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二日, 薛宜寧自**醒來,便覺天色比以往亮一些。

側過頭,見身旁駱晉雲不知何時已睜了眼,正看著她, 便意外地問:“我睡晚了嗎?”

駱晉雲笑道:“不是, 我剛剛下去看了眼, 是下雪了。”

“下雪了?”薛宜寧語中帶著幾分歡喜,連忙道:“我去看看。”

“披上衣服。”他提醒著, 也下床去, 給她拿了件白狐毛鑲邊的鬥篷讓她披上。

她披上鬥篷,到窗邊推開窗, 一陣清新的雪冷氣息迎麵撲來,外麵果然已是白茫茫一片。

“昨晚都沒感覺, 沒想到下了這麽厚的雪。去年下雪, 寶珠還不懂事,等一下看到估計要驚呆了。”她笑道。

做了母親,總會想到孩子,但說這話的時候,她自己也有吃驚和歡快。

駱晉雲道:“關上窗吧,穿好衣服再出去看。”

她乖乖關上了窗,轉過身看他:“今日這麽大雪,不比以往, 你待會兒要多穿一些。”

之前他總說不冷, 穿得單薄, 總讓她懷疑會凍著。

駱晉雲回道:“今日要去校場,穿多了不方便。”

薛宜寧不由分說,給他套上最厚的棉衣。

冬天的棉衣難免臃腫, 可駱晉雲身形修長,挺直如鬆,就算穿上棉衣,也仍是一副器宇軒昂的樣子。

她給他係好腰帶,又拿出一件厚鬥篷來,交待道:“等下把鬥篷也披上,晚上早些回來,我讓廚房給你燉羊肉湯,溫上酒。”

“羊肉湯?”他笑道:“給我壯陽補精?”

薛宜寧朝他低笑,“說什麽呢,天氣冷,羊肉溫中暖腎。”

“那不就是壯陽麽?”他有意挑逗道:“你放心,侍候你,你還是綽綽有餘的,不用補。”說話間,帶著前夜繾綣過的柔情。

她被說得臉紅,低頭道:“盡胡說八道。”說完轉過頭去忙別的不理他了。

沒一會兒,丫鬟過來給薛宜寧梳頭上妝。

駱晉雲則在旁邊吃一碗麵片,墊墊肚子之後再去上朝。

畫眉時,薛宜寧突然道:“我今日想貼花鈿。”

近年京中女子又流行起貼花鈿,薛宜寧嫁妝中有許多樣式,卻一直沒什麽興致去貼,今日倒突然想了起來。

子清回憶了一番,吩咐喜鵲道:“在那邊桌子下的抽屜裏,用一個填漆蓮瓣盒裝著,你連盒子一起拿出來。”

喜鵲過去拿,隔一會兒,將那盒子拿了過來,又“咦”了一聲,回頭道:“這兒還藏著兩個玉佩呢,好像是一對兒!”說著將那對玉佩拿了出來,給薛宜寧看。

薛宜寧見了那玉佩,猛地臉色一白,隨後不由自主就去看駱晉雲的臉色。

自邊關回來,父兄出事,懷孕,他遠走遼東,駱家出事,她回來……太多太多的事,讓她昏了頭,她以為這對玉佩還在薛家,沒想到竟被一起帶到了駱家。

駱晉雲從那對玉佩上移開目光,麵無表情,沒去看她,也沒說什麽,吃下最後一口麵片,放下筷子,準備出門。

一旁子清是知道內情的,連忙朝喜鵲道:“你別管那個了,快將花鈿拿過來。”

“哦,好……”喜鵲隱約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卻不知為什麽,隻是將玉佩放好,拿過盒子。

薛宜寧卻突然說道:“把那對玉佩也拿過來吧。”

喜鵲將玉佩同盒子一起拿了過來,薛宜寧已經起身,從她手中接過玉佩,走到房中的碳盆邊。

“隻是一些舊物,放忘記了。”說完,將那對玉佩扔進了碳盆中。

“這……”那畢竟是玉,喜鵲見她如此,意外又驚訝,忍不住要開口,卻又忍住。

她看看薛宜寧,又看看另一旁的駱晉雲,屏住呼吸,再不說一句話。

碧色的玉佩,在火紅的碳上極其顯眼。

玉佩上係著的紅繩很快被燒掉,兩枚玉卻一直好端端的,安穩躺在通紅的碳火上,不受影響。

玉是不怕火燒的。

“我出門了。”駱晉雲說著,拿了鬥篷,從碳盆旁經過,走出門,踏入雪中。

她轉身看向他遠去的身影,隨後回過頭,又看向碳中的玉佩。

呆呆看了許多,她拿了撥碳的火鉗,緩緩揀出幾截碳火,往玉佩上堆,讓那對玉佩埋入碳中。

玉不怕火燒,但燒久了,也會裂的。

薛宜寧出嫁時,帶了好幾大壇多年陳釀的竹葉青,以往都封在地窖中沒管,今日拿了一壇出來,溫好了等駱晉雲回來。

不曾想,按以往他下值的時間,多等了一個多時辰他都沒回。

直到天黑,隨他出去的小廝才回來稟報,將軍同舊友出去喝酒了,今日不回來吃飯。

薛宜寧靜靜坐了一會兒,輕聲道:“知道了。”

她轉過頭,看向屋中那燃了一整天的碳盆。

裏麵那對玉佩,不知是和碳灰一起被丫鬟清了出去,還是依然躺在裏麵。

院中又下起了雪,那株紅梅也開了,在銀裝素裹的天地裏,哪怕入夜也掩蓋不了它的妖嬈。

駱晉雲正坐在水雲樓裏,與肖放一同飲下一杯酒。

放下灑杯,肖放說道:“剛見你時,你十七,才入軍營兩年,而我,二十五,已經在裏麵廝混了六年。但我那時就知道,你一定會立大功,會做將軍,會當上大官,所以,我要和你結兄弟,早點攀上交情……果然,我看得很準。”

駱晉雲笑起來。

肖放繼續道:“你騎射比我強,腦子一個賽我兩個,所以我雖比你年長,卻心甘情願聽你的。那年你因為弟妹而放走那裴世子,我一聲也不吭,守口如瓶,對任何人都沒有提起這事。

“可今時不同往日,這件事再也瞞不住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執著。我敢肯定,瑞王已經拿到了證據,那天我們帶的人,還有那個戚進,他一旦出手,你便完了!”

駱晉雲回道:“斂之,我知道你的意思,隻要我現在回去,一刀殺了她,當年放走裴雋之事,便再不能掀起風浪,可是……我手中的刀,難道是用來殺妻的?若我這樣做,那便不是我了。”

“可……”肖放痛聲道:“可弟妹,她心裏在意的也不是你啊,你這又是何苦!”

駱晉雲不出聲,半晌才道:“不管她在意的是誰,她嫁的也是我。”說著他看向肖放:“人各有誌,你加入瑞王一黨,我無話可說,也感激你今日這番肺腑之言,但我意已決,我不會投靠瑞王,也不會殺妻,隻怕是要辜負你了。”

肖放沉重歎息一聲:“元毅,你英明果決,就是太兒女情長了一些。”

駱晉雲苦笑道:“我自有我的誌向。隻是斂之,瑞王這般廣結朋黨,皇上真不知道麽?又真能容忍到最後?依附瑞王,也並非是良策。”

肖放搖搖頭:“天下大事,哪有十全把握的,不過是看準了,賭一把罷了,瞻前顧後,你我也到不了今天。”說完,給他倒上一杯酒。

駱晉雲端起酒杯,兩人對坐片刻,將酒一飲而盡。

兩人都知道,喝下這杯酒,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從此各走各路,分道揚鑣了。

直到更深夜靜,府上人早已入睡,薛宜寧才聽到外麵的響動。

她放下手上的針線,起身去門口等著,好一會兒才見駱晉雲從院外進來,步履緩慢,在雪地裏帶著幾分頹喪氣息。

她將門打開,待他進來,才聞見他身上一身的酒氣。

原來不是頹喪,而是喝多了酒。

他關上門,一邊脫去鬥篷,一邊隨意地問:“還沒睡?”

薛宜寧接過他手中的鬥篷,在鼻下聞了聞。

他走到了床邊,疲憊地坐下,朝她道:“給我打點水來吧。”

薛宜寧拿著他那身鬥篷,微垂著頭往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下,看他一眼,低聲問:“你……去青樓了?”

他看看她拿著的那身鬥篷,隔了一會兒,回道:“就是……去喝了幾杯酒。”

薛宜寧有些慶幸,慶幸他還會和自己解釋。

她以為,他是早上不高興了,所以故意這樣報複她。

猶豫片刻,她才坐到他對麵,說道:“就一定要去那種地方喝酒麽?我記得有一段時間,你說你不去了的。”說話間,嘴唇微微嘟起,明顯有些不高興。

駱晉雲突然就笑了起來,剛才那幾分頹喪之氣一掃而空,湊近她道:“不高興了?我確實不去了,隻是今日有些特殊……要不然我向你發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她沒出聲,他繼續道:“你看我回得這麽早,就知道確實隻在裏麵喝了酒,而且身邊連陪酒的女人都沒有。”

“不可能,衣服上明明就有味兒。”她說著將鬥篷放到他腿上。

駱晉雲將鬥篷拿起來聞了聞,“什麽味兒?”

說完他不相信地又聞了聞:“總不至於有那種味兒吧?這個昨天放在我們房裏,說不定是在房裏薰上的。”

薛宜寧被他逗笑了,還有幾分不好意思,急道:“你在說什麽呀,我說這上麵有脂粉味!”

“你說的是這個……”駱晉雲也笑起來,“進門出門時被她們衣袖蹭上的,我沒碰她們,絕對沒碰。”

薛宜寧輕哼。

他攬過她道:“我真發誓,就隻是喝酒,而且以後再不犯,你就說,怎樣才能饒過我這一回?”

薛宜寧歎了口氣,輕聲道:“你說以後不去了,要作數。”

“當然作數,絕不食言。”他說。

她站起身,替他去打水。

駱晉雲看著她的身影。

他知道,她對他是愧疚的,討好的,像極了虧欠於他,要報他恩德的樣子。

或許肖放說得對,她心裏在意的並不是他。

她在意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可是,她還是會因為他上了青樓而不高興,心裏就算有失落,看到她的不高興,就釋然了,覺得一切都值得,至少,她還會因他而吃醋。

她對他,肯定也是有一點在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