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薛宜寧沉默了半天,最後說道:“他……倒的確算是個很好的人,隻是平南王府的人都太執拗,最後才沒個好結果。”

誓死不降,最終幾乎闔府殉國。

駱晉雪歎了口氣,又問她:“你們兩家關係這麽好,你和他又年齡相當,家裏就沒想給你們說個什麽親事嗎?”

薛宜寧有些出神,不知想著什麽,最後搖頭道:“沒有這回事,他們家與金陵的唐家是世婚,婚事從小就在長輩心裏定了的,與我們家,隻是單純有些來往而已。”

“哦……這樣啊。”駱晉雪打聽完了,端過子清沏好的茶來喝。

這時有兩名管事媽媽一同從外麵進來,找薛宜寧對賬薄,說道:“這是昨日采買的紅燭,紅床帳,被褥之類,今日還要置辦紅囍字,果幹碗盤這些,一應二十五項。”

薛宜寧將賬單看了一遍,確認無誤,讓子清拿對牌去支錢,入賬。

等她報完,下一個媽媽又是來領庫房鑰匙的,要搬些服箱、椅榻、器皿之類安置新房,新房定在夏柳兒現在住的萬福園,到時會提前兩天讓她搬回之前住的西北角的小院,再用一頂轎子抬到新房來,算是進門。

因為駱晉雪的事,日子耽誤了幾天,定在了五月二□□喜,宜嫁娶。所以現在府上已經開始準備籌辦,當日迎新的規格並不低,上下便都開始忙起來。

一連來了三撥人,或是支取費用,或是安置新房,或是詢問如何籌備新姨娘和駱晉雲的喜服,等薛宜寧忙完這些,駱晉雪已經喝完了兩盞茶,而薛宜寧自己茶盞中的茶早就冷了。

等好不容易空閑下來,駱晉雪朝薛宜寧歎息道:“嫂嫂,也就是你,要是我……”

捫心自問,要是她,早就掀桌子了!

首先從夏柳兒進門,她就不會善罷甘休,然後必然要在婆家鬧一場,最後指不定就天天罰跪夏柳兒,叫她端茶送水,捶腿捏背,不折磨一下出不了心裏這口惡氣!

薛宜寧回道:“所以若日後陶郎君能真心待你,從一而終,你便不能嫌棄他家貧或是官小,讓你丟了人、吃了苦。若你要嫁公主府那般人家,必然要有正室夫人的氣度,容得下夫君三房四妾的。”

駱晉雪點點頭。

她抬眼看向薛宜寧,總覺得她懂得很多,這些話,無論母親,還是二嫂,還是姑姑她們,都是不會和她說的。

從前她隻覺得大嫂雖然溫婉和氣,可是卻好像沒有心一樣,因為她臉上一直都是同一個表情,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是真的開心,什麽時候她是傷心,又什麽時候,她會生氣,沒有這些,一直就沒有,她就像個話本裏走出來的賢德夫人一樣。

所以她會覺得,大嫂這人是個表麵溫柔,實則冷心冷情的,可如今看來,卻又不是。

猶豫了半晌,她終究是說道:“嫂嫂,之前我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薛宜寧問她:“什麽話?”

駱晉雪小聲道:“就是之前那些話啊……我那是自己心情不好,瞎說的,其實我哥一直就那樣,你看他房中也沒有通房,也沒有進屋過夜的丫鬟,他一心都在帶兵啊,打仗那上麵,就沒往這方麵想,現在那個夏柳兒算是意外,多半是因為她哥的原因。”

薛宜寧點頭:“我知道的。”

見她沒說多的話,駱晉雪怕是她不信,又補充道:“還有那金家的姐姐,她早就嫁人了,比大哥成親還早兩個月,嫁去了通州,聽說現在孩子都有了,嫂嫂你可千萬別想著這些。”

薛宜寧知道她是真心要道歉,有意朝她露出一抹笑來,溫聲道:“不是什麽大事,我每日事情多,沒那麽多心思去記掛這些。”

駱晉雪聽她這樣說,這才放下心來,又在她這兒坐了片刻才離開。

自這天後,駱晉雪總愛來金福院坐一坐,過了兩日,還神神秘秘拿了紙筆來,讓薛宜寧教她寫信。

駱家原本就不是詩禮之家,更何況駱晉雪還是個女孩,也就小時候去私塾上過幾天學,會背個《三字經》,《百家姓》之類,認識常用的字,但再文氣一點的東西就不會了。

如今她要寫信,自然是要給陶子和寫,陶子和是個讀書人,姑娘家的總想把最好的一麵展示給心上人,所以就想學寫信。

薛宜寧便讓她寫自己想寫的話,再指點她將那些白話稍作修飾,寫到中間時,薛宜寧幫她在中間插了句詩,“難將心事和人說說與青天明月知。”

這詩淺顯易懂,又極美,讓駱晉雪將詩來來回回地念,神往不已,纏著她將整首詩寫下來說給她聽,聽完還不滿足,又要多學幾首詩詞。

薛宜寧下意識去看房中,卻發現這不是自己薛家的閨房,連書架都沒有,更沒有那滿滿當當的書了。

想了想,她到一隻箱子旁,翻了一會兒,還真翻出兩本和《女四書》放在一起的詩集來,一本《輞川集》,一本她自己摘錄手抄的詩集。

她將詩集放到駱晉雪麵前,說道:“我這裏隻找到這兩本,你先翻翻,可先看《輞川集》,看完了,改日我給你擬個單子,你去外麵書局買幾本詩集來,多讀多琢磨,自然就會了。”

“這麽簡單?”駱晉雪被說得勁頭大起,立刻就打開詩集翻起來,先翻了《輞川集》,再放下來,看薛宜寧手抄的詩,不禁感歎道:“嫂嫂,你的字真好看!”

薛宜寧輕聲回:“隻是寫得工整些罷了,你若多寫幾封信,字也好看了。”

說到寫信,駱晉雪就臉色泛紅,隨後才想起信還沒寫完。

她在薛宜寧這兒磨了整個下午,到薛宜寧去安排事務、晚上去侍候老夫人用飯,都不曾走開,直到傍晚才將信謄抄完,自己看著格外滿意,歡歡喜喜疊好了信,又拿了那本《輞川集》才回去,說晚上還要去背幾首詩。

薛宜寧看著她雀躍的樣子,總覺得心裏的空缺似乎也被填滿一些。

夜裏,她躺在**,總也睡不著。

她也曾如駱晉雪這般滿懷少女情思,也曾一遍遍讀詩文,想讓那個雲端的少年郎高看她一眼。

她的字,許多人都誇好看,其實那是她刻意練過的。

提前一年,哥哥說來年要請裴雋到家中來賞梅寫詩,她聽了消息,就開始鑽研怎麽把詩寫得更好,又覺得自己字差了些,然後就每日每夜地練,終於覺得自己的詩可以與哥哥相媲美了,格外得意。

可是到了那一日,她卻病了,臉上起了紅疹,不能見人。

聽著梅園的歡聲笑語,她在**躺了一天,幾乎暗自垂淚。

但到了第二天,平南王府派人送來幾包藥材,說是宮中太醫開的藥,將藥煎好,以紗布浸濕後敷於臉上,兩日紅疹可退。

她照做了,第一日就好了許多,第二日幾乎就看不見了,家中人都稱,果然是神藥。

那算是她最歡喜的時候吧,平南王府沒有人知道她起了紅疹,隻有他;她因為怕醜,不讓哥哥說自己臉上起疹,他卻還是知道了,一定是費心打聽了的。

那是她第一次隱隱猜測,他是不是也有些在意她。

往日種種,曆曆在目,卻是物是人非,一切都成了空。

她終究是睡不著,避著守夜的玉溪,披上衣服起身,推開花窗。

窗外月朗星稀,一片皎潔,人靜更顯夜清幽,唯有的那點睡意更加一掃而空。

她點了蠟燭放在窗邊桌上,忍不住就著燭光與月光,翻開桌上那本自己親手摘錄抄寫的詩集。

再看曾經的字,曾經的詩,想起抄詩時的心境,恍如隔世。

在那些李白、杜工部的詩抄裏,也夾雜了許多諸如“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之類愁緒滿懷的思春之句,一切都隻為他。

可是如今,相知相守已是空想,她隻要他好好活著便好……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依稀傳來一陣男子的聲音,寧靜的夜裏,聽得倒清楚,是肖將軍的聲音。

肖將軍就像他的名字肖放一樣,狂放粗獷,勇猛急躁,平時說話就高聲大氣,此時喝了酒,說話聲音自然不會小。

薛宜寧知道,駱晉雲晚上沒回,如今看來,是和肖放等人一起去喝酒了。

她低下頭,將手上詩集書頁被折了的一角仔細按壓,小心翼翼撫平。

駱家大門打開,門外的車馬聲漸漸遠去,可知是肖放走了,駱晉雲進門了。

她看到自己曾經放在詩集裏的一枚小小的書簽,那書簽放置的地方,抄著他的詩。

為了掩人耳目,在同一頁裏,她還抄錄了父親的詩,哥哥的詩,同一時間京城裏另一名才子的詩,而他的詩就有意夾在幾首詩之間,上麵署名寫著他的字:裴昭玉。

現在看來,其實也能看出她當時的心思,這裴昭玉幾個字,這首詩,一筆一畫,抄得十分認真。

她看著那詩,久久不語。

抬眼看窗外的月亮,目光掠過庭院時,卻見到了站在院中的駱晉雲。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2-09-17 10:09:55~2022-09-17 21:41: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547639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玉珈藍 10瓶;54964041 6瓶;東四環的LILY 5瓶;鍾餘. 2瓶;沒菜的閻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