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房前屋後種竹子, 這是老百姓家裏的習慣,取竹有“竹報平安、節節高升”的祥瑞之意。

又因大家修建屋宅時講究坐北朝南的方位,房子背後便會因長年曬不到陽光而變得陰冷又潮濕, 陰氣邪氣不斷。而竹子四季青翠, 生機勃勃, 人們認為屋後種竹的話, 能給家宅驅除陰邪之氣。

蘆花急忙回轉身去廚房拿了把火鉗出來。

筍殼子上麵的褐色絨毛一旦粘在了皮膚上,又癢又刺疼,所以不能徒手去撿。

然後她提著香秀家的籮筐便往屋後去了。

牛家村各家各戶的屋後都種竹, 幾場春雨的滋潤過後, 自地麵下衝出來的竹筍長得飛快,剝落下來的筍殼子幾乎到處都是, 沒人看得上, 任其被風吹得落滿了陰溝裏。

香秀家後的竹林裏筍殼子不多,蘆花知道是因為添了自己一家的緣故,香秀家裏的穀草快要燒完了, 那小妮子就悄悄地在撿筍殼子燒呢。

蘆花隻撿了半籮筐, 看旁邊鄰居家的竹林裏有,便去了那邊撿。

很快就撿滿了,提回去倒在廚房裏, 又回來撿。

來來回回,撿了有五六框。

看著挺多的,堆滿了灶屋半壁牆。

直接當柴燒,大概可用一天。

這東西易燃卻不經燒。

蘆花看天色還早, 想著幹脆回去換個大點的背簍來撿, 這時竹林外小道上走來一個扛著鋤頭的男人, 駐足對她看了兩眼後, 幾步鑽進了竹林來。

“是鬱家的大少奶奶?你這是在……撿筍殼子麽?怎麽,你家缺柴燒啊?”

蘆花的臉燒起來,呐呐地承認,“是啊,沒柴燒了。那個……牛大哥,你直接叫我名字就成。”

早不是什麽大少奶奶了,誰家大少奶奶還撿柴燒?聽著寒磣。

男人嗬嗬地笑了下,道:“我家柴多,穀草垛子就在屋後坡上,挨著香秀家那塊坡就是我家的,還有一坡的穀草垛子呢。你要用柴禾,直接去我家坡上草垛子扯啊。這筍殼子又不經燒,你撿它做什麽?浪費精力。”

蘆花訕訕應道:“沒事,反正我時間多。”

男的叫牛有年,四十來歲模樣,一雙略顯渾濁的眼上下圍著蘆花打轉,蘆花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你不用客氣啊,我說的是真的。我家隻三口人,田多地多,每年收回來的柴禾都燒不完的,好多都爛在坡上了。”牛有年往前走了兩步,伸腳踢了踢她的籮筐,眼睛又往她臉上瞅。

“呃……如果實在沒燒的,我再來麻煩李大哥。”蘆花拉著籮筐上的繩子往後拖了拖,掉落了幾片筍殼子。

離得他也遠了些。

見狀,那牛有年眼睛在她臉上轉了幾轉,才鬆口:“那行吧,反正總之大家鄉裏鄉親的,你不用這麽見外,缺啥了都可以來我家要。”

蘆花再三道謝。

男人終於走了。

蘆花籲了口氣,拿火鉗將地上的筍殼子重新撿進籮筐裏,想把框子撿滿了今兒就收工,坡下那間茅草屋半開的後門被人一把拉得很開,“吱嘎”一聲,蘆花循聲看過去,見裏麵走出來個端著飯碗的婦女。

她踏上石頭砌的三步台階,就站在竹林子邊上,拿一雙筷子梆梆地敲了兩下飯碗邊沿,然後便衝蘆花大聲道:“這是我家的竹林,你要撿我家的筍殼子,怎麽不給我打個招呼?”

蘆花認得她,正是之前那男人牛有年的老婆。

她有些不知所措,“牛家大嫂,我以為這筍殼子你們不要……”

“哼,你以為?你以為我們家跟香秀家一樣,任你想用就用,想拿就拿?別人家的東西都是大風刮來的嗎?你這麽不見外!”

“喂喂,你怎麽這麽小氣?”屋內牛有年正在洗臉,聽到自己媳婦兒在後門外麵懟人,手裏濕帕子也忘了擱下,急忙出屋來相勸:“我才說了讓大少奶奶盡管撿就是了,咱又不要那玩意兒……”

女人扭頭對他吼:“就算不要,那也是我家的!我是想它給人撿了當柴燒,還是任它就這麽爛在陰溝裏,那都得看我的意思。”

蘆花大概明白了。

估計之前牛有年同她攀談,讓牛大嫂想多了。

蘆花抓起籮筐邊沿,將一筐子快要裝滿的筍殼子重新倒在地上,悻悻地笑著道了歉,落荒而逃。

身後那兩口子還在拌嘴,她鑽進廚房,又關了後門,那兩人才消停了。

回到廚房,看爐子裏小火燉著的雞湯也好了。蘆花舀了一大碗,給婆婆端過去。

馮慧茹接過來,沒立即喝,瞪著她,壓低聲:“都知道你的男人出門在外,很久沒回家了,你就該離別的男人遠些,更不能理會他們。看看,徒惹得一身騷了吧。”

就在房子後麵半坡上竹林裏發生的事情,一堵石板牆、一條陰溝隔著的短短十來米的距離,婆婆聽見了。

蘆花臉紅耳赤,不自在,但更多的是委屈,有些不忿,“不過說說話而已。娘,都是鄉親,總不能不說話啊。”

“不過說說話而已?”馮慧茹一下子怒了,將手裏的雞湯往圓凳上重重一敦,低吼道:“你曉不曉得你一接他的話,就會讓男人多想?他們會認為你是很好上手的!”

“……”

蘆花隻覺得全身的熱血都往臉上衝,淚水一下子湧出來了,不受控製地大顆大顆地滑落臉頰。

見狀,馮慧茹閉了口。

蘆花回了自己屋,趴在**捂著嘴嗚嗚地又哭了一陣。

想想生活還得繼續。

她撐起身來,狠狠抹幹淨臉上淚水,走到桌邊拿起銅鏡照了照。

眼睛有些紅腫了。

出屋去端了盆冷水進來,用濕帕子捂了會兒,再照鏡子,看見了自己一張洗幹淨後的臉。

白白嫩嫩,秀美妍麗。

彎彎的柳葉眉,紅紅的櫻桃嘴,翹而挺的鼻梁骨,瘦削的尖下巴……哭過之後,更是一副楚楚可憐的、又俏又嬌氣的小媳婦兒模樣。

不是她自戀。

即使穿得是粗布碎花衣服,紮兩條辮子,瑕不掩瑜,隻憑著這張臉,她在牛家村穩坐“村花”寶座,就是十裏八鄉也都找不到一個競爭對手,絕沒有誇張。

好,不怪男人都是色胚,誰叫自己長得俏?

這罪名她喜歡背。

對著鏡子,蘆花忍不住抬手撫上自己好看的臉蛋兒,要顧影自憐,卻愣了愣。

燙傷的右手已經拆掉了紗布,手背上幾條疤痕歪歪扭扭,像趴著幾隻難看的蜈蚣。

她有些驚慌地縮回了手。

伸手摸了摸那手背,感覺到粗糲滯澀的觸感。

低眼,攤開雙掌,翻來覆去地看。

原來那雙白嫩青蔥的手,掌心裏已經磨出了四五個老繭。十根手指,指甲好久沒修飾過了,指甲蓋長短不一,不再圓潤潔白。指甲縫裏還留有前幾日掰包穀樁時殘留的泥巴汙跡。而手指上的肌膚,色澤黯淡而黑,還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讓這一雙手,看著不再白膩細嫩。

這已是一雙徹徹底底的勞動婦女的手了。

蘆花雙手捂住臉,頹然傷感一陣,然後去了廚房,給自己舀了一大碗幹稠的紅苕稀飯。

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她必須要盡量多撿點柴禾回來,同香秀一家熬過春夏兩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