“有勞姑姑了,本宮自行上前即可。”

徐耀身旁站了個小太監,正同他說著話。

容見曾聽人說,呈給徐耀的茶點飯食都是最好的,是禦膳房總管劉大太監特特找人問了山禾飲食,再為徐耀做的。

那小太監奉承道:“奴才過去也看過仰俯齋的那些京城貴子,瞧著也是風度翩翩,見了公子後才知道大錯特錯,公子才是天人之姿,怎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得上的。”

他大約是慈寧殿中灑掃的小太監,太後看不上閹人,宮中太監也少,等到年長後,與普通男子更為不同後就更為厭惡,全都發放出去,也隻要幾個小太監做些重活。

太監在慈寧殿做事是沒有什麽出路的,才忙著討好眼前這位。

徐耀聽了這話,一時興起道:“等本公子日後大婚入宮,點你來宮中當差。”

那小太監當場磕起頭來。

容見站在高大的梧桐樹後,身影被這昏黃的日落淹沒了,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這位徐公子何止一般的不謹慎,完全沒想過自己的處境。連容見都能猜出幾分。

而走了徐光宗,下一個還有徐耀祖,徐家的子嗣不少,源源不斷。

容見的手搭在樹幹上,想了好一會兒。

雖然沒有一勞永逸的法子,但也不能讓太後繼續這麽下去。

容見朝那位徐公子走了過去。

到了第二日,下午是騎射課,容見本來是不上這門課。但書齋的幾位先生討論過後,覺得書齋內都是學子,長公主也不能特別對待,何況公主不學射獵,騎馬倒值得一學,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

是以容見失去了半日假期,也和同學們一同去了校場。

仰俯齋的男子都自備了騎射服,女子也有類似的款式,但容見沒有那樣的衣服,他不敢穿短打,生怕暴露出身量不同尋常的地方。

走入校場的時候,一個小太監似乎是有急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不小心踩了容見一腳。

容見今日穿了身雪白的長裙,裙擺用銀線繡著海棠春睡圖,如今添了個鞋印,那小太監嚇得要命,連忙磕頭認罪。

容見沒有怪罪他的意思,畢竟他的認知中,不可能因為別人踩了自己一腳就要了那個人的命,就找了個借口寬恕他:“本宮看著校場中塵土飛揚,本來也是要弄髒了的。你下次留神些,別再撞上旁人了。”

小太監又感恩戴德地磕了頭。

容見瞧著他一溜煙跑開,總覺得他還要再撞上別人。

明野跟在後頭,說了一句:“殿下太好心了。”

容見隨口說出真心話:“總不可能因為這事,扣他的俸祿,或許還得被總管打一頓吧。”

校場裏的學生正在跑馬,教武藝的於將軍多看了幾眼容見的裝束,但沒說什麽,隻是道已經著人挑了一匹小母馬,長得很俊,性格也溫順,因是為貴人所用,還得再看幾日,沒有別的病才能為公主呈上來。

容見頗為期待。

又有哪個大朋友不期待騎馬呢!

不過眼看著今天是騎不上了,就是過來湊個熱鬧,點個卯,敷衍過這節課。

兩人站在跑道外的草地上,明野在容見身後,兩人隔得不遠不近,是公主和侍衛間合適的距離,誰也挑不出錯來。

容見:“你瞧見那匹馬了嗎?白色毛皮,看起來好漂亮。”

明野:“殿下想騎馬?”

容見:“……想。”

明野:“殿下先試著騎小點的吧。”

能被裙子絆倒的長公主,騎那樣的馬可不行。

兩人正漫無邊際地聊著這些,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

容見呆了一下,循聲望去。

一匹高大的烈馬正朝自己狂奔而來。它的體型比在場任何一匹馬都要健壯,在一刻鍾前,它還在被人牽著,悠閑地散步,容見誇它漂亮。而現在則麵部扭曲,像是發了瘋一般。

“有,有馬瘋了!”

全速奔跑的馬比行駛的汽車還要快,容見感覺自己像是在路邊等綠燈亮起,突然有一輛失控的車撞來,他提起腿想要躲避,卻覺得自己的動作緩慢,逃避不及。

……會,會死嗎?

千鈞一發之際,明野跨步上前,他的身量很高,完全擋在容見與烈馬之間。

容見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他不知道明野要做什麽。

明野抬起大拇指,用力頂住刀柄,刀刃與刀鞘劇烈的摩擦,像是發出一聲嘶鳴,雁翎刀聞聲出鞘,比尋常拔刀要快上一瞬。但就是這樣的一瞬,在關鍵時刻能夠救命。

容見一怔,看到雪白的刀刃上映著刺眼的日光,在麵前劃過,令自己不能直視。

明野的手很穩,他的刀貫穿了烈馬的前脖,隨著一聲慘烈的鳴叫,那頭龐然大物轟然倒下。

馬血是鮮紅的,幾乎與明野穿著的那身緋色袍子融為一色,隻是滿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容見發著抖,烏黑的眼睛是濡濕的。

明野的小半邊臉都是熱血,英俊的麵容顯得陰沉恐怖起來。但也沒在意那些,隻是抬眼看著容見,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他掏出一方舊帕子,手上沾著的血幾乎將它浸透了,隻餘一小片幹淨的地方。

明野沒有靠近,他舉起左手,似乎是要靠近,右手還握著那把血淋淋的刀沒有鬆開,因為不確定是否會有下一匹瘋馬。

那方不算柔軟的帕子碰到容見的下巴,很輕地擦拭了一下,那是容見身上唯一濺到血的地方。

明野的手是冷的,血是熱的。

他的呼吸平靜,不像是才走過生死關頭,指尖在容見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又放了下來。

在所有人趕來之前,他輕聲說:“殿下,別害怕。”

容見才發覺自己在發抖,他握住了明野的手,自己的指間也染上了血,握得那麽緊,連明野也覺得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可憐見見捏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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