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不是簽字畫押,別緊張”

冬天的夜晚來臨得格外早,晚自習才剛剛上課,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教室裏開著暖氣,幾十個人同時呼吸,更顯得悶熱。後門不知道是誰出去上廁所沒有關嚴被吹開,一陣冷風吹進來,教室各種各樣的氣味稍稍散了些,連呼吸也順暢了不少。但很快有人縮了縮脖子,窸窸窣窣的抱怨聲響起,後門再次被大力關上。

萬狸扯扯衣領,將冰涼的水杯貼在臉上,企圖趕走一絲悶熱,然而並沒有什麽用,很快連水杯的外壁也被臉上的熱度傳染,變得溫熱起來。

悶。

太悶了。

萬狸不得已將水杯放下,重新低頭盯著桌子上攤開的物理練習冊。

她沒聽懂今天老師講的內容,現在麵對練習冊上的題目唯一的優勢就是她還能認得出是漢字,至於連起來,那是真的一竅不通。

萬狸將外套的拉鏈拉開,隻覺得哪哪都不舒服,恨不得馬上去操場跑十圈,讓冷風好好將她的腦子吹清醒些。

她現在迫切的想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到她的請求。

班主任推門進來,敲了敲黑板。

“大家都抬頭,等會輪到咱們班去錄入指紋,排好隊,男女生各一隊,上下樓動靜小一點。”王麗站在講台上,交代著注意事項。

萬狸幾乎是高興得要跳起來,但麵部沒什麽表情變化,還是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終於可以透透氣了。

大概是沒有多少人願意上晚自習的,王麗話音剛落,學生一窩蜂的都湧向前後門,一時間堵得水泄不通。

萬狸歎口氣,慢吞吞的跟著人流往外走。

英才一高的學生是出了名的讓老師又愛又恨。個個都是從中學選拔上來的尖子生,全市聯考的前幾十名幾乎被包攬完全,根本不需要操太多心。與之相對的是,大多學生身上都或多或少蘊含了點活潑因子,每個班總有幾個鬧騰的學生帶頭,很是不好管理。

七班也是如此,即使王麗再三交代要有秩序,剛出了教學樓,排好的兩隊很快變了隊形,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邊走邊說話,拖拖拉拉地前行。

王麗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畫麵,在心裏自我安慰著,好在還知道出了教學樓再說話,沒有在人家班外麵大聲喧嘩,值得表揚。

萬狸走在隊伍的最末端,與前麵打鬧的場景相比,孤單得過分顯眼。

其實剛升入高中那會她身邊還是圍了很多人的,但萬狸常年習慣於一個人生活學習,臉上永遠沒有什麽情緒波動,身邊猛一出現那麽多人,她不會處理人際關係,也不懂得去維持,更不會表達自己的情緒,久而久之,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萬狸不計較這些,她深深的呼吸著外麵的清新空氣,五髒六腑都舒服許多。

她趕到時,長長的隊伍還拐了好幾個彎,旁邊不認識的學生陸陸續續往教學樓去。

前麵看樣子還有其他班的沒有錄完。

萬狸這麽想著,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看這架勢,晚自習是回不去了,今晚回家又要熬夜補作業。

一旁的視線往她這邊看來,萬狸皺眉,稍稍低下頭。

隊伍一點一點往前挪動。

萬狸聽到前麵一陣鬧哄哄的,人群裏發出若有若無的笑聲,她好奇的抬頭看去。

大概是隔得太遠,她近視,什麽也看不見。

“哎。”

萬狸察覺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是她前麵的女生。

“什麽?”

那女生有些局促,但還是接著道,“你帶鏡子了嗎?”

萬狸平時不帶這些東西,她搖搖頭,“沒有。”

女生泄氣,扭過頭擺弄著頭發。

萬狸無聊,盯著她的後腦勺看她紮頭發,放下,又紮起,又放下。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

錄指紋的儀器在一間辦公室裏,等萬狸站在門口時,同班同學大都已經錄完離開,今晚就截止到他們班,她是最後一個。

錄指紋的地方沒有老師,也許是提前走了,隻坐著兩個學生。前麵還有幾個人,萬狸習慣性的抬眼看,然後低頭盯著地麵。

片刻,萬狸突然抬頭。

“叫什麽?”

“李豪。”

“身份證拿出來。”

叫李豪的男生將身份證放在桌子上。

“摁大拇指。”

坐在右邊的人手肘支在桌麵上,半撐著頭,眼睛要睜不睜,像是睡著了般。大概是覺得姿勢不舒服,他坐直聳聳肩,脖子左右扭動了下,發出微微響聲。

複又換了隻胳膊繼續撐著頭。

“下一個。”

萬狸還沉浸在不可思議當中,很快被略帶沙啞的聲音喊醒。

“叫什麽?”

“萬狸。”

她將身份證遞出去。

“摁大拇指。”

萬狸微不可查的緩了口氣,將手指放上去。

她以為好了,拿過身份證就要走。

“等等。”

身後傳來那人的聲音,“沒錄上,再錄一遍。”

萬狸用力捏著身份證的邊角,轉身回到桌前。

“好了嗎?”她抽回手指。

那人沒回話,低頭看手機。

坐在左邊的人開口,“你再錄一遍。”

萬狸放上手指。

反複了幾次,依舊沒錄上。

萬狸抿唇,耳朵有些熱。

那人皺著眉,看向旁邊的人,“阿卓,這怎麽回事,機器壞了嗎?”

被叫的少年放下手機,抬頭看了萬狸一眼。

萬狸低著頭,一隻修長的手出現在她眼前,虎口有顆痣,隱約能看見手背的青筋,健康的膚色隻能說偏白,看上去很有力。此刻正拿著一張紙巾,“先擦一擦。”

萬狸接過紙巾擦了擦大拇指,複又將手指摁上去。

辦公室隻有三個人,萬狸有些緊張,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萬狸抬頭瞥了眼他,大概是屋裏太安靜,微弱的呼吸聲一瞬間也被放大,那人應是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

少年微挑眼瞼,唇角勾著笑,“嘖,又不是簽字畫押,別緊張。”

萬狸收回目光,又拿起紙巾擦了擦手指。

錄入成功。

她剛想抬腳走,仿佛覺得不甘心,加了句,“謝謝。”

也沒等人回話,快速離開了辦公室。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路向澤才伸了個懶腰,笑著看向一旁的人,“這妞真冷!”

他就沒見過見到身邊這位爺還這麽淡定的人,就今天錄了一下午指紋,前麵熱鬧得不行,都到門口了還照著鏡子補妝的比比皆是,錄完了指紋還待在屋裏不走的大有人在,要不是後來來了老師,他篤定紀蘭卓一定會被要爆手機號,再破新高。

紀蘭卓挑眉,“喜歡?”

路向澤摸了摸下巴,“沒見過這麽帶感的。”

他錄了一下午指紋,少說也見了半個學校的女生,他敢說,沒有一個比得上最後這個。

目測有一米七多,在女生中算高的了,即使穿了冬天學校發的臃腫難看的校服依舊很瘦,氣質冷得不行,從他見到她起基本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一張臉漂亮的紮眼,隻紮了個簡單的馬尾,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看上去清麗又妖嬈,很難想象有人能將兩種氣質融合在一起,偏偏他又親眼見到了。

路向澤想起好像從來沒見過她,“萬狸在學校很有名嗎?”

他沒聽過這個名字,要不是檔案上寫著班級,他都要以為是新生了。

紀蘭卓沒抬眼,盯著手機,“不知道。”

他眉眼沒了笑,看上去頗為煩躁。

路向澤看他不耐煩的樣子,不怕死的往前湊,“怎麽,大小姐又查崗了?”

紀蘭卓沒回他,不一會兒,路向澤聽見他道,“讓我等會陪她去朋友的生日會。”

路向澤看見他的模樣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分了?”

“煩。”

路向澤向後仰,在他的印象裏,這位被稱作大小姐的人已經算的上和紀蘭卓在一起很長時間,有兩個月,比過往的每一任都要長。

還是逃不過被分手的命運。

“大小姐該哭慘了。”

紀蘭卓起身,“怎麽,你心疼?”他嗤笑出聲。

路向澤攤開雙手,“我可沒說。”

他隻是怕麻煩,謝夢瑤找不到紀蘭卓肯定要來他麵前鬧。

“你就是個渣男。”路向澤半是開玩笑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遭報應?”

紀蘭卓倚著桌子,“彼此。”

路向澤轉著筆,沒否認。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