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刀疤臉一行人就起了內訌。

準確說, 這個內訌的起因,在許磊還沒進去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這次來的人中,有好幾個跟許磊是沒什麽交情的, 完全就是沒地方去了, 隻能來了這個小縣城。

而刀疤臉這一行人,雖然跟許磊是關係熟,可許磊這次的表現也讓他們心裏不舒服。

哦,掙錢的時候哥倆好,有事求到你這兒了, 你甩臉子給誰看?

團隊裏一個長相溫厚的“老實人”嘀咕:“天天都吃大餅, 吃的我臉都綠了。這好歹還是過年呢, 就沒點像樣的東西。”

倒是那個侏儒老四,為許磊說了兩句:“許哥也不容易呢,他家裏明麵上的錢不多,真要是大包小包的買, 那不是招人懷疑?”

“老實人”不吭氣了, 雖然不吭氣,但是他心裏還是不滿意。

要說他們這群人為什麽願意搞這種吃花生米的生意, 還不就是為了吃好喝好?

就拿“老實人”自己來說, 他本身就是大山裏窮的受不住的人家, 家裏幾個兄弟都娶不上老婆,那是出門下地都光著上身, 因為家裏的布就夠做褲子的,上麵衣裳能光就光。

單著好些年, 最後還是山裏有人家買了媳婦, 這才給“老實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可就算是買媳婦, 他家兄弟幾個也都買不起一個。所以“老實人”就跟著別人一塊幹這賣人的生意。

幹上幾年, “老實人”給家裏幾個哥哥都一人弄了一個老婆了。按理說早可以收手,但是沾過這種大錢,“老實人”已經完全看不上小錢。

反正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掙了錢就是花。

要說起來,他還真沒有虧過嘴。

其他人也都大差不差。

所以大家對許磊都有了不小的抱怨。

更有人嘲諷說道:“許磊這小子莫不是想甩甩手上岸吧?給咱們安排到這裏,回頭他再把咱們賣了。”

刀疤臉嗬斥道:“說什麽呢!他賣了咱們,他自己也逃不脫!都是一條船上的,少點這種屁話吧!”

那人是自己帶了幾個人單獨幹的,對上刀疤臉也不怵,冷笑一聲。

但隔閡也就此放下,許磊自己都明顯察覺到了。

這樣的境況一直持續到許磊被抓。

連著好幾頓沒有人送飯,就連最看不上許磊的人都老實了,隻以為是許磊發起了脾氣,不願意再管他們幾個。

但左等右等,許磊還是沒來,最後還是讓最容易偽裝的侏儒老四出去了一趟。

老四出去一打問,很快就衝了回來。

“許哥被抓了!”

“什麽!?!”

所有人的心瞬間都提吊起來。

等到聽明白許磊被抓和他們的大事業一點關係沒有,幾個人才放下心來。

“這蠢貨!”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許磊真是豬油灌了腦子,怎麽能因為男女那點事就被抓進去了呢?

瞧著是個精明人,咋就能這麽輕易就折鞭?

“老實頭”眼神陰鷙不說話,其他幾個跟許磊不熟的對了下眼神。

“老刀,既然你們這邊的線人被抓了,難免後麵要牽連出來……咱們要不趁著明天就走吧?”

想也知道,許磊進去了之後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萬一被審出來拐人這樁事,他們可全都在這裏,別最後來了一網打盡。

“咱們明天幹一票大的,大家做完就分頭撤退,你覺得怎麽樣?”

刀疤臉咬牙,什麽分頭撤退,就是這些人不想再跟自己這邊搭上了!

想拆夥!

不過刀疤臉自己也清楚,這已經是沒辦法的事了。

沒有一個本地人在這裏給他們斡旋,他們這樣明顯的外鄉人實在是不安全。

手裏捏著錢是不錯,但沒有本地的票,拿全國糧票用,他們手裏也沒有那麽多。難道要一直等到許磊出來嗎?

刀疤臉不做這個希望。

老四剛才說了,許磊是被兩個女人給告了,他老婆和另一個被騙的女青年,兩個人都說他亂搞男女關係。

這罪名可不算小,尤其還是有苦主的情況下,判上好幾年也不是不可能。

幾年時間,等許磊出來的時候,誰還等他!

刀疤臉權衡再三,最後還是聽了大家的意見。

反正許磊折了,這個縣城他們怕是三五年都不會再來了。

既然如此,不如搞個大的!

“咱們現在來安排,老四,你跟棗花一塊,扮作母子,出去開始踩點。”

“老實頭,你和那誰,你們倆扮作夫妻,也出去踩點。”

“剩下的人把藥準備好,然後去找車。”

……

刀疤臉聲音低沉:“這次既然要幹一票大的,就不要可惜別的了!去聯係人,找大車。”

他們這樣不幹人事的,也有一些自己的渠道,可以找到一些關係的。這大車也是能弄來。

“記住了!小心謹慎!咱們做一票,成與不成都得走!”

“記住了!”

就在這一夥人忙著到處踩點的時候,大年三十也到了。

這也是王櫻第一次在城裏過年。

從下午開始,馬家,劉家的孩子就來來往往的,馬大娘的二兒媳做的糖餅,看著薄薄的一片,軟乎乎的。

撕開一個口子,裏麵的白糖餡流水一樣流淌出來,得抻著腦袋去接,燙呼呼的進嘴,外麵的皮子也是軟糯q彈。

馬家來的人是驢蛋小朋友,害羞的把糖餅往王櫻手裏一塞就要跑。

王櫻把人攔下來,把自家炸的紅薯丸子肉丸子一樣一半,盛了一碗分給他。

“謝謝……”

小孩臉都紅透了,一溜煙跑開。

紅薯丸子炸的透著甜香,肉丸子更是肉多菜少,把馬家的一群小孩吃的嘴角都是油光。

才五歲的羊蛋眼珠子一轉,悄悄問哥哥:“哥你剛才給王阿姨送的什麽啊?”

怎麽王阿姨還給他們吃肉了呢?

這肉丸子太好吃了,比家裏大伯做的好吃多了!

驢蛋:“就是咱媽叫我送的呀,做的那個糖餅。”

大房的牛蛋最大,插嘴道:“我看奶說得對,王阿姨就是禮尚往來。咱奶之前給她送雞蛋,她就給咱回了大半碗的肉,聽說那叫把子肉,好吃死了。”

羊蛋插嘴:“大哥,奶說了,過年不能說死。”

牛蛋:“哦,好吃不活了。”

羊蛋:……

“然後咱們這次送糖餅,她就給咱們回紅薯丸子和肉丸子。”

驢蛋:“但我覺得還是王阿姨家的東西好吃。”

上次那個把子肉,他跟大哥都差把碗都給舔光了。大伯還嘟嘟囔囔說自己做的也不差,在驢蛋看來,差遠了好嗎!

王阿姨家的東西,哪怕是跟自家一樣材料,也做比自家好吃多了!

羊蛋懵懵懂懂聽兩個哥哥說話,小腦瓜飛速的轉著。

哥哥說的意思,就是王阿姨每次都會根據他們家送過去的東西給回禮。

羊蛋攥緊了小拳頭……

半晌,王櫻正跟陳東和徐霜說著話,家裏兩個廚子,王櫻又懷了孕,往年做年夜飯她還會幫著洗個菜什麽的,今年卻是連燒火的差事都沒有了。

“哎?”

王櫻看到自家門口出現了個小人。

“羊蛋?你有什麽事嗎?”

難道是丁招娣又讓他來送東西了?

不至於吧,剛才不是讓驢蛋來過了嗎?

興許是懷了孕,王櫻現在對小孩子也有了更多的包容心,她招招手讓羊蛋進來。

“外麵冷呢,進來說吧。”

羊蛋哼哧哼哧的進了門,眨巴著眼睛問王櫻:“王阿姨,我用肉跟你換紅薯丸子好不好?”

剛才哥哥說肉丸子好吃,但他覺得肉丸子沒有紅薯丸子好吃。

軟軟的,又甜又香!

羊蛋獻寶一樣從背後拽出一大塊肉。

“喏!我想換一碗紅薯丸子。”

王櫻:……

恰好此時此刻,外麵傳來了馬大娘撕心裂肺的聲音:“肉呢?!我的肉呢!?”

馬大娘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就是一個轉身的功夫,家裏的肉就沒有了。

“誰?誰偷了我的肉?!”

馬大娘目眥盡裂,當即就把目標鎖定了。

“許大娘這個老不死的!大過年的來偷我肉!”

氣勢洶洶就要出門去許家找麻煩。

說起來昨天許磊被抓走之後,許大娘就厥過去了,後來才被人送回家裏來。回來之後一直都沒個聲音,今天是年三十,大院裏其他家都在熱熱鬧鬧的做飯換菜,隻有許家還是冷鍋冷灶的。

王櫻一聽外麵馬大娘要去找事,趕緊探出腦袋喊了一嗓子。

“肉在這兒呢!”

她哭笑不得,拿羊蛋沒辦法。

索性紅薯丸子徐霜是做了一大盆的,她給羊蛋盛了一碗。

“給你,下次可不要再偷拿家裏的東西了,不跟家裏人交代就拿自家的東西,也算是偷。”

羊蛋有點害怕的縮了縮腦袋,等看到王櫻給了他一大碗紅薯丸子,那點害怕就不見了。

馬大娘匆匆過來,瞧見孫子褲腰帶上掛著肉,人還抱著紅薯丸子吃個不停,哪兒還能不知道是為了啥?

怪不得剛才羊蛋這個臭小子跑過來問自己家裏的肉放在哪兒,還問她喜不喜歡吃紅薯丸子。

合著是等在這兒呢!

“你個臭小子,給我等著!”

過年不興打孩子,這筆賬隻能暫時記在小本子上。

因為羊蛋拿了不少紅薯丸子,馬家又送了些棗泥卷。

劉家送了點大腸,又送了一點豬頭臉。王櫻回了些炸魚塊和炸雞塊……

這一下午,來來往往都是在互相送東西換吃的。

等到年夜飯做好,家家戶戶放起鞭炮來,王櫻才總算是消停了,坐在飯桌前大快朵頤。

家燒黃魚還是那麽的鮮香味美,做了一半燒黃魚,剩下一半做了黃魚麵,金黃色魚湯,湯濃味鮮。

烤鴨也色澤紅亮又香味四溢,鴨皮蘸白糖,滋味十分美妙。

雞肉做了個炸肉丸子,臨時又加了一個溜肥腸。

……

徐霜和陳東手邊放著溫好的黃酒,王櫻則是白開水,三個人樂嗬嗬聽著收音機過起年來。

陳東一邊吃一邊說道:“明年咱們就多一個了,對了,你們小孩準備起什麽名字?”

王櫻和徐霜對視一眼,這個還真沒想過。

陳東一下子就來神了:“我這兒有幾個好名字,你們回頭挑挑,我再找人給你們算算?”

王櫻:“看不出來師父你還怪迷信的呢。”

陳東:“這也是有講究的啊,你們等著的,我最近就打聽打聽人。”

王櫻倒是無所謂:“都行。”

“聽我的就對了!唔,這個魚麵倒是不錯……”

……

比起王櫻這邊的熱鬧,糖廠的家屬院那邊,趙軍一家就沒有這麽和諧了。

趙軍最近的心情很差,不光是相親屢屢不成功,更是因為放了假,趙東趙西兩個也終於不再是在屋裏躲著,而是出門去找人玩。

結果這一玩就玩出了麻煩,經常惹了別家人上門來。

大年三十這天也沒消停。

“你看看給我家這個衣服上炸的,把炮仗往人身上扔,你們家這孩子可真行。我們新買的衣裳,穿了這才幾天,就叫你們給炸出了一個洞!”

一個長臉女人扯著自家孩子堵著門要說法。

趙軍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最近這段時間丟的臉多,他賠著笑臉花了一塊錢把人送走。

黑著臉找趙東的麻煩。

“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趙東扭著臉不說話。

這副做派更是把趙軍氣的要死:“我說你你還不聽是嗎?這都是第幾回了?為什麽老是把炮仗往別人身上扔?”

趙東還是不說話。

趙西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

趙軍氣的肺葉子疼,幹脆抽了皮帶抽了趙東兩下:“你說不說?!我養你這麽大,養出個仇人來了是嗎?我為了你倆,又是當爹又是當媽的,就換不來你個好臉?你是爹還是我爹?我這些年為了你們兩個過的多難你不知道嗎?”

剛才抽的兩下趙東沒吭聲,但是趙軍這番話卻像是點了他的開關。

趙東陰鷙的目光盯著父親:“為我?你為我什麽了?你就是想再找個女人!你就是自己懶!什麽為了我,你不就是為了自己過的舒服!別扯著我跟我妹的大旗了!”

趙軍目光呆滯,看向這個上輩子無比出色,這輩子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逆子的兒子。

趙東:“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喜歡把炮仗扔別人身上嗎?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你!就是你!你讓我在學校被人笑,那些人笑話我,我憑什麽不能拿炮仗扔他們?”

趙東厭惡的看著自己的父親,人的成長總是在一瞬間。

之前他也隻是覺得趙軍是個不合格的父親,但是前陣子,當他在學校被人圍著說他沒媽,說他爸天天相親想給他找個後媽的時候,趙東還是深深的恨上了自己的父親。

不光是這些,那些同學還經常指著他捂著鼻子。

因為趙軍給他們洗衣服洗的不幹淨,不幹淨的衣服曬的還不徹底,身上總是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

這味道趙東自己聞不到,但是別人聞到了。

還有學校組織去紀念館參觀,別人家孩子都是帶著吃的和錢,隻有他局促的站在一邊。明明他家的條件也不錯,但是就是他身上既沒有吃的也沒有錢。因為趙軍太忙,忘了給他準備……

這些事情都是小事,但小事慢慢積累,終於在趙東心中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

趙東長大了。

他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在別人嘲笑聲中長大了。

遺憾的是,趙軍並沒有發覺兒子的長大。

趙東:“你還打不打?不打我就睡覺了。”

什麽大年三十,什麽過年,他們這一家人有什麽喜悅可以慶祝嗎?

趙軍呆呆的看著兒子,而趙東則是不管不顧的躺下睡去。

……

隔壁的鄰居豎著耳朵聽,聽完了才歎息一聲。

“造孽哦。”

明明家裏條件也不錯,偏偏趙軍這人有些大男子脾氣,家裏的事做的不行,也不怎麽關注兩個孩子。就一門心思非要找個續弦的進門。

現在好了,兒子怕是要離心了。

“媽,吃飯了。”

鄰居慌忙起身,不想了,再想也是別人的日子。

誰家的日子不是自己過的呢。

這趙家的日子哪裏比別人差啊,當爹的手裏捏著退伍的錢,家裏分的有房子,還大小是個小領導。就算是不找老婆,家裏的日子也能過起來的。

再說了,你找老婆,是不是要先把自己打理好?

可這趙軍也是絕了,衣服亂七八糟的洗,飯也亂七八糟的做,見別人時候倒是亮堂,但人家稍微一打聽,誰不知道這人就是裝相的,家裏的事情一指頭不伸。

莫說是鄰居,認識趙軍的人都奇怪。

好歹也是個退伍的人,在部隊應該不至於如此,大家都是在部隊什麽都幹的。怎麽回了家反倒成了這樣?

事實上,換了上輩子的趙軍是不至於如此的,他在部隊也是真的做的還算合格。上輩子剛轉業那會兒也是自己做事。

但這不是……

活了兩輩子嘛。

趙軍現在對上輩子的記憶是最深刻的。

王櫻數十年如一日的伺候,早把他伺候的退化了。

有了上輩子王櫻的逆來順受,趙軍對女人的認知就是王櫻那個樣子。

要家裏家外一把抓,要照顧孩子還能輔導孩子,不抱怨也不說閑話……

在這個標準下,趙軍以為所有的女人都該是這樣。

如果別人做不到,那是她沒當好女人。

好女人就得是這樣勤儉持家,賢惠溫柔,聽話懂事。

趙軍懷抱著這樣的心態,相親的人都沒有他滿意的,家裏的活計他也是能拖就拖,畢竟他覺得自己是幹大事業的,做這些家庭婦女的活實在是太掉份。

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如此。

大年三十,鞭炮聲響起,各家都開始煮餃子吃年夜飯。

趙家冷清的像是個地窖。

趙東趙西隨便墊吧了兩口就睡了,剩下趙軍聽著外麵的鞭炮聲坐著不動。

鞭炮聲炸起的光亮透過窗戶折進來,把趙軍的影子炸的一亮一亮的。

趙東迷迷糊糊間看了一眼,卻恍惚覺得自己看到了父親臉頰邊晶瑩的一顆。他翻了個身,覺得滑稽。

他父親怎麽會哭呢?

大年初一一大早,幾個身影就出現在了老民居和糖廠的家屬院。

反正都是趕著去拜年,家家戶戶都是一大群人,他們走在街上也沒人發覺。

今天把孩子拐走了,大人們還隻以為是孩子自己貪玩呢。

刀疤臉比了個手勢,他們分了兩撥人,一撥人去老房子那一片拐,另一撥去糖廠。

他們都打聽好了,糖廠是最大的廠子,家屬院人口多,孩子們也多,警惕性差。大年初一的警戒也沒有那麽充足。

“快去快回!車子就在城外,帶了人就自己過去!”

“收到!”

殊不知,另一邊的派出所也聚集了滿滿當當的人。

幾乎是把整個縣城的警力都給調動過來,又從武裝部借了幾個人。

大幾十號人緊緊握著拳頭。

“咱們的宗旨就是,不落下一個人!全都給抓起來!”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