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寧楓看著她笑,“不過你別害怕,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就是你上次劃我一刀,也沒個下文,我以為你總得關心關心我的。”
萬狸忍著心底翻滾的情緒,不知是否因為上次被堵過有了經驗,此刻看著寧楓,她反而不那麽緊張,倒是出奇的能夠平靜下來。
“你留到現在,總不會是要和我說這些。”
寧楓靠在桌子邊沿上,雙手後撐,“我能有什麽壞心思啊,我還是想繼續上次那個話題而已。”
萬狸眸色冷淡的看過他說:“上次你應該已經得到了結果,就不該再來問我,再有一千次,我還是那個態度。”
寧楓唇角笑意淡了,他嘲諷道:“都分手了,還念念不忘呢,我不是跟你說過嗎,發瘋的不是我,是你。”他攤開雙手,“可惜你不信。你為什麽看不上我呢,是覺得我身份低微嗎。可是萬狸,我早就說了,一個階層的人才能相處得長久,還是你覺得,你比我高貴?”
“是你在自卑。”萬狸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使得寧楓臉色大變。
所有偽裝出來的分寸和溫和猶如一麵鏡子被萬狸一錘打破,嘩啦一聲,四分五裂開來。寧楓猛然上前一手掐住萬狸的脖子,眼神陰沉。
萬狸被人摁在桌子上,她雙手緊抓著寧楓的胳膊一遍掙紮一遍繼續道,“被我……戳中心事了?你PUA我,其實……根本不是……為了和我在一起,你隻是……先入為主的認為……我本該是和你一樣的人,你……自以為是的給我下定義在心裏……刻畫出一個你……想象出來的萬狸,然後被現實的我親手……打破你的幻想,你心裏不滿,你氣不過,你將怨氣……撒到我身上,你甚至讓我自我懷疑……自己是否有錯……”
“你他媽閉嘴!”寧楓手下的力氣愈發增加,五指緊緊收攏。
萬狸感覺到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幾乎要發不出來聲音,死死往外拉扯寧楓的手,指甲幾乎要陷進他的肉裏,有血絲已經蔓延出來,大聲道,“都是你……自卑,你想要……拉我下水,想找人陪,陪你一起,覺得,這樣,心裏才能……平衡,你才是個瘋子——”
“你閉嘴!”寧楓額上青筋凸起,厲聲大喝,“我沒錯!我有什麽可自卑的,我總有一天會比所有人站得都高。你他媽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有什麽資格來說我!”
他怒目圓睜直視著萬狸,臉上盡是瘋狂,幾乎沒有一點理智。
“掐死我啊!”萬狸衝他大喊,眼眸中毫不畏懼,甚至帶著狠絕,她早他媽受夠了寧楓的糾纏。一個十幾歲的高中生怎麽可能會習慣被一個心理極度不正常的人盯上,何況這人一度威脅到她的人身安全,對她進行精神打擊。
萬狸破罐子破摔,眼裏盡是冷意:“你有本事就掐死我,你不是誌向遠大要成為人上人嗎,你不是一向不服要將那些二世祖踩在腳底下嗎?你掐死我,你的一輩子也就毀了,明天警察就會來將你帶走,你的父母親人就會一輩子背負著養了一個殺人犯兒子的名頭,想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唾棄!你說,到底是誰將誰踩在腳底下!”
她狠厲的補了一句,“你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寧楓手下的動作凝滯。
他的眼前突然浮現起他媽矮小瘦弱的身體,黝黑蒼老的麵孔,枯枝一樣粗糙的手。想起小時候他爸在廠裏打工受傷截肢,他媽帶著他去討說法受盡白眼和嘲諷,屈辱的被人趕了出去。想起他爸受傷後身體一直不好得了食道癌卻因沒錢看病硬生生拖得無藥可救,最後一口飯都吃不進去活活餓死,黝黑皺巴的一層皮包裹著瘦弱的骨頭,他媽哭喊了一夜。想起廠長矢口否認拒不賠款瞧不起人的惡心模樣。想起他媽常年勞累打工留下的腰疼毛病。想起他媽在得知他進入英才一高上學時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的笑容。
寧楓有些出神。
可緊接著就是英才一高的學生嘲笑的言語,如同咒語一樣在他腦子裏回**,令人頭疼欲裂,那些看不起的麵龐和廠長的麵龐逐漸融合。他的臉色忽又陰沉下去。
萬狸抓住時機用盡全力一拳砸在他手臂上,寧楓吃痛,手徹底鬆開。萬狸一腳踹過去踢在他腿上,而後開門快速跑了出去。
寧楓低聲咒罵一聲,甩上門大步追了出去。
萬狸不敢給自己留任何緩口氣的時間,幾近於一步跨兩個台階往下狂奔。她的心砰砰直跳,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隻有她自己知道,剛剛是有多麽緊張,很明顯她剛剛的激將法起了作用,但是她仍舊不敢鬆懈,因為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無一不在提醒她,她還沒有擺脫寧楓。
她匆忙中往後瞥了一眼,銀白色的光亮一閃而過。
是刀!
果然寧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她,如果她剛剛沒有打定主意要逃而是選擇假意順從,那麽依寧楓那極度不正常的心理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會讓她留下一些永遠無法抹去的把柄來控製她。
不安迅速占領她的整個大腦,萬狸顧不上其他,隻能一個勁的拚命跑。
好不容易衝下了樓,萬狸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大步往校門口的保安室衝去,然而身後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大口喘著氣,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跑,快跑!
天已經黑透,校園裏已經沒有一個人,萬狸一腳踏空整個人失了平衡由於慣性幾乎瞬間往前跌去。
意外總是令人預想不到。
萬狸此刻隻想到一件事:她完蛋了。
眼前一個黑影閃過。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來襲,她隻來得及驚呼一聲就立刻被人捂住嘴巴扣住肩膀粗魯的大力推進一旁的樹林裏。
“唔……”
“別他媽出聲。”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來,萬狸整個人一僵,而後被人一下子摁著背扣在地上和大地抱了個滿懷。
“你他媽要是敢出來,老子弄死你。”萬狸隻來得及聽見這一句惡劣的威脅還沒開口就被人用膠帶幹脆利索的粘上了嘴。
她的身影隱在黑暗中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而後那人走了出去。
萬狸定定的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良久沒有反應過來。
寒風如一把利劍在夜幕下飛舞,發出低沉的震顫,數九寒天,凍得空氣幾乎要凝固。
“找什麽呢?”紀蘭卓站在寧楓身後,“說出來,我幫你找啊!”
寧楓站在死寂的黑暗中,“不找什麽。”
紀蘭卓嗤笑出聲,抬手上前搭上寧楓的肩,微微收緊捏著他的肩膀往下一點點用力,“不該碰的人就別碰,你有那個資格嗎?”
他動作裏帶著威脅,可是語氣聽起來更像是一種挑釁。
寧楓收緊了握著刀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轉身朝紀蘭卓刺了過來。
紀蘭卓側身一閃,抓著寧楓的胳膊往旁邊一擰,手握成拳緊接著往他臉上砸去。
寧楓本來長得就偏清瘦,根本不是紀蘭卓這樣經常打架的人的對手,沒幾下臉上就掛了彩。
他掙紮不開,胳膊被人死死鉗製著。紀蘭卓打人是狠,卻好似根本沒有防備,寧楓陰毒哼笑一聲,反手扭轉了刀尖的方向衝著紀蘭卓的手紮去。
銀光乍現,利器刺入皮膚的聲音傳出,寧楓愈發得意,一頭狠狠撞在紀蘭卓的胸口,紀蘭卓一個踉蹌,勉強站穩,手上的血珠順著指尖往下滴,看上去有幾分狼狽。
寧楓看著他,“你沒了家世就是一個混子,除了會裝逼惹事你還會幹嘛,沒什麽真本事就別玩英雄救美,你他媽裝什麽高深莫測呢!”
手上血流如注,紀蘭卓沒有去管,而是看著寧楓勾唇笑,眼裏是毫不掩飾的蔑視,“我裝有人願意捧我,你連裝都裝不起,又是以什麽立場來嘲諷我呢!”
寧楓厭惡極了這樣的眼神,思慮流轉間,他已經對著紀蘭卓舉起了刀。
幽靜的樹林裏隻能聽得見怒吼的風聲,等萬狸回神時,她已經聽不見外麵任何動靜了。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紀蘭卓會突然出現。就在她已經準備放棄他的時候,命運偏偏和她開了這麽一個玩笑。
她還不知道外麵什麽情況,不管怎麽樣,紀蘭卓救了她,她分得清輕重緩急,現在不是想那麽多的時候。寧楓帶了刀,她現在要去保安室喊人來控製住寧楓,最好將他抓起來。
雖然不一定會有充足的證據,但沒了這次還會有下次,她必須永久的解決寧楓這個隱患,不是每次都會讓她這麽輕易的逃脫。
萬狸一把扯下嘴上的膠帶,就要從另一邊跑去保安室。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緊接著寧楓的尖叫聲響起:“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幹的——不是我!”
“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還想抵賴嗎!”
萬狸心裏繃著的弦一下子斷開,她顧不上其他,從樹林裏衝了出來。
寧楓正被幾個保安摁在地上,他蹬著腿拚命地掙紮,臉上盡是不服和怒氣,扯著嗓子怒喊,“不是我!明明是他激我,我沒錯,是他設計好了誣陷我,不是我——”
他一隻手裏還拿著帶血的刀在地上四處揮舞,整個人處於極度的瘋狂,幾個人高馬大的保安將他手裏的刀一把奪下。
紀蘭卓看起來有幾分狼狽,屈腿坐在一旁地上,背靠著花壇的邊沿,冬天黑色的衣服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麽問題,隻是耷拉在地上的左手下的一灘血在夜裏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萬狸愣在原地。
紀蘭卓看她出來,神態漫不經心:“你怎麽這麽不聽話,不是不讓你出來嗎?”
萬狸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
醫院。
紀蘭卓半靠在病**,左手半條手臂都包著紗布,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什麽情緒。
萬狸進去時,正好恰逢警察詢問完紀蘭卓出來。等到人都出去,她才拿著水壺倒了杯水遞給他,“喝口水吧。”
紀蘭卓沒動。
萬狸垂眸,將杯子放在他床頭,就坐在一旁沙發上。
寧楓因為持刀傷人被警察帶走了,她現在該鬆一口氣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萬狸覺得好像有什麽堵在心口,她在迷霧中探索,始終看不清楚理不明白,一種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低落的情緒充斥著她的胸腔,悶得慌。
一碼歸一碼,紀蘭卓救了她,所以他受傷,她留在醫院。
兩人無聲的坐著,連帶著屋子裏的暖氣都讓人覺得很悶,萬狸忍不住,起身打開窗戶。
“他騷擾你很久了?”紀蘭卓問。
萬狸站在窗邊,她不知道怎樣麵對一個甩了自己又救了自己的前男友,背對著或許更適合交談。
“嗯。”萬狸淡淡應道,“也不算,前後就兩次。”
“那上一次呢?”他又問。
萬狸鼻尖一酸,眼睛澀澀的。
該問的時候為什麽不問,時間對不上,說起來也沒意義了。
“上次沒事。”她上下眨了眨眼睛,深呼一口氣,語氣輕快道,“欸,你今晚怎麽在學校?”
“有事耽誤了。”
“哦。”萬狸轉過身:“你的傷,多久才會好?”
紀蘭卓斂眸,“很快。”
又是長時間的靜默,不知過了多久,萬狸聽見他開口,
“你不用在這覺得愧疚,也沒必要想著照顧我到傷好,用不著,護工什麽都能做到最好,而且都是皮外傷,縫了針就能愈合。”少年湛黑的眼眸看著她,愈發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緒。
萬狸手指微動,清麗的麵容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動人心弦,然而紀蘭卓一句話就能讓她神色大變。
“哦,忘了跟你說,”紀蘭卓無所謂的抬起受傷的胳膊枕在腦後,整個人吊兒郎當,“我不是為了救你,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他確實劃了我一刀,不過不嚴重,嚴重的那一刀,是我故意說話激他然後自己帶著他的手紮上去的。”
他說完,鋒銳的眉眼惡劣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