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姻緣

清晨, 劈裏啪啦的雨滴籠罩整個淮城。

雲和醒來往窗外看去,一片霧蒙蒙的。算算時間, 淮城的梅雨季節也該來了。

她起身, 意外地看見旁邊的床鋪有些皺巴巴的,而她自己的手腳卻是還在被子裏。

她擰了擰眉梢,想起這是裴邊屹的別墅, 便也沒在意,不會有人偷偷摸進來的。

她起身到洗手間洗漱了一下, 下樓。

大廳的沙發裏坐著一個人影,米色的居家服,灰色的休閑褲,襪子拖鞋都不穿,光著腳放在地麵上。電腦放在腿麵,高挺的鼻梁上架著細框的眼鏡,正靜靜地聽電腦對麵的人說話。

雲和無意聽他開會,也沒打招呼怕打擾到他, 轉進了廚房。裏麵早已經熬好了一鍋早餐粥,正溫在灶台上。

她看了看, 開了小火慢慢加熱。

過了幾分鍾,頎長的人影進了廚房, 寬敞的廚房一瞬間像是狹窄了, 他擦著她的肩膀過去,雲和愣愣地讓開一些位置。

裴邊屹拿了兩個碗, 盛滿了粥,放在餐桌上。

他沒叫她, 坐下靜靜地吃了起來。

雲和一時間有些無措, 走到餐桌旁, 拉開椅子坐下,勺子扒拉著粥,她抬眼看他。

“裴……阿屹,一會兒跟我回一趟槐花巷可以嗎?”

她主動跟他講話,裴邊屹的神情溫和了一些,慢條斯理地吞下粥,問:“回去幹什麽?”

雲和垂眸看著碗裏的粥,輕聲說:“拿戶口本啊。”

裴邊屹一瞬停下調羹,抬眸看她,她沒有看著他,低著眼像是逃避一樣。

唇角瞬間斂平,胸腔像是撕裂一般,他把手裏的餐具丟回碗裏,冷淡說:“不願意就算了。”

雲和沒接話,她甚至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腦海裏全是一會兒化個什麽樣的妝,聽說要穿白色的襯衣……

聽見“叮當”一聲,她回神抬眸看他,“你剛剛說什麽?”

裴邊屹皺眉,視線掃向窗外,斂著唇角,明顯的不開心。

雲和頓了頓,忽略心底的刺痛,“那我們現在回去吧。”

屋外下起大雨,他們直接從車庫開的車,依舊是那輛被她撞到的賓利。

車子是裴邊屹開的,他換了身白色的襯衫和黑西褲,還是雲和提的,說拍證件照似乎都是白色的衣服。

白色襯衫卷起一些,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裴邊屹開著車一句話也沒說,車內安靜得聽得到外麵的雨聲。

雲和端端正正坐著。餘光微微一瞥,看見他握著方向盤的中指上又戴上了那枚銀白的戒指。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控製著眼睛和唇角,卻沒法忽視心底冒起來的那一絲絲喜悅,情緒一夕之間隨著車內淡香的香氛開始飄飄揚揚。目光看向車窗外的大雨,一瞬間忽覺懷念。

懷念淮城老街,懷念梅雨季節。

這個時節的雨,留給了她太多的想念。

車子直直開進槐花巷,在四號筒子樓前停下。

槐花巷裏的街道變寬敞幹淨了,第一層的商鋪也是煥然一新,除了上層的筒子樓還是老舊的顏色,其餘的都變了。

雲和原本想著讓他在車裏等一下的,可話還沒說出口,裴邊屹已經撐著一把黑傘下了車,轉過車頭,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雲和下車,鑽進他的傘下。

兩人進了雨裏,又快速上了台階,上了台階就淋不到雨了。裴邊屹關了傘杵在地上等雲和開門,臉上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

台階裏側靠牆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腳邊放著一塊紅綢布,上麵畫著八卦陣圖。

雲和瞥了一眼,摸出鑰匙正要開門,老奶奶的聲音傳了過來,“姑娘命裏的姻緣劫是大關呐,大關不破,命裏帶災,天煞孤星呐!”尾音詭異地拖得長長的。

裴邊屹眸色一冷,直直射向老太太。

老太太沒看他,盯著雲和瞧,“印堂發黑帶桃花,姑娘你至親垂危啊!”

雲和一驚,扭頭看老太太,“那她能活好久?”

老太太神秘一笑,“這就回到了你的大關啦,大關不破,一事不成啊!”

裴邊屹卻是不耐煩聽這些,扯過她手裏的鑰匙,對準門鎖就按下去,“滴滴”兩聲,大門的電子鎖開了。

雲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光看一眼就能準確說出她近狀的算命的,尤其事關至親,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慌忙拉住旁邊溫熱的手。

裴邊屹垂下眼眸看著她拉住他的手,不耐煩的神情減少了一些。

雲和看著老太太,遲疑地問:“大關?姻緣劫?”

“對咯。”老太太一個讚許的眼神。

“那要怎麽破?”

老太太指了指雲和的印堂,“結婚啊,結了不就破了啊。”

雲和:???

這麽算命的嗎?

裴邊屹的神情也是一動,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扒著手指說:“古人有言‘成家立業’姑娘你啊就得先成家,把此劫破了,之後一切都會順利,至親不說立馬康健,但也能再活個把時節,工作也好,家庭也好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雲和要聽的就是母親能活著的時間,如果結婚能真的延長母親的生命,晚一點離開,那麽她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即便這很不靠譜也很迷信。

裴邊屹突然插話,“萬一找的是地痞流氓結婚,她還能有好日子過?”

老太太睨了裴邊屹一眼,“我還沒說完啊。”她轉向雲和,手指在半空打了個轉,說:“你有一竹馬,從小與你宿命相纏,如今緣分到了就別拖延啦,他是你的貴人哩……”

裴邊屹臉色一下就臭了下去,拽著雲和就上去。

雲和連意思意思給點錢都來不及。

大門哐一下關上。

老太太笑了笑,手指相撚,嘀咕了一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咯……

推開老舊的房門,裴邊屹神情怔忪了一下。

雲和讓他隨便坐,進了臥室去翻戶口本。

裴邊屹沒在客廳,而是跟著進了她的房間。

房間還是老樣子,發黃的書桌,老舊的衣櫃……他看向窄小的床鋪,灰白天氣下的室內有些昏暗模糊。隱約幻出兩道糾纏的身影……

雲和拿了戶口本出來,一轉身就看見他直直看著床。

她瞬間明白他想起了什麽,有些不自在地說:“我拿好了。”

裴邊屹看向她手裏的戶口冊,定定地站著,片刻,又抬眸看她的臉,臉色有些蒼白,唇色也是白的。

他忽然就放棄了,“不結了。”說完轉身要走。

雲和一把拉住他,無端地心慌,“怎麽了嗎?”

裴邊屹斂著唇角不說話,看向破舊的窗戶,外麵是灰沉沉的天,雨水滴答滴答落在防盜欄的頂棚上。

空氣有些悶,還有潮濕和黴味——和多年前一模一樣。

一場歡愉後,從他的世界消失。

雲和緊緊盯著他,“裴邊屹,你不能這樣……你早就知道我家是什麽樣,我知道你不是嫌棄這一點,為什麽突然說結就結,說不結就不結?”

她轉到他麵前,“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我考慮好了的,你也不要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出爾反爾。”

“沒有因為別人的話……”他看著她,忽然低下脖頸捧起她的臉強吻下去。

雲和被衝得倒退兩步又被他扯著拉了回去重新吻上,她沒有掙紮。

到了這一刻,雲和才忽然明白,他或許是不安的。他一直計較她和小寶的關係,剛剛老太太又是那樣說……她伸手抱緊他的腰,主動回吻。

親了好一陣後,雲和往後退開一些,看著他的眼鏡,抬手拿下。他沒有反駁,隻是更近一些看著她。

雲和定定地看著他,忽然踮起腳攀在他身上,柔聲說:“阿屹,你還記得這裏嗎?”

她看著他的眼睛。眼鏡拿了之後,他的眼睛越發好看,狹長的眼尾,棕色的瞳孔,長長的睫毛。

她知道他記得這裏。雲和推著他往後,跌坐在床鋪上。裴邊屹後仰撐著身體,雲和伏在他麵上,溫柔地吻了吻他的眼睛和嘴唇。

裴邊屹受不了,手一軟整個躺了下去,雲和跟著跌下,趴在他胸口。

想起剛剛的老太太,雲和忽然說:“老人家說要我‘成家立業’——阿屹要先洞房花燭嗎?”

裴邊屹呼吸急促了一瞬,手扶在她腰間,喉結滾了滾,隱忍地說:“要的。”

他直起身體,湊近看她,重複了一遍,要的。

洞房花燭——新婚夫妻之禮。

這和他的成人禮不一樣,結婚就會綁在一起……

況且,她還有求於他……

裴邊屹握緊她的腰,緊緊貼在身上。

雲和溫柔地吻了他一會兒,直起身體,一點點解開扣子。

劈裏啪啦的雨滴落了下來,窗戶邊上的縫隙裏吹進風雨,窗簾微微晃動。

裴邊屹聽著一模一樣的雨聲,看著一模一樣的老舊房子,感受著一模一樣的悶熱。

忽然覺得這就是宿命——兜兜轉轉,來來回回,生生世世。

他伸手摟住她的身體,溫柔地親吻上去。

從一開始就應該是這樣。他要的,就是她把他放在心上,溫柔對他。他哪舍得真的把她關在暗無天日的屋子裏鎖住。

他太害怕了,害怕再一次見不到她。

沒有窗戶的屋子,全是黑暗的屋子是他的安全之地。把她困在他的地方,她就不會離開他這麽久這麽久……

……

淮城的雨一下一整天,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還沒停。

風帶著雨霧從門口吹過,刮起雲和的裙擺。像她的一生,浮萍飄搖半載,最終回到故鄉。

裴邊屹站在她旁邊,擋了一些風,從她手裏拿過另一本紅本,雲和還沒來得及看就被他收走了。

“一人一……”

他沒給她說話時間,拉起她冒著小雨到了停車坪,拉開車門把她塞進去,他也跟著進去。

兩人身上都帶著細細的雨絲,潮潮的。

車內有些悶,車載香氛發揮了作用,一絲一縷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兩人都沒講話,裴邊屹輕輕撣了撣袖口的雨絲。

雲和看著他,手試探地伸過去拉住修長的手,裴邊屹反握。過了會兒他轉向她,細細地觀察她的神情。

雲和對上他的視線,看著他的眼眸,忽然湊上去親了親他。

裴邊屹有些懵,眨了下眼睛,後又轉回身體,低啞地說:“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雲和蹙了蹙眉,“我沒說後悔……”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雲和低頭看,是她的,屏幕上大大的小寶兩個字。

裴邊屹也低頭看,神色一瞬之間冷淡下來,比之前還冷漠,唇角斂得直直的,帶著一絲絲若有若無地嘲諷。

手機鈴聲持續響著,雲和按下了接聽鍵,隨之而來的是車門砰地被關上,裴邊屹下了車,轉到駕駛位上。

雲和坐在後座看著他氣衝衝的身影,唇色有些幹裂。

“雲和?”陸遠臨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小寶。”雲和垂下視線,“怎麽了嗎?”

陸遠臨的聲音有些高興,“我這邊給阿姨約到了燕大附屬醫院的江教授,說了阿姨的情況。你們之前是不是在那邊治療過,江教授說他知道這個病灶。”

“江教授?”雲和怔怔地,之前,母親還沒跟盧燦燦的爸爸離婚的時候,江教授就是母親的主治醫師。

“對。”陸遠臨似乎在走路,聲音有些喘,“雲和,我們要盡快,阿姨等不得了,所以你收拾一下,明後天我們就去燕城,你隻要照顧好阿姨就行,其他的一切都有我……”

話沒說完,他那邊自己停了,詫異地看著病房裏在為雲和母親溝通檢查的醫生。

“小寶?”雲和詫異,“怎麽了?”

陸遠臨聲音有些不確定,“江教授……在你媽媽的病房裏……”

雲和一驚,江教授來了淮城了?還在母親的病房裏?

她想起什麽,抬眸看向駕駛位,男人支著車窗,細細的雨絲飄下來,指尖夾著還沒點燃的香煙。

雲和回了陸遠臨兩句掛了電話,視線筆直地看著清爽漆黑的後腦勺。

“阿屹……是不是你?”

裴邊屹沒回,但是神色坦然,明顯就是他。修長的手把煙丟回煙盒,發動車子,一瞬開了出去。

到了醫院前,雲和下車,看了眼車裏的裴邊屹,知道他和母親有過節,也沒強求他下車。

裴邊屹看著她,手搭在方向盤上,修長白皙的指尖一下一下敲著。

雲和走近兩步,弓下身體,長發從側邊垂了下來,裴邊屹視線飄了過去,又收回來。最終隻是留下一句,早點回家。

轎車遠去,雲和怔怔地站了兩分鍾。

早點回家?

回家麽?

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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