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安

不知道什麽原因,今天的戲過得特別容易。

周海昌好像變了個人,既沒有怪罪昨晚的事情,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借著工作折磨他。

臨近天黑,時涵換掉沉重的戲服,靠著牆壁吐出一口氣。

他習慣性去背包裏找煙,盒子摸出來,才發現已經空了。

他去影視城外麵的自動販售機買。

路過水池的時候,他特意繞開了。

又是昨晚那個地方,他又遇到了周海昌。

周海昌笑嗬嗬的,“小時,聽說你不小心掉水裏了,沒事吧?”

時涵心說,他得有多不小心,才能從那種地方掉下去。

他沒力氣多說話,越過周海昌的身前,從販售機裏買了一包橘子爆珠。

周海昌手插著褲兜,悠閑地跟上來,“小時啊,你和杜總,認識麽?”

原來如此,原來是擔心這個,今天才一反常態。

時涵從販售機底部撿起香煙,撕拉扯開包裝,抽出一根來。

周海昌格外地有耐心,甚至給他遞了火。

細長的香煙燃起,白色煙霧從他唇邊飄散,唇的緋色多了份妖嬈。

他輕笑,“你想知道?”

周海昌給自己也點上一根,熟稔地套著話:“白天,你哥故意推你下去的吧,你別怪我們不幫你,你哥後台硬,我們也不好說什麽,你要是跟杜總認識,那就好辦了,他一句話的事。”

時涵不露聲色地笑著,“可是,哥哥昨晚被我惹不高興了。“

周海昌反應過來,這聲哥哥是在稱呼杜山闌。

他也不抽煙了,緊張問道:“怎麽惹不高興了?”

時涵吐出一口煙,又是那句:“你想知道?”

周海昌哎喲一聲,“你別吊我胃口了,我因為這事兒昨晚都沒睡好!”

時涵挑起眉毛,“有那麽怕他嗎?”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杜總我們那是老朋友了,他的人在我組裏幹活,我肯定要賣他麵子啊!”

煙霧在騰散。

時涵轉悠著眼珠子,慢吞吞地說:“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我太累了,在車上睡著了,沒和他親熱,早上起來就發衝我脾氣了唄,早飯都沒陪我吃。”

半真半假,最為致命。

周海昌吞著口水,想說什麽,眼睛忽然直勾勾看向時涵身後:“杜總?”

時涵拿煙的手頓住。

一回頭,真的是杜山闌。

周海昌連忙遞煙,“杜總,來接小時啊?”

杜山闌輕微搖頭,表示不用,徐徐走到麵前,“我什麽時候衝你發脾氣了?”

時涵扯了扯嘴角,“你聽到了?”

杜山闌眼睛是冷的,口氣卻又溫和:“嗯,我早上要去開會,不是衝你發脾氣。”

時涵的心在狂跳,後背冷汗狂冒,端著杆子走鋼絲差不多就是這個心情了。

周海昌哈哈笑起來,“那你們聊,我不在這兒當燈泡了。”

時涵手裏的煙被風吹滅了。

他尷尬淺咳,“杜先生,好巧,又在這裏遇到你。”

杜山闌掃過他手裏的半截香煙,臉上閃過不悅,“你每天都要站這裏抽根煙?”

時涵不以為意地扔掉,再抬頭,唇邊有了動人笑容,“你呢?每天都要來這裏遛彎?來偶遇周導演嗎?”

杜山闌冷淡轉身,“我路過。”

他還真走了。

時涵幾步追上去,“杜先生,我有樣東西落你家了,可以去拿一下嗎?”

杜山闌停住,猶豫。

昨晚,他送時涵到學校門口,看到學校已經關門了,又不想吵醒時涵,便抱回了家裏,僅此而已。

這件事情從時涵嘴裏傳出去,成了足以敲定關係的曖昧事件。

他冷冷回頭,“明天我讓林琪送來給你。”

“可是,我落下的是宿舍門鑰匙,不去拿,今晚回不去了。”

“你室友呢?”

時涵傷心地攏起眉頭,“他們不會給我開門。”

杜山闌沒有問為什麽。

理由正當,難以拒絕,還是讓他上了車。

今晚,時涵坐得沒有那麽近,身上的果香味聞不到了。

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沒見著許照秋說的極度受驚嚇的樣子。

車子穩當地前行。

時涵偏頭欣賞窗外的風景,街燈勻速後退,江灣裏的遊輪燈火通明。

早上出門時,他已經記住了杜山闌家的地址,那裏是一片高檔住宅區,離杜氏集團的大樓很近。

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剛停穩,旁邊車上下來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徑直朝這邊走。

司機似乎認識對方,提前放下車窗。

時涵忽然往杜山闌腿上一趴,身子縮起來,藏進了陰影裏。

那男人還沒發覺異常,邊走邊拿煙,“杜總,好久沒見你了,又去哪裏發財啦?”

杜山闌冷銳地瞪向腿間,陰影裏,時涵的眼睛亮晶晶如星星。

沒辦法,他隻能先去應付過來打招呼的人,“萬總。”

隻是尋常寒暄,他以為很快結束,卻沒想,萬總給他發完煙,興致盎然地聊起手裏的養生穀項目。

杜山闌客氣地聽著,點燃的煙一口沒吸。

停車場光線不好,從外麵看,很難發現他腿上趴了個人。

時涵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呼吸對著最要命的位置。

他終究抬起煙吸了口。

煙灰灑下去,落在時涵臉上。

從時涵的視角,好像看了一場溫暖的雪花。

終於,聊天結束了,杜山闌扔掉煙頭,冷聲訓斥:“起來!”

時涵乖乖地起來,眼神無辜。

杜山闌心頭有股火氣,不為所動地繼續:“躲什麽?那是你誰?”

時涵俏皮地勾了勾嘴角,“我不認識他,我隻是覺得,你不希望你圈子裏的人誤會我們。”

杜山闌微愣。

他笑著湊近,“你剛剛生氣了吧,因為我和周海昌那樣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他再騷擾我,我隻是想嚇唬嚇唬他,要是你介意,我明天就去解釋清楚。”

杜山闌別開臉,“下車,上去拿你的東西!”

時涵乖乖下車,跟在他後麵走。

杜山闌住在五十三樓,但是高檔小區的電梯一點不慢,半分鍾,他們到了。

時涵又回到這間奢華的公寓。

他往樓上的主臥走去,眼睛掃過故意落下東西的小沙發,意外地發現,東西不在了。

他折回去問:“杜先生,你回來過嗎?”

杜山闌搖頭。

他奇怪,“怎麽不見了?就在沙發上的。”

杜山闌敏銳地聽出他話裏的端倪,不小心落下東西,會這麽清楚地知道在哪裏嗎?

他無奈地揉揉眉心,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很快,他說:“保姆說收在抽屜裏。”

時涵哦了一聲,轉頭回房間,果然在書桌的抽屜裏找到了鑰匙。

無論他如何慢吞吞地動作,終究還是到了該離開的時間。

下樓的時候,他看見杜山闌脫了西服外套,襯衫領口扯開,正在吧台邊倒酒。

他捏著鑰匙,不舍地說:“杜先生,那我走了。”

杜山闌沒有回頭。

時涵無奈地笑了笑,轉頭朝玄關走去。

直到屋門合上的聲響傳來,杜山闌才轉回頭,望著他站過的地方。

杯中酒**漾。

正出神,門鈴響了。

杜山闌邁步過去開,遠遠地,從監控畫麵裏看到了時涵的臉。

他點下通話鍵,嗓音冷沉,“又怎麽了?”

時涵輕巧地彎了彎唇,唇下的美人痣輕輕晃**。

“杜先生,晚安。”

杜山闌沉著麵色,直到畫麵裏的人轉身離去。

他輕輕打開門,外麵的過道已經空無一人。

電梯在速降。

時間還不算太晚,離開住宅區後,時涵到路口乘了公交車,搖搖晃晃地朝學校趕。

他從背包最隱秘的位置翻出那張名片,按照上頭的號碼,搜出杜山闌的微信,發送了好友申請。

他用指腹撫摸過杜山闌的名字,嘴角露出微笑。

但很快,那抹微笑變得黯淡無光。

公交車在站點停靠,站牌廣告是駱星遙代言的汽水。

時涵收起名片,默默下了車。

蘭橋學院的大門寥無幾人,散發著階級差距的奇怪氛圍感。

他確實是昔日駱家的二少爺,可引用駱星遙的話,他是駱家養的一條狗,能來這裏念書,僅僅因為那位死去的父親在憑最後的良心履行職責。

這裏的學費,一年四十萬,父親替他交了第一年的,他不知道這一年過去,他能怎麽辦。

大概率輟學吧,也許重新考試,也許就這樣了。

他的命運,如同浮萍,五歲時母親把他丟在駱家門口,十八歲時父親把他丟在人世間。

不過爾爾。

時涵小心地打開宿舍的門,公共區域關著燈,四個房間有一間虛掩著門,裏頭傳出快速敲擊鍵盤的噪音。

“靠,你們不要爆點了啊!小心狙啊傻B!”

時涵放輕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確認上好鎖後,才脫掉身上的衣服,赤腳走進浴室。

浴缸裏的水放滿,他站在邊上,幾番努力,還是沒敢下去,最終隻能打開蓮蓬頭,簡單地衝洗了下。

吹完頭發,他驚奇地發現,杜山闌通過了他的微信好友申請。

想起電梯前分別時,杜山闌那張冷冰冰的臭臉,時涵彎了嘴唇。

他靈光一閃,舉起手機,輕咬住下唇,拍下一張自拍發過去,然後默數兩分鍾,撤回。

【不好意思,發錯人了】

【杜先生,我到宿舍了,今晚謝謝你】

另一邊,杜山闌臉色逐漸危險。

這麽晚了,那種自拍照片,是要發給誰看?

許久,他敲出一個生硬的“嗯”字,點擊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