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隔天一早, 薛宜寧就收拾好行裝,要去往京城。

似乎是篤定了駱晉雲不會放任不管,她就帶了玉溪與燕兒兩人, 果然,駱晉雲吩咐阿貴與張平, 並加三十多名護衛隨行。

駱晉風不解, 找大哥大嫂問了好幾遍為什麽,兩人卻都是沉默。

駱晉雲站在小院前,看著她的馬車漸漸走遠。

她說過很多次要離開,每一次都被他強行留下。

這一次, 他終於再沒有那樣的厚臉皮了,也沒有那樣的力量。

這是他的命, 而他已屈服於命運, 再不想去抗爭了。

馬車消失在視線中,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校場。

薛宜寧的心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隊伍按來時的路,穿草原, 過沙漠,行經涼州, 再到雍州。

到撫林驛時,將要下馬車歇息, 卻正好遇到從京城來的驛差,在驛館外喊道:“孚良, 四百裏加急!”

撫林驛內的驛卒立刻對了公文, 牽馬與幹糧來給驛差換上。

驛差換了馬,立刻又出發,往他們來時的方向而去。

玉溪看著那驛差, 問:“是送去給將軍的急報吧?”

薛宜寧沒出聲,也沒往那驛差身上看一眼。

在撫林驛住宿一夜後,繼續往東而行。

這一次十分順利,一個月後,一行人到達京城。

薛宜寧吩咐阿貴直接將馬車趕到薛府門前。

到家門前,她才朝阿貴道:“你家將軍如何吩咐你,你後麵便如何安排,這一路有勞你了。”

“夫人……”阿貴不知該怎麽應對。

薛宜寧隨後又叫玉溪:“你跟著阿貴一起去駱家,將金福院內東西整理好,並和子清,連同其他陪房說一聲,今日所有人就回薛家來,擇日再去搬東西。

玉溪早知薛宜寧的決心,卻還是問:“要不要等將軍回來再……”

“不要,你去吧。”說完,自己已走到薛府大門前,叩響了門上的銅鈸。

裏麵下人來應門,見了她,欣喜道:“是小姐,小姐竟來了!”說著立刻迎她進門,薛宜寧帶著燕兒進去,而後吩咐道:“關門吧。”

眼前薛府大門已經關上,玉溪沒辦法,隻好隨阿貴一起前去駱府。

聽聞數月不見的女兒回家,薛母蕭氏喜出望外,待聽說她連駱家都沒回,就直接過來了,便心驚道:“怎麽,出什麽事了?”

薛宜寧說道:“母親,我和駱晉雲就要和離了,已和他說過,他也同意了,大約等他從邊關回來就會辦,但我剛才已經讓玉溪去駱家收拾東西了。”

蕭氏不明所以,隻覺得不敢置信,又覺得女兒向來懂事,如此安排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便又問:“是為什麽?他欺負你了?”

她想,駱家那種暴發戶,向來做不出幾件好事,新婚就領小妾回來,母親代兒子娶什麽平妻,這會兒能讓女兒氣得自己一個人回娘家,一定是又做了什麽過分的事。

薛宜寧默然一會兒,卻搖頭道:“他沒有,也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就是這一次,我真的決定和他分開了。回家後,我也不準備再嫁,父親母親若願意收留我,我就待在家中,若不願留我,我便出去另立門戶,或是入庵堂修行,總之,女兒不孝,還望母親成全。”

她說完,跪在了蕭氏跟前。

蕭氏連忙扶她起身,心疼道:“你放心,這些年你為了家中,也苦夠了,你要回家,那便回來,你父親那裏,我去求他。”

薛少棠之妻方霓君聽到消息過來,便看見這一幕。

本想再多問問和離之事,勸勸薛宜寧,但見了這些,她不得不將話吞了回去,上前溫聲道:“阿寧從邊關回來,這一路想必累了,要不然先用飯休息,你放心,父親和你哥哥,都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半個時辰後,玉溪回來了,和她一起回來的除了子清,再沒旁人。

原來是玉溪到了駱家,和子清說了夫人要與將軍和離的事,子清便不讚同行事如此倉促,所以就兩人回來,並沒有帶回其他陪嫁。

蕭氏與方霓君都說那就算了,一切等駱晉雲從邊關回來再說,再不濟,也要等薛諫回來再說。

薛宜寧知道,她們都沒接受她與駱晉雲當下就和離,但沒關係,她準備好了。

下午薛諫與薛少棠都從衙署回來。

薛少棠本就因之前駱家要娶平妻之事,對駱家極其反感,如今見她和離之意堅決,便不說什麽,隻讓她安心在娘家住著,等後麵辦妥和離事宜,若駱家阻攔,薛家自會替她出麵。

薛諫則問:“之前元毅同我說過,不會娶平妻,也不會納妾,他帶你去邊關,我以為你們已經冰釋前嫌,怎麽回事,在那邊,是出了什麽意外?”

薛宜寧說道:“沒有什麽意外,父親不情願也好,怪我也好,總之此事已成定局,是絕沒有回旋餘地的。”

薛諫靜靜看她。

她向來對父親帶著敬重與懼怕,一般不會犯上忤逆,可這次卻是正對著父親的目光,目光堅毅,毫不動搖,似乎作好了準備,要用一切來抗爭。

薛諫歎一聲氣,問:“是你提出要和離的?”

“是。”她回答。

薛諫又問:“他同意了?”

薛宜寧回想那時駱晉雲的話:我從不知,你是這樣涼薄與無情的人。

“他應該是同意的,待他回來,自會簽放妻書,或者,他心有不甘,寫休書也行。”她說。

薛諫沉默著不說話。

過了半天,他開口道:“你隨我到書房來吧。”

薛少棠要開口說什麽,被身後的方霓君扯了扯衣服,將他製止。

薛宜寧隨薛諫一起去院中的內書房。

到房中,薛諫坐於堂下圈椅上,問她:“你提和離,可是與裴雋之事有關?在你回京前,涼州之案已報回京中,那南越幾人,如今正關押在刑部,因裴雋之死,皇上還生了怒。”

薛宜寧攥緊了手,回道:“父親之前讓我嫁駱晉雲,便是以他為要挾,如今他已不在了,我隻求父親讓我歸家。”

薛諫臉色暗沉下去,半晌才問:“所以你是覺得,嫁你夫君,讓你受了千般委屈?你可曾想過,若此人非駱晉雲,而是換了別人,誰能容忍你做的那些事?

“早在你放走裴雋那一刻,我們薛家上下便不得好死!他能將這事瞞下來,能為你違抗母命,得罪金家,何其難得!你覺得你毀了姻緣,受了委屈,你可曾想過,他又何嚐不委屈?就算是薛家欠你,他也不欠你的!”

薛宜寧回道:“所以我離了駱家不好麽?他年輕有為,位高權重,自會有好過我千倍的女子去配他,我受薛家養育之恩,已用三年時間門還清了,如今就求父親答應我和離,還我自由!”

“你……”薛諫盛怒:“朝廷如今正嚴查裴雋潛行至涼州一案,你可知……”

話說到一半,他又停了下來,無奈道:“今日你該在駱家,而不該在薛家,你會後悔的。”

薛宜寧不知道父親的意思,隻說道:“我已和駱晉雲說了和離之事,也說得堅決,不管怎樣,我都不可能再回駱家了。”

薛諫沉吟半晌,神情黯然,最終起身道:“因石榮通敵案,半個月前,皇上已下詔命駱晉雲回京,算下來,他隻怕快到了,一切就等他回來再說吧。”

說完,他離開書房。

薛宜寧想起在撫林驛看見的那名驛差。

所以,也許那就是讓駱晉雲回京的急報。

原來他隻比她晚半個月回程。

她靜靜站在書房,神情落寞而呆滯。

到天黑,蕭氏過來,將她扶去房中。

到她房中,蕭氏問道:“我剛才問了玉溪,聽她的意思,這次女婿倒沒慢待你,是你自己要和離的?”

薛宜寧不說話,她又說道:“要不然,你再好好想想?你回了娘家,說不嫁人,為娘的,自然不會逼你,可你又怎麽出去見人呢?當真老死在家中嗎?如今我與你父親還在,可萬一我們不在,你跟著哥哥嫂子,不管他們為人好或不好,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薛宜寧知道,嫂嫂方霓君向來是冷靜的,她明白薛家需要駱家,哥哥的仕途需要駱晉雲幫扶,所以她當然會反對自己和離。

但她不會直說,而會勸母親,讓母親來說。

薛宜寧說道:“母親,你說的,我都明白,隻是如今我已想好了和離,母親不必再勸。不管是父親母親,還是哥哥嫂嫂,你們願收留我就收留我,不願收留,我拿著我的嫁妝另立門戶,再不濟,我還會彈琴,會女紅,會些詩詞,去另謀生計也成。”

“胡說!”蕭氏立刻道:“你一個女人,去外麵謀生算什麽樣子,叫人家怎麽看你!”

以薛宜寧的資質,出去以琴技女紅謀生當然可以,可就是因為她資質太好,難免會受一些好色之徒覬覦,她一個女人,如何能應對?

薛宜寧說道:“那母親,便讓我陪在母親身邊吧。”

蕭氏再沒話說了。

她明白過來,女兒連出去自行謀生的話都說出來,這是鐵了心要和離的,再勸也沒用。

無奈地歎息一聲後,她摟住女兒道:“好,我不勸你,你要回來,那就回吧,你哥哥待你自不必說,你嫂嫂也不是尖酸刻薄的人,不會委屈你的。”

薛宜寧伏進母親懷中,終是流下兩行淚來。

她回來直接住進娘家,駱家一直沒有動靜。

隻是鄰裏之間門免不了過來打聽,京城裏開始有些議論聲。

原本兩人就是岌岌可危的夫妻關係,之前娶平妻的事已是鬧得人盡皆知,此次薛宜寧住回娘家,兩家又對此三緘其口,外人便猜測約摸是要出變故了。

後來,不過七八天時間門,駱晉雲率凱旋之師回京。

這一次與北狄那一次不同,幾乎是力挽狂瀾,救國於危難之中,回京自是大受封賞,門庭若市。

與此同時,他也沒去薛家接人。

所有人都知道,這兩人八成是鬧翻了。

後來,終於有消息從駱家傳出,兩人已提及和離。

消息傳出來,便是駱晉雲給出的信號,他已同意了和離。

薛宜寧得知薛諫沐休,一早便去找。

燕兒在後麵追道:“夫人,你還沒吃用早飯呢!”

薛宜寧搖搖頭:“吃不下,先放著吧。”

燕兒無奈,朝旁邊子清道:“原以為夫人到家鄉了胃口會好點,怎麽反倒更差了?”

子清歎聲道:“興許是心情不好吧,以前胃口不算太好,但也不會連著幾天不吃早飯的。”

“要不然,請大夫看看?”燕兒問。

子清搖頭,“夫人不會聽的,她覺得自己沒事。”

燕兒不由嘀咕:“要是將軍在好了,一定能讓夫人聽話,該看大夫看大夫,該喝藥喝藥。”

子清看她一眼,沒說話。

也不知夫人和將軍在涼州怎麽樣,她覺得燕兒這新丫鬟提起夫人來,便是三句不離將軍,好像夫人合該和將軍在一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