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店長再次看向龍蝦人，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痛裏，情緒越來越激動，聽不到別人的聲音，也無法被拯救。
基因崩潰狀態的人和世界隔著一層膜，沒有人可以像英雄一樣出現在他們的精神世界拯救他們。
“我想變回人類！我想我的家人！”
龍蝦人有些暴躁地叫起來，他的蝦殼已經爆紅並且轉紫，這是基因崩潰在加重的跡象：“我想活著……”
喧囂的酒館中，龍蝦人的同伴死死攔住他，但他的蝦螯還是瘋狂舞動，幾乎戳到店長的眼珠子。
店長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就這麽平靜地看著瘋狂暴走的龍蝦人。
七拚八湊的混亂基因就像是胡亂搭建的地基，無法支撐人類的精神，難怪一百多年過去，人類依舊沒有掌握‘星級文明’的入場券——全民精神力開發。
“如果可以變回人類的樣子，你願意為之死去嗎？”店長突然問。
但暴走的龍蝦人已經不能回答他的問題，他被友人打暈了。
“抱歉。”獨臂岩石人和店長說對不起，他單手拖著龍蝦人離開酒館，酒館裏的人讓出一條道。
“暴力打暈對身體不好。”
“兩害取其輕。”
客人們坐下來，繼續喝酒，隻是酒館裏的聲音變低了很多。這次的崩潰之後龍蝦人可能會死，好在他還有一個朋友，能幫忙收斂屍骨。
基因崩潰，死亡。在座幾十人，大多數都將麵臨這件事，隻是能拖多久的問題。
“要聽音樂嗎？”
店長隻是禮貌性一問，他說話的時候酒館裏就響起了激昂的音樂聲，密集的鼓點伴隨著嘹亮的軍號，這一開場就氣勢磅礴帶著千軍萬馬豪情的音樂簡直讓人渾身一震，血管裏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這個音樂……”客人們麵麵相覷，感覺這音樂和整個酒館氛圍有點脫節。
“怎麽樣，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就是好太多了，別說繼續心情低落了，差點沒生出上戰場殺敵的豪情。
讓人大腦淩亂的音樂聲中，客人們繼續很珍惜地一口一口抿酒，但就這麽點分量，十幾分鍾也就喝完了。
“店長，幾點關門？”
“十一點。”店長看看時間，這才九點半，“喝完就走吧。”
可他們舍不得走，雖然這店又簡陋，音樂又古怪，店長也不太熱情。
這些人捧著空杯子呆呆坐在那裏，店長也呆呆看著他們，他們好像在玩‘誰先眨眼誰先輸’的遊戲。終於，店長動了，他彎腰不知道從哪裏拿出幾個木盒子：“既然沒什麽事，玩桌遊嗎？”
“桌遊是什麽？”靠得近的百事達探頭看。
“桌子上玩的遊戲。”
他準備的桌遊挺多，從飛行器到大富翁，從狼人殺到口袋偵探，每張桌子都能分到一個。
長辮子的男人選了單人遊戲‘小鱷魚愛洗澡’。
武師傅看著手上建議年齡7＋的‘超級農場主’，嘴裏嗬一聲：“小孩子的遊戲。”
十分鍾後。
“你居然敢偷我的菜？！”
被揪著衣領的百事達聲音發抖：“遊、遊戲就是這麽玩的。剛剛你不也偷我菜了？”他聲音越來越弱。
武師傅黑著臉：“再來一盤！”
一屋子的客人，一半隻有半個人形，但他們此刻為了小遊戲裏的某個陷阱或者餡餅又急又跳，最後憋著氣妥協，讓人一下想不起最開始凶神惡煞的樣子。
善意和惡意交融，美和醜匯聚。
真可愛啊，店長想。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到十一點了，店長毫不留情地驅趕客人：“明天九點一樣開，賴著幹什麽？睡覺去吧。”
“還早呢。”
“就是，平時這個時候我才起床。”平均推薦年齡7＋的桌遊讓他們黏在了座位上，撕都撕不掉。
“再不走明天沒桌遊了。”店長威脅道。
“哎喲，走了走了，明天給我留位置啊店長！”
“你誰啊就給你留位置？店長別理他，要留也是給我留啊，我大客戶，包圓。”
“滾滾滾，敢包圓就弄死你。”
店長這臉漂亮得不沾人氣，偏偏要皺著眉一臉嫌棄的模樣，客人們卻都嘻嘻哈哈磨磨蹭蹭：他們並未在這樣的嫌棄裏感受到真正的‘嫌棄’。
星野城的人都是被社會被家庭遺棄的，他們比誰都敏感，所以善意和惡意都能輕易感受到。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想回饋這樣的善意。
“他肯定還有很多酒。”酒客裏的幾個人走到沒有光的角落，從遠處看，能看到他們頭上敏感的觸角。
‘昆蟲幫’，星野城的小型勢力，做的最多的就是找人、打聽消息、掃尾，幫人做事，也給自己撈取利益。
“這些酒在別的地方能賣出高價。”蟑螂人的觸角猛烈抖動，他小心地出示了價格單，上麵的價格讓他們心髒怦怦跳，呼吸不暢，快要窒息。
“我沒見過那麽多的錢。我想要那些酒。”
西瓜蟲已經心動了，隻有瓢蟲還有些猶豫：“店長是個好人。”
“所以你不幹？”西瓜蟲問。
“不。”瓢蟲收起臉上的憐憫，雖然半昆蟲化的臉也看不出什麽憐憫，“可他看著不好對付。”
“所以我們要找人，有些人不希望星野城再出現一家賣天然酒的，而且這家店還向普通人出售廉價酒。普通人和貴人怎麽能喝同一種酒？這會讓他們的高價酒也變得廉價。”
昆蟲幫商議完就散了，兩個影子小心從角落裏出來，正是百事達和萬事通。他們雖然是星野城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所以一琢磨就知道，這幫人準是眼饞了不安好心。
“我去和店長說。”
往常不多事的百事達說道。
“店長不簡單，或許不需要我們的提醒。”萬事通攔住他。
“不管怎麽樣，總是我們的心意。”
萬事通沒辦法，隻好和他回了一趟酒館。然而他們到的時候酒館已經關門，上麵紅燈籠暗了，白燈籠亮起，酒館大門籠罩在白燈籠光下，仿佛異空間。
“咦？”萬事達注意到下麵放著一個漂亮的紙包裝，他拿起來，讀出上麵的字，“謝謝你們的關心，以此贈百事達、萬事通。”
萬事通打了個寒戰，手裏的紙袋子掉下來。幸好百事達一直注意著，一伸手接住：“你小心點。”
“百事達，店長他……”
百事達搖搖手裏的東西：“是一包牛奶糖。你就不要想太多了，走吧。”
萬事通欲言又止，但覺得自己也無力做什麽。
兩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酒館門前。
將所有客人送走，關上門，理好後續，店長，也就是楚玉樓，他依舊坐在櫃台後，那空無一物的沙漏裏卻稀稀拉拉下了一層金色的星辰雨。
人類的七情六欲都能入酒，但負麵情感帶來的是苦澀、酸澀，楚玉樓喜歡甘甜，所以他隻要正麵情感。
“你看，積累了那麽多呢。”他搖晃著空****的沙漏，金色的貓擺件動了動，變成一隻巴掌大的異獸。
“這些可是我的藥。”他貼近沙漏，露出滿意的笑容。
“主人你是為了收集人類的情感留在這裏的？”
“嗯？”他頓了下，繼而輕笑，“不是，我隻是想要找一個不會打擾我，還方便我觀察的地方。星野城很好，這裏的人也很好。”
“哪裏好？”金獅用後腳搔了搔耳朵，疑惑地問。
“哪裏都好。”
髒了的杯子自己飛到清潔櫃裏，桌椅也都自己站起來調整了位置，門口的血液像是被什麽東西吞噬了一般慢慢消失，勤快的抹布已經開始了今天的工作。
門外紅色的燈籠暗下去，而白色的燈籠亮起來。
時空的通道已經打開。
“走吧。”楚玉樓說，並且來到門口。
“去哪？”金獅問。
“找一個朋友，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朋友。”
他一把推開門，外麵不是亮著彩色霓虹的星野城，而是血肉和機械搏殺的戰場。
陽光落在他臉上，不遠處穿著金屬外骨骼的戰士拿著武器浴血奮戰，轟鳴聲中酸臭味和血腥味順著風闖進來。
此時一架飛行器哐地狠狠砸在酒館門前，橘紅色的火焰和黃色的光同時炸開。
楚玉樓無需動作，店門口就自動出現一層看不見的膜，高速飛射的碎片和熱浪都無法進入。
隔著蒸騰的空氣和煙霧，他看到了東倒西歪的戰車，像是被巨人的手**過，堅固的車身上還殘留著巨大凹陷。
戰車之外是人，一個個影子在煙霧中晃動，但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影子是軍人，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自從人類社會有了怪物，各個國家就在這個共同的敵人麵前放下彼此芥蒂聯合起來，所以這世界上的戰爭都是人和怪物，隻是不知道出現在這裏的怪物是哪一個。
楚玉樓吹一口氣，一陣大風把煙霧卷走，他朝著更遠處看去。
突然，轎車一般大小的腳丫子從天而降，死死踩在還沒完全解體的飛行器上，碎片飛濺。
那腳遮住了天空，黑色的毛發野草一般，黃色的指甲蓋帶著長久沒有修剪的粗糙痕跡，一股烘烤過的臭鹹魚的味道混入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