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鬧掰

十二歲那年的暑期末尾,奶奶出院,夏灼一家人也該回東江了。

她前一天跟他約好在醫院外湯包店門口見麵,約定的那天細雨綿綿,路邊雨水漸起來濕了裙角,她等得著急,熟門熟路上樓去找。

住院部,那間她老是偷看的病房門此時開著,裏麵陳設一如往常,隻不過,他不在了。

**是醫院整齊的被褥,桌子上幹幹淨淨,原來堆在上麵的遊戲機和零食也全都不見了。

小川走了。

她又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重新回到醫院門口等,那天等了好久好久,直到天黑都沒等到。

此時少年漆色的眼睛看著她,語氣認真,“當時剛出院,說要靜養恢複,家裏看著不讓我走。”

他默了一瞬,又說,“抱歉,我失約了。”

午後的陽光從旁邊窗戶投進來,落在他蓬鬆的頭發上,他偏坐在台階上,仰著頭看人,用個不貼切的比喻,像個認錯的小朋友。

當年的事情過去那麽久,她也早就忘得差不多,夏灼聽他一句抱歉,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我也沒在意。”

她是真的沒在意。

那點小事,不至於這麽久還記他仇。

陸風禾動了動身,從台階上站起來,二人之間瞬間就拉出一個身高差,他聲音沉沉的,似是在跟她討說法,“那為什麽老躲著我,今天早上我看到你了。”

她,她躲了嗎?

夏灼眼睛跟他對視,一時也說不出話,腦子裏想到今天陸風禾和四中校花高慧站在一起的畫麵,如果她這個叫“躲”的話,那確實算。

她挺認真地開口,“我聽別人說,早上站你旁邊的是你女神,就沒過去打擾。”

她說得委婉,擔心戳到陸同學那顆被“愛”傷透的心。

語罷,陸風禾很輕地皺了一下眉,夏灼以為這話說的讓人不高興了,畢竟愛而不得,深受其苦。

他似是想了片刻,又忽然笑了下說,“你說高慧?”

樓下忽然有人在喊,“陸大爺是誰啊?陸大爺?尾號1609?美的電冰箱,剛給我打電話那個?”

送冰箱的師傅到下麵沒看到人,扯著嗓子喊。

陸風禾站在樓道裏,有點尷尬地朝下麵應了聲,“來了。”

網上下單買的,忘了改名字,收件人,陸大爺。

他看著挺忙的,夏灼也和他就此別過,她回屋子裏先休息會兒,窩在沙發上吃零食,聽著外麵走廊不停地有人在走動。

夾雜著“一二起”,“不行不行,歇會兒”,“豎過來才能進去”等一係列磕磕碰碰的搬東西聲。

這種聲音斷斷續續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還偶爾能聽見那個熟悉又疲懶的聲音說,“306,頂頭那家,謝謝師傅。”

他是把家都搬過來了嗎。

下午六點多,冬天的小城黑的早,這會兒左右住戶已經接連亮起了燈,像一格格的方形亮片,微弱,又渺小的點綴在這個筒子樓裏。

夏灼下樓買了份晚飯打包,進門前想到什麽,還特意往前瞄了一眼,306的窗戶是亮著的。

視線都沒來得及收回,下一秒,那扇門就開了。

夏灼看見他,本能想走,但為了避免讓某人說“躲著他”這個嫌疑,她邁出去那一步又挪了回來,藏了一下午的話這才有機會問,“你搬過來住了嗎?”

他隨手關上門,都懶得上鎖,邁開長腿往這邊兒走,邊走邊說,“之前我就住這兒,東西不全,新添了幾樣。”

夏灼:“那你這是要去……”

“買份晚飯。”

陸風禾視線自然落在她手裏提著的打包盒上,瞧了眼又移開,“等我,我先走了。”

“哎……”

夏灼站在門口,看著陸風禾已經走出兩步的背影,等他什麽啊?

這人說話怎麽莫名其妙的。

她沒聽懂,但也沒提著飯站門口傻等,看著人走了,便自行進屋把打包盒放在茶幾上,拆了雙筷子開始吃。

屋裏沒有電視,安安靜靜,沒一點聲音。

沒到十分鍾又聽見有人在外麵走動,腳步聲慵懶散漫,由遠及近,路過她門前時還正跟人講著電話。

“沒可能。”

少年聲音懶洋洋的,透著股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隨便他們怎麽想吧,我什麽事兒都能哄著她,唯獨這件事兒不想哄,誰替我想想啊。”

腳步聲倏然停下,還伴隨著兩聲壓低的咳嗽聲,“我吃飯了,掛了。”

可能聽得入迷,夏灼挑起那一筷子粉半天沒送進嘴裏去。

她真不是故意要聽的。

這門隔音特別差,他還正好站她門口講電話。

不想聽也聽完了。

夏灼抬起手,把那一筷子晾涼了的米粉送入口中。

這邊還沒來得及咽下去,敲門聲就響了。

似做賊心虛,她輕嗆了聲,忙起身去開門。

陸風禾一手拎著飯,一手拿著手機回消息,陳朝陽知道他是受不了家裏那“粉飾太平”的氛圍,才搬來筒子樓住。

爸媽就“替身”這件事至今沒有任何說法,隻當他發發脾氣過去就過去了,沒人再提。

他們不提,他若揪著不放隻會再起爭執,但他上回話都說到那個份上,又沒辦法繼續裝傻,這幾天看著爸媽依然對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他心裏別扭,就一個人過這邊兒來住了。

陳朝陽勸他哄著宋女士,找機會再好好聊聊,他卻不想,關於“莞莞類卿”這事兒,他什麽也不想再說了。

夏灼開門,看見的就是他手上回完最後一句消息,然後拎著晚飯就往裏走。

絲毫不客套。

夏灼手還搭在把手上,回頭看著擱下東西,自顧自往沙發上坐的陸風禾,提醒說,“這是,302。”

“我知道。”他挺淡定地應了句,然後更不客氣地把外套脫了搭在一邊,“一個人吃飯沒意思,來湊個熱鬧。”

夏灼回味了一下剛剛聽到的那兩句話。

“沒可能。”

“唯獨這事兒我不想哄。”

這是和女神……徹底鬧掰了?

她看著陸風禾低頭拆打包盒的樣子,他沒說話,僅微垂著眼,就足矣透出他現在不爽的情緒。

夏灼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就當“舍命陪君子”,關愛一下這個“受傷”的陸同學吧。

她關了門,小心翼翼地坐回自己剛剛的位置,米粉還剩半碗,她拿起筷子繼續吃。

陸風禾應該是剛剛看到她的打包袋,買了跟她一樣的,那家米粉。

頂上的白熾燈散發著冷白的光,照在屋子裏陳舊破爛的物件上,莫名營造出一種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感覺。

沒有電視,夏灼正想找點話題打破尷尬,他就先開了口,“那幾套數學卷子還有點難度,我說不會的可以問我,也沒見你問。”

世風日下,當學生的不好學,陸老師隻能上門追著問。

他筷子在碗裏撥了幾下,嚐了兩口,視線甚至都沒往她這邊看一眼,就像句隨意到不能再隨意的閑話。

夏灼確實有不會的,不過都畫標記攢著了,沒好意思問。

她咽下口東西說,“怕打擾你。”

陸風禾默了瞬,輕抬起眼看她,自從再見麵後,她好像總是這樣,拘謹,死板,規規矩矩。

和小時候性格判若兩人,像是被奪舍了。

他隨後移開視線,繼續盯著碗裏的東西說,“不打擾,我有的是時間。”

他每天隻有吃飯睡覺兩件事,天橋底下要飯的都比他忙,人家好歹還按時帶上碗去那兒坐著。

夏灼有些木訥的點頭,伸手去抽張紙巾,可能是心不在焉,袖子碰倒了一個空杯子,玻璃杯“砰”地一聲倒在桌上,又不受控製地滾落在地。

陸風禾彎腰的動作要快一些,她落下撿東西的手,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搭在他手背上。

甚至隱約能摸到少年人堅硬的骨骼。

夏灼抬頭,正對上他一雙漆黑又幹淨的眼睛。

陸風禾額發微亂,眼角下沒了那個礙眼的創可貼,隻剩一個很淺的紅痕,她記得的,原來這地方是顆淚痣。

他皮膚白,愈顯得眉眼漆黑,睫毛在眼下掃出一片陰影。

她很少這麽盯著人看,直到被看的少年清了清嗓子,夏灼回過神,匆匆收了手。

他撿起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又輕咳一聲說,“杯子掉了。”

夏灼沒吭聲,隻知道那莫名其妙的心跳,在此刻後知後覺。

作者有話說:

陸風禾:煩死了,都別管我了。

夏灼:嘖,和女神鬧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