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陽
門“哐”一聲關上。
雲和緊緊抿唇,片刻後也回了自己的房間,茶幾上的錢看都不看一眼。
她也有錢,才不要她的!
在小單桌前坐下,雲和劈裏啪啦翻出暑假作業本。
小台燈照射著,她的眼眶有些紅。
兩個月不回家,她的媽媽對她的出去和回來絲毫不關心。
她提著行李箱上樓梯的時候,還幻想過一打開門,房裏會有人在家。
即使她沒做飯都沒關係,她回來會做的。
隻要她問一句在粵市過得怎麽樣,對於暑假第一天的夜晚沒陪她過生日,鴿了她的事道一聲歉。她就會把暑假在廠裏打工賺到的錢全部給她的。
可打開門後,家裏一片漆黑。
冷冰冰帶著潮氣的沙發、冷火秋煙的灶台都說明著,這裏也好久沒人回來了。
雲和垂頭,突然想起她家樓層並不高,茶幾上的錢萬一被偷了怎麽辦?
她抿唇,最終還是站起來出去拿了錢。
把錢裝好,她拿著筆杆戳了戳眼尾的水霧,隨後開始寫作業。
在粵市打工那兩個月,她作業寫了很多了,現在還剩最後幾個比較難的大題。
寫到深夜十二點,勉勉強強寫完四五個大題,還剩兩個。
出去的人還沒回來,雲和撈出手機,電話號碼按了下去又一個個刪除。
有些難過地想,她要是知道自己有手機了,或許會沒收去,又或許會冷嘲熱諷。
雲和的手機是一個老舊的藍色直板機,中間的OK鍵左邊已經按得凹了下去,得使勁按才有反應。
這手機還是當初帶她去粵市的平玲的舊手機。她在第二個月發工資時,換了個新的智能手機後,不想要了打算賣二手時,雲和拿五十塊錢跟她買下來的。
手機功能都還行,就是顏色老舊了不怎麽好看,按鍵也不怎麽靈敏了,但對雲和來說卻是一筆很大的財富。
她已經高三了,很多同學們都有自己的手機,隻有雲和還沒有,有時候打個電話還得找同學借。
如今有手機了就方便得多了,還可以登扣扣。
雲和有扣扣號,是高二下學期的同桌林許去網吧幫忙注冊來的,裏麵就林許一個好友。
雲和有了手機,登錄扣扣後,跟林許打過招呼,被她拉進了班級群裏。
群裏嘰嘰喳喳,什麽都有,雲和嫌吵,很少登錄。
雲和是打心底裏感謝平玲的。
暑假第一天的晚上,李彩麗一直沒回來。明明考試前她都說,今年雲和十八歲的生日,要跟她一起過的。
雲和讀書晚,從小到大在班級裏都是年齡最大的那個。小時候很多同學都喜歡叫她姐。
生日那一晚,雲和弄了滿滿一桌飯菜。等啊等,人都沒回來,甚至第二天都不回來了。
滿懷期待落空,雲和氣呼呼出去了,在外麵轉了一圈,路過小賣部,進去看雜誌。
也就是那時候,平玲拿著現在這個手機坐在她旁邊打電話。
“你幹那個廠多少錢一個月?”
那邊回了什麽。
“一千八一個月有點低啊。”
平玲抽了口煙,歎氣:“算了算了,老娘都窮得沒錢了,明天就去粵市找你。”
雲和忽然就側頭看她。
她對這個平玲有一點點印象,巷子的老人都在說她好吃懶做,花錢又大手大腳,不是什麽好姑娘,快三十了還沒嫁出去。
她還在打電話。
“吃住怎麽說?”
……
“住員工宿舍八十塊一個月?那夥食呢?”
她們在說著什麽雲和已經聽不到了,她就聽清了一千八一個月。
暑假是兩個月,那是不是就有三千六百塊錢了?
等平玲打完電話,雲和鼓起勇氣問了。
平玲笑著回:“喲小雨啊,想跟姐去粵市打工?”
雲和點頭,眼巴巴看著她。
平玲也是知道她家的,有一個夜場上班不怎麽管孩子的母親,一個上市內重點高中的女孩子。
“你滿十八歲了沒?”
雲和忙點頭,“昨天剛滿。”
“真想跟我去?”
雲和還是點頭。
然後第二天,雲和提著一袋子的衣服,跟著平玲踏上了前往粵市的火車。
火車票是平玲出的錢,雲和先欠著,第一個月發了工資之後立馬就還給她了。
她在粵市兩個月基本沒出過廠區的大門,一個月休四天,她全窩在宿舍寫作業。
錢基本就很好地攢了下來,她想全部帶回家裏。
她想著自己也能掙錢了,家裏人就不用再那麽晚出去上班,喝得爛醉如泥地回來。
可是她也不關心她,一句都不問。
雲和睡醒一覺起來,太陽已經從窗戶外透了進來。
她起床洗漱一番,看了眼冷冰冰的灶台,想起家裏還有些陳年舊米。
她悄悄打開主臥的門,見到帶著妝的女人躺在**大睡,地上是丟得到處都是的鞋子和包。
雲和抿唇,關上房門。進自己房間找了五塊錢出來,披散著頭發,穿上拖鞋就下樓了。
槐花巷左邊筒子樓正前方的大街上,四處都有人在擺起小地攤賣菜。尤其是早上這會兒,都快成了槐花巷的菜市場了。
雲和逛了一圈,在一個小菜攤前蹲下。
“老板,蓮花白怎麽賣?”
“蓮花白哦,五毛一斤。”
雲和捏著手裏的錢,想起平玲在粵市菜市場討價還價的那個勁頭。
事後還真被她砍了,省下來了五塊多錢。
那時候平玲就跟雲和講,不管買什麽東西,除了大型超市外都可以講價。
她吞了吞口水,皺起小臉道:“這也太貴了,我剛剛看一家比這便宜多了。”說著站起身。
老板拍了一下大腿,說:“那就四毛,四毛賣給你了。”
雲和還是搖頭,又說:“你這菜也不怎麽好,還賣這麽貴。”
老板虎目一瞪,“那你說你給多少,太少了我也不賣。”
雲和說:“那就三毛。不然我也不買了。”
老板唉聲歎氣了一會兒,嘴裏叫著虧了虧了,手裏卻把袋子遞給她。
雲和抿嘴一笑,接過袋子裝了三個蓮花白進去。
老板稱了稱,道:“剛好兩斤,六毛錢。”
雲和摸出硬幣一個五毛的,一個一毛,遞了過去,接過老板手裏的袋子。
她看了一下,三個蓮花白六毛錢。
討價還價真的有用,節省了她四毛錢呢,可以買一包鹽巴了。
嘴角揚起笑容,有些沒控製住。然而站起的下一秒便頓住,隨即整個臉都有些火辣辣的燙。
巷子口的小超市外,白T恤的少年正插著褲兜,斜斜地靠在冰箱櫃上,眼睛看著這邊,嘴角掛著嘲諷的笑意。
朝陽的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照得明淨出塵。
發絲在光線下透出一絲絲棕色的光暈,像是站在天邊外的天使。
就是,這笑容,讓雲和一瞬間非常討厭。
她知道自己為了生活而討價還價的嘴臉讓人不喜歡,但被人這樣□□裸地嘲笑,確實蠻討人厭的。
“讓一讓嘞讓一讓嘞……”
有人在她耳邊亂叫,也讓少年的眉梢挑起。
雲和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正站在筒子樓前的路中央,擋了別人的道。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轉身往巷子裏走。心裏都討厭死了,既討厭貧窮的自己,也討厭別人的嘲笑。
進筒子樓間的巷道之前,她不由自主轉頭,往小賣部看過去。
他沒看這邊了,站直身子,拉開他身後的冰櫃。
雲和收回視線,蓮花白墜得她手心發麻。
她垂下頭,快速走進筒子樓的巷道裏,轉而從後門上了樓。
打開房間門後,雲和靠門站了會兒,隨即平靜下來。
她提著菜,到了灶台邊放好,把米飯煮上。
洗著菜的時候,鬼使神差從窗戶邊往樓下看去。
小賣部那裏,已經沒有那人的影子了。她抿唇,收回視線繼續洗菜。
雲和做了一頓午飯,盛起了一半飯菜熱在鍋裏。
她從小就會做飯了,記不清是七歲還是更小。
小時候,她身後隨時跟著一個背著大大書包的小男孩,頭發黑黑的,漂亮惹人愛。
唯一可惜的是,小男孩身上隨時帶著傷。他還倔強不服輸,像隻噴火的霸王龍。
雲和剛開始和他一起玩的時候,他都不理她的。
還是後來,她帶著他來家裏吃過飯後,小男孩才隨時跟著雲和了。
那時候媽媽就說,要是不想餓到弟弟,她就要學會做飯。於是為了不讓弟弟餓到,小雲和袖子一卷就開始學做飯了。
那時候媽媽總會耐心地教她,飯要怎麽煮,水要怎麽放。
這麽多年來,雲和一直是最會做飯的乖孩子。
李彩麗下午的時候終於醒來了,紮進洗手間洗了個澡出來,又在客廳裏化妝了。
雲和站在門口,抿著唇看她。
李彩麗化完眉毛,從鏡子裏看見雲和,什麽也不問,不說。
雲和也沒說話,隻是轉進房門,拿了三千塊,以及昨晚留下的那筆學費,一起放在桌子上。
李彩麗瞥了一眼,不感興趣。深紅的口紅一勾,化好妝進了房間。
雲和一下站了起來,看她穿上吊帶內搭,硬邦邦說:“我之前和平玲姐去的廠子,待遇還不錯。”
李彩麗穿上墨綠的西裝外套,瞥了她一眼,淡淡說:“猜到了。”
“平玲姐那邊還招人的,一個月兩千左右。你去她那上班就不用熬夜了,還能攢一些錢。”
“不去。”李彩麗直接拒絕。
雲和眼眶裏的淚有些忍不住,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進了房間,把門鎖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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