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王耀宗當初是判了六年, 在今年春上回了大隊。

跟王櫻猜測的一樣,這位堂弟在出來之後,沒有地方可以去, 直接回了大隊。

王永順兩年前回來之後, 就在大隊的一處破屋住下,這兩年下來,大隊日子好過,他也跟著過上了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不說富裕,但卻是餓不著凍不著的。

但王耀宗出來之後就不一樣了, 王耀宗蹲了六年, 出來之後雖然外麵慫的不像話, 回家裏卻是以前的態度。

他還覺得自己是一家人的指望,心裏想的還是當初王永順和李春娟怎麽對他好。

王耀宗回到家就開始躺下不幹活,不管是下地上工還是家裏的家務活計,他都不幹。

王永順現在對著這個兒子已經沒有了任何耐心, 早先那種存著心思讓兒子飛高飛遠的期盼也沒了著落。

隨著王耀宗越發的不爭氣, 王永順最後一點翻身的指望也沒了。

指望這個沒剛性的玩意兒給他撐腰翻身,那是做夢呢!

而王耀宗不幹活, 卻忙什麽呢?

答案是, 這人出來之後就想找個老婆。

王耀宗如今已經是二十好幾的人了, 大隊上少有這個歲數還不結婚的,王耀宗也想娶老婆了。

可他這個名聲, 就算是有第七大隊的好日子放著,也找不來一個媳婦跟他過日子。

田有福把王耀宗出來之後的事情大致的說了說, 本意是想壓一壓王永福的怒氣。

到底是一家子的兄弟, 王櫻已經出了氣, 沒看這幾年王櫻和徐霜經常回來探親, 愣是沒問一句嗎?徐家對王櫻不錯,又已經進了城,徐霜聽說現在已經評了特級三等的廚師了,眼瞅著就都是好日子,何必跟倆破瓦罐較真呢?

田有福有些委婉的說道:“永福,你現在可是幹部了,這些事櫻丫頭的態度是算了,這倆貨不上台麵,但也已經吃了教訓。”

王永福冷笑一聲:“有福哥,你說的對,但我還是要先見見王永順。”

見見這個骨肉兄弟,見見這個想吃自己絕戶的兄弟!

田有福:“你不先見見櫻丫頭?”

王永福頓了一下:“等等吧。”

他現在沒臉見女兒。

第七大隊的破房子不少,尤其是這幾年日子好了,新一茬的年輕人也不愁找媳婦,大隊上分家的人也越來越多。再起的房子都給劃在靠外的地方,靠山那邊的好多舊房子就給劃出來,重新規劃了地方種金銀花。

王永福跟在大隊長身後,王永福交代了讓人不要跟著,田有福看王櫻不在人群中,也招呼了人去跟王櫻說一聲。

“讓她先回家去吧,等會兒我們就過去。”

多年父女相認,總不好是在外頭。

一直走到了一處破敗的房屋前,王永福壓了腳步。

隻聽見屋子裏傳來幾聲咳嗽。兩個男人的聲音你來我往。

“老東西,你能不能滾出去咳嗽?媽的,對著鍋灶咳咳咳個沒完了?”

“這是老子的房子,你不願意待就滾!”

“你說誰滾呢?媽的,不是你這個老不死的牽連我,我現在能娶不上媳婦?”

“做你娘的春秋大夢,還娶媳婦,你娶個屁!”

“你是不是找揍?你個老王八蛋,要不是你不像話,你當初算計王櫻,咱們家日子能這樣?現在好了,人家進城了,咱們連沾都沾不上。”

“我是為誰?我不是為你?”

……

王永福聽著裏麵父子倆,一個蒼老,一個年輕,互相謾罵又互相指責。

田有福歎口氣:“永福,你看吧。”

這些不上盤子的貨,就算是沒人管,也會這樣一直爛的。

王永福卻不這樣想,他上前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噗通一聲,大門的門葉就掉下來,整張門撲在地上,灰塵飛舞。

王耀宗和王永順卻沒有第一時間責罵,在漫長的改造生活中,這倆人的膽子都被嚇小了。

等到看清楚是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站在飛舞的灰塵中時,王永順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你是永福!”

王永順嚇的兩股戰戰,差點站不住就要跪下。

“永福……永福,你沒死!永福!”

王永福把帽子摘了,上衣脫了,丟給田有福拿著。

王永福一個健步上去,提溜著王永順的脖子領。

“大哥,好多年不見了。”

他鎮定自若,嘴上說著好久不見,手上卻幹脆利落,一拳打在王永順的臉上。

劈裏啪啦,巴掌帶拳,王永福二話不說,就給王永順揍了個半死。

王永順剛開始還在挨打的間隙喊著弟弟的名字,喊著自己知錯了,後來卻顧不上了,不是不想,是因為臉被打腫了,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明白。

王耀宗縮在邊上瑟瑟發抖。

剛才他聽見他爸喊名字,還竊喜了一下。

就算是他得罪了王櫻,可二叔回來了,是不是往後就得靠著他承繼香火了?

然後,王永福就用自己的拳頭告訴了他,沒可能了!

王耀宗抖著手,想往外跑。

他覺得自己冤枉,以前欺負王櫻的事,不都是他爸的打算嗎?咋能算到他頭上來?

這個二叔看上去好凶,他爸那麽大的歲數都打,一會兒會不會也打他?

王耀宗想跑,王永福不會由著他。

把被打的暈頭暈腦的王永順往地上一丟,上前就攔住了王耀宗。

王耀宗嚇的要尿褲子了,顫顫巍巍的辯解:“二叔二叔,冤有頭債有主,這不賴我啊!你你你、你看,我爸還在這兒,還有我媽……我媽那時候最喜歡欺負王櫻了!你找她去!她就在隔壁那個公社,我帶你去!”

田有福都恨不得把耳朵捂起來。

這還是當兒子的?生了個豬崽都比這貨強啊!

王耀宗一股腦的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他心裏最怨恨的,就是爸媽。

至於王櫻,他不敢怨了。差距太大,他沒那個膽子。

王耀宗提起李春娟,就是想把這個殺神一般的二叔引過去。

其實他自從出來之後,就去找過李春娟。他爸不像樣,上工的活就是勉強幹幹,大隊上雖然也給他分錢,但都是按照最低的分。他想娶媳婦,光靠老爹的那點工分是不夠的。所以王耀宗第一反應就是把李春娟找回來。

王永順和李春娟,都是欠了他的!

難道不該補償他?

這倆老貨就應該彎著腰幹到死,不然他媳婦哪裏來?沒有媳婦,他王家的香火難道要斷在他頭上?

結果王耀宗去找李春娟,沒進門就被打出來了。

李春娟被爹媽說給了一個鰥夫,那鰥夫家裏四個兒子,人不缺兒子,就缺一個在家幹活的。

李春娟過去之後的日子說好過也好過,家裏不指著她下地幹活掙工分,說難過也難過,她得忙著家裏裏裏外外。

當後媽本就難,幾個繼子先後娶了老婆,後婆婆更是難當。李春娟就整天消磨在家裏,別說是知道王耀宗出來了,她連王永順出來了都不知道。

王耀宗上門,還沒說出來意就被李春娟的男人給揍了。

王耀宗不知道這是不是李春娟的意思,他隻能把賬記在李春娟的頭上。

“二叔!你信我!六七年前我才十七八,我真沒咋欺負過櫻姐。你去找我媽!都是她!她逼著王櫻每天幹家務洗衣裳,還拿了她的烈士子女證偷領了她的錢,後來我媽還想給她說個二婚頭,想讓她嫁過去當後媽!”

王耀宗怕挨打,竹筒倒豆子的說。

“還有我爸!我爸偷了二嬸留下來的錢,五百塊錢!”

“二叔,我真的沒幹啥啊!”

他確實是沒幹啥好事,但是他真的沒咋算計過王櫻。

王永順躺倒在地上,聽著自己生的叉燒把所有事情都推過來,氣的差點吐血。

“你個王八蛋!”

王耀宗直蹦高:“你才王八蛋!你想吃絕戶!是你說二嬸走了,王家所有都是我的!你說二叔就算是活著,也該給我供起來。”

王耀宗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要不是他爸老在他耳朵邊上說,他肯定也不會那樣想。

所以,都怪他!

王永福看著他們父子互咬,王耀宗甚至越過他,踹了王永順兩腳。

“二叔,都是他的錯!都是我爸媽的錯!對了,還有我姐!我二姐那時候也欺負王櫻!”

“永福,哥哥是錯了,但是哥真沒有那麽壞,我沒想著要把櫻丫頭怎麽樣啊,我就是為耀宗考慮的。早知道他是這樣,我還不如溺死了他!”

……

王永福拳頭攥的咯吱響,一腳踹翻了喋喋不休的王耀宗。

上前把王永順從地上提起來。

“大哥,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我征兵走時候你說過什麽還記得嗎?”

“你說家裏你幫我看著,你說幫我照顧妻兒。你說你當大哥的,就是自己餓死也會給王櫻娘倆照顧好。”

“你踏馬的就是放屁是吧?”

“我不圖你照顧,你倒是有膽子來吃我的絕戶?”

“你還是個人嗎?”

“給我閨女說二婚頭,你還好意思說沒想把她怎麽樣?”

“你們全家都是活該報應!你媳婦現在去當後媽了,你兒子不學無術,你自己想要的都沒有,這就是報應!”

……

王永順從未想過這些,他這些年過的難,卻隻想著自己是時運不濟。但現在被王永福一口一個報應砸在腦門上,他整個人都懵了。

真的是因果報應嗎?

李春娟攛掇王櫻嫁個帶孩子的,結果最後自己去給人當了四個孩子的後媽。

王耀宗靠著他們夫妻,占據了全家的好處資源,結果最後這些資源也全是敗在了他身上。

而他自己,想要的體麵和氣派都沒有,兒女不爭氣,夫妻也分開,家業全散盡,如今老無所依。

王永順呆呆看著自己的弟弟,對方雖然也上了歲數,但腰板硬挺,體魄也健壯。跟自己完全不同。

他這麽些年,算計來去,最後一事無成。

他算計的人都越過越好了,他們父子還是一灘爛泥一樣活著。

本來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在兄弟的女兒麵前也一敗塗地。王櫻一個丫頭片子,愣是靠著自己嫁了好人家,進了城,還有了名聲。

而自己呢?

王永順心頭那股子爭上的心氣煙消雲散,整個人頹喪的抬不起頭來。

王永福又踹了王耀宗幾腳,給他踹的嗷嗷叫。

“你給我記住,這輩子,我都不想看見你們兩個。我再也沒有你這個兄弟,父母的墳頭我回頭遷走,你們倆,我見一次打一次。”

王永福走了,王耀宗哎呦哎呦的叫喚著起身。

躲在屋裏半晌,終於確定二叔不會再回來了。

王耀宗踹了一腳躺地上死豬一樣的親爹:“老東西,起來給我做飯去!”

尊嚴是什麽?他早就沒那個玩意兒了,王耀宗無所謂的聳聳肩,還慶幸自己挨的沒有王永順重。

王永順迷迷瞪瞪的,撐著渾身的疼痛起來。

廚房的熱氣氤氳,他渾濁的眼中蓄滿了淚水。

報應啊。

在王永福揍人的同時,另一處的破敗房子裏。

清雋的男人揣著忐忑的心情推開了吱呀的木門。

程淑芬正在繡花,頭也不抬:“小玉,你回來了?鍋裏有點麻葉,是剛才麥苗送來的,你說說你啊,這麽大的姑娘了,不要老是爬高上低的了,你看看你這個衣服,膝蓋上的補丁摞的都不好縫了,我給你繡個花,你再弄破,我可要逼著你自己繡了。”

程淑芬咬斷了線頭,把衣服甩了下:“過來,上身試……”

話音乍然斷掉,程淑芬呆滯在原地。

藍越輕聲說道:“淑芬,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