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久不見

1.

T城算不上什麽正兒八經的臨海城市。

不過,周邊有個小小的濱海區,就已經給了那些濕潤氣息混進風裏充足的理由。

乘客全部離開,機組人員也完成了離機檢查,穿著製服的空乘空保提著行李箱列隊走出飛機。航班被安排停在遠機位,不能使用廊橋,才下舷梯,路重越就感覺鼻腔裏濕乎乎的,抬手一抹,入眼全是紅色,他趕緊背過身,捂住鼻子單手從口袋裏翻找紙巾。

剛剛結束工作,乘務們有說有笑地往專用擺渡車的方向去,並沒有人注意到後邊發生了什麽,薑源和路重越挨得最近,率先發現了異常。

“怎麽回事?”

鼻血還在流,路重越仰著頭,透過指縫間的紅色**小聲罵了句,又說:“沒事兒,可能是突然一幹一濕的,鼻子受刺激了。”

薑源找出紙巾,遞上去後環顧四周,最終還是沒有做更多的動作。

“什麽‘月是故鄉明’,都他媽鬼扯,”路重越咬牙切齒道,“老子從小在這兒長大,現在隻不過離開了四年半,這風怎麽就不認人了。”

上大學的時候路重越就總是這副罵罵咧咧的樣子,可不管看了多少次,薑源都覺得很有意思。他幫路重越提著行李箱,示意兩人已經落後許多了:“邊走邊擦吧,犯不上那麽小心,被看到又怎麽樣,誰還不能因為氣候變化流個鼻血了嗎,就算有人說三道四,公司最後看的隻是體檢報告。”

最近幾次落地,路重越好像總是會流鼻血,隻不過反應都比較“遲緩”,比如在更衣室裏或者收了工回家的路上,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股鼻血來勢洶洶,弄了半天還沒有止住。

再磨蹭下去遲早會被那些同事注意到,路重越隻好歎了口氣,重新團起一張紙巾堵在鼻子下麵:“走吧。”

擺渡車載上他們,五分鍾後又順路接了其他機組的工作人員,車子再次開動,路重越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黃斯琪,空乘專業,和路重越同級,還曾經追求過他,現在在另一家航空公司工作。

這些都無所謂,重點是,她是修禕的表妹。路重越和修禕當年會在一起,可以說完全是黃斯琪“促成”的,盡管並非出於她的本意。

兩人對視,黃斯琪很快撇開目光。

“好久不見。”

路重越捕捉到她眼神裏不加掩飾的厭惡,不由得有些吃驚,但出於禮貌,他還是和薑源換了位置,湊近打招呼道。

黃斯琪重新將視線投放回來,打量著路重越,最終停留在他的製服肩章上,她看著上麵的四條杠冷笑道:“四年也不算很久,都混成機長了?沒少吃苦吧。”

記憶中的黃斯琪是個溫柔靦腆的女孩子,幾乎從來不會這樣用諷刺的口吻與人交談。

黃斯琪知道他和修禕的事兒,自然了解他的性取向,路重越聽得明白,所謂“吃苦”說的絕對不是什麽工作上的努力,他回頭看了薑源一眼,似乎想說什麽,最後礙於當著一車同事的麵,還是選擇了閉嘴。

T城的早晚溫差極大,還沒入秋,夜裏就有些冷了,走出航站樓,路重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害得剛消停不久的鼻子又差點流血。

年輕的姑娘和小夥子都換下了製服,看著他們在門口分道揚鑣,路重越站在不遠處連抽了兩根煙,直到眼見黃斯琪上了一輛出租車,他才丟掉煙頭搓了搓手,準備叫車回市裏。

薑源見狀拍了拍路重越的肩膀:“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車就放在航站樓底下的停車場裏,見路重越有些心不在焉,薑源又說:“剛才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嗎,走吧,不收你錢。”

2.

燈影飛馳,路重越坐在副駕駛,靠著頭枕發呆。

薑源用餘光看了看他,問:“你和黃斯琪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兒?”

“沒有。”路重越回過神,“挺奇怪的,是吧,我這幾年一直在飛國際航線,從來沒回過T城,和她也不在同一個公司,根本不存在什麽交集,就算我和修禕分手時鬧得挺不愉快的,她也不至於到現在還這麽討厭我吧?”

薑源臉上稍稍有閃過那麽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即道:“我也不明白。別想了,反正又不會待很久,後天就走了。”

兩人短暫無言,良久,路重越才“嗯”了聲。

剛下飛機那會兒,路重越倒也沒覺得不正常,畢竟他不知道修禕的排班,更何況機場那麽大,同時段落地的機組肯定不止一個,碰巧見到修禕的可能實在小得可憐,他會囑咐薑源做那些事情,隻是以防萬一。

但他想起黃斯琪反常的態度,包括她自己叫車離開機場的舉動,又感到不對勁。

黃斯琪很小的時候就因為交通事故失去了雙親,上學期間,寒暑假她都借住在修禕家,直到實習畢業才搬出來獨居。

以路重越對修禕的了解,這麽晚了,如果他沒上班,一定會來接黃斯琪的,就算在工作,至少會抽空把黃斯琪送出來,看著她上了什麽車,也好放心。

可是他沒有出現。

四年多,什麽都會變,人也一樣吧,誰知道呢。

修禕現在還在機場工作嗎?或者說,他還在T城嗎?

路重越不禁反複想著這些。

車子駛離高架,越來越多帶有城市氣息的建築出現在窗外,過了收費口,薑源問:“你去哪兒,回家嗎?”

沉默是路重越給出的明確回答。

“要不先去吃個夜宵再說?”薑源知道路重越還沒有出櫃,跟家裏的關係也不太好,他不便多問,隻好轉移話題,“小龍蝦?”

路重越仍然看著窗外,半晌故作釋然地笑了笑:“不想吃那玩意,沒多少肉,費勁吧啦的。”

進到市區,路麵上的車明顯變多了,紅綠燈也是,幾乎過幾個路口就要停下來等待一陣。

這種停頓讓幾小時前還在雲霄間衝刺的兩人都有些不適。

路重越拉高了衛衣領子,將車窗打開一小半,讓新鮮空氣吹進來。

“小心又流鼻血。”薑源打趣道。

“不可能,”路重越皺著眉,“再流老子就他媽連夜買機票離開這破地方。”

飛行員在少得可憐的工作空餘時間裏,居然還有買機票搭乘飛機的想法,對於他們這些民航從業者來說簡直是地獄段子,這話說完兩人都愣了,隨即不約而同地爆笑。

車上的小插曲讓路重越覺得心裏的那股壓抑消散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去,試著把修禕從腦子裏暫時驅趕出去。

“燒烤吧。”他說。

薑源點點頭:“行。”

他擔心地扭頭看了路重越一眼,又補充道:“不能喝酒。我知道你有心事,但後天還得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