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的情人

時涵撐著雨傘,踩過路麵的雨積水。

櫻華飯店的大門奢華闊氣,燈光明亮如晝。

有個穿黑色衛衣的中年男人站在羅馬柱子底下,帽子套頭,脊背佝僂。

他頓住腳步。

男人東張西望,一眼就看到他,箭步衝過來。

“小兔崽子!可算逮到你了!大下雨的破天氣,還要老子來這兒蹲你!”

時涵握緊傘柄,眼色冰冷一片。

男人罵罵咧咧地伸出手,“快點還錢!也就老子脾氣好,換別人早去找你同學鬧了!”

他的聲音洪亮如鍾,引得經過的路人紛紛好奇看來。

時涵放下背包,從裏麵拿出一隻信封,一語不發地遞過去。

男人粗魯地撕開信封,抖出裏麵的鈔票,看清了厚薄程度,頓時滿臉嫌棄:“就這麽點?你耍我玩呢?”

時涵說:“我隻有這些,全給你了。”

男人呸了一嘴,“每次都是沒錢沒錢沒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哥是大明星!”

“那你可以去找我哥要,他確實有錢。”

“你傻啊!你哥是那麽好找的嗎!”男人忽然無奈,“錢是你爸欠的,現在你爸死了,我隻能找你要,你說說你,讀著貴族學校,哥哥是大明星,身邊全是有錢人,稍微動動腦筋,找個金主養著,至於這麽寒酸嗎?”

時涵麵無表情地繞過他,往大堂走去。

討債的男人站在原地罵了幾句,終究沒敢追上來。

所有的話,時涵都聽膩了。

幾個月前,他確實是讀著貴族學校的少爺,家裏有做大明星的哥哥,幾個月後,父親的公司破產,欠了一屁股債,其中有不少小貸款公司放出的高利貸,這些人追起債來像狗皮膏藥,電話短信轟炸,騷擾親朋好友,甚至用隱私威脅,恨不得把人逼死。

這些人找上門來的時候,時涵才知道,山窮水盡的最後關頭,父親偷用他的名義借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高利貸。

手裏雨傘沉重。

他又想起了杜山闌的眼睛。

空歎了口氣,他快速往狹窄的員工通道裏去,走進緊挨倉庫的更衣室。

換衣服的時間,他聽到外麵有人閑聊:

“剛剛那個就是杜山闌?”

“是啊,脾氣是真差,小唐太倒黴了。”

“沒辦法,聽說以前有個服務生,故意把紅酒潑到杜先生身上,想借此勾搭上杜先生,都是我們飯店的人,可能小唐被誤會了吧……”

說話間,時涵換好了上下裝,拉開簾子出來。

飯店服務員的西裝,談不上裁剪設計,還是將恰到好處的身材比例勾勒出來。

閑聊的兩人頓時止住聲。

飯店的工作算作時涵的兼職,來的時間不久,和這些同事混得並不熟。

他友好笑笑,“哥哥,你們剛剛說,小唐怎麽了?”

都叫哥哥了,兩個前輩沒理由刁難剛來的學生兼職工,“害,剛剛他走路不小心,把紅酒灑到重要客人的身上了,客人發了通脾氣,現他還在經理那裏挨罵呢。”

前輩壓地聲音,好心提醒:“那位客人是杜山闌,看著不太和善,待會要遇到,你也小心點。”

時涵心想,杜山闌剛剛不還在路邊見義勇為嗎?

他曲了食指,輕刮了刮唇角下的小痣,“知道了,謝謝哥哥。”

杜山闌居然在這裏,今晚運氣真好。

時涵加緊腳步,朝大堂裏趕去,擺著巨大熱帶盆栽的角落裏果然有個服務生,正在低頭挨訓:

“不想幹了是不是?怎麽敢把酒灑到杜先生身上!還好杜先生沒和你計較,還不趕快把換洗衣服送上去!”

服務員忙不迭點頭,匆忙轉身往電梯口走。

時涵快步跟上,等過了轉角,經理看不到的地方,自然又熟稔地打了個招呼,“小唐,這是要送去哪裏?”

小唐被訓得眼睛發紅,委屈回應說:“送去杜先生的客房。”

時涵輕輕微笑,“我去送吧,正好順路。”

小唐遇到救星似的,“那麻煩你了!我正擔心杜先生見到我會不會再發脾氣,你去的話應該沒事,不是你把酒潑到他身上的。”

他不忘囑咐:“他現在正在氣頭上,你把衣服放下就走,小心他遷怒到你頭上。”

時涵接過盛放衣服的托盤,“我知道了,你去整理一下吧,一會還要接待別的客人。”

小唐抹了抹發紅的眼睛,“多謝,那我走了。”

“嗯。”

電梯直達六樓。

這裏整層都是供客人休息的房間,走廊通鋪三厘米厚的絨毯,踩上去沒有一絲聲音。

時涵找到杜山闌的房間,禮貌地按響門鈴,“杜先生,您的衣服送來了。”

沒有人理。

耐心地隔了兩分鍾,他重新按響門鈴,還是沒人理。

他覺得奇怪,走近一看,才發現門沒有關實,留著不易察覺的一絲縫兒。

他小心地推開,探進去半顆腦袋,“杜先生?”

客房隻開了一盞橘色的床頭燈,最裏邊的浴室亮著燈,蒙滿水汽的玻璃透出高挑挺拔的人影。

水聲密集,擠壓心腔。

時涵放輕腳步走進去,站到浴室門外等待。

關於杜山闌,圈內有許多傳聞,除了商場之上赫赫威名,剩下幾乎都是冷血脾氣差難以親近,但顯然,再冷血的人,也會洗熱水澡。

浴室的玻璃牆內層吸附一層白色的水霧,裏頭人影朦朦朧朧。

時涵逼迫自己望向地板,不這樣做,他的目光隨時隨地會被那道充滿**力的身影俘獲。

卻突然,水聲停了,裏麵有聲音傳出:“服務員,幫我把浴巾拿進來。”

時涵愣愣地頓了下。

眼睛四下搜尋,在浴室門外的掛衣架上發現了潔白浴巾。

他暫時放下換洗衣服的托盤,取下浴巾,走到玻璃門外,輕輕拉開一截。

一隻濕淋淋的手伸出來,水泡過後更加明顯的靜脈裹繞修瘦骨架,沾滿亮瑩瑩的水珠。

時涵不動聲色地把浴巾放在手裏,小指狀似無意劃過又濕又熱的掌心。

接觸的瞬間,他敏銳地感受到,手的主人愣了下。

時涵不動聲色地關上門,端起托盤,繼續罰站式等待。

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動作迅速,很快,浴室門從裏麵推開。

熱騰騰的水汽從敞開的浴室門裏湧出,沐浴露的香味放肆飄**。

杜山闌隻將浴巾圍在腰間,見到房間中央站立的人,蓄了怒意的眸子倏然驚訝,“怎麽是你?”

時涵的腦袋埋得很低,隻能看見一雙沾滿水汽的腳,赤著踩在深色地毯上。

“杜先生,您的衣服。”他忽略了杜山闌的問話,如所有服務生一般恭敬遞上衣服。

杜山闌竟是換了個問法,“你還在這裏上班?”

時涵不得不抬起頭說話,男人優秀的身材毫無遮攔地映入眼底。

一身西服時隻覺得這男人挺拔偏瘦,想不到昂貴的西服底下,從胸到腹一塊連一塊肌肉起伏,鼓起的塊狀間一條接一條溝壑分布。

有團口水堵在時涵咽喉,他不敢吞,唯恐暴露。

“嗯。”他雙手僵硬地往前遞,“杜先生,您的衣服。”

杜山闌的滿頭黑發沒有擦幹,頹調燈光照射下,照出尋日難見的淩亂氣質。

他抿緊唇,抓起托盤裏的衣服,站到穿衣鏡前。

兩人的身影在鏡中相遇,與他相比,時涵矮去許多。

他忽然回頭,“還有事嗎?”

時涵猛回過神,臉上飛快浮現兩片紅霞,“哦,我想問,你的傘……”

杜山闌冷淡地撤回視線,“不用還,你拿著用吧。”

時涵沒有話題了。

他輕輕後退兩步,低頭說:“那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杜山闌嗯了一聲,再無其他。

時涵緩慢地退出,替他關上了門。

房間歸於寂靜。

杜山闌想起了助理說過的話:有借有還,還有下次相見。

心裏湧上一股濃愁。

工作結束後,時涵收到了一小盒蛋糕和一小束鮮花。

飯店給員工發的生日福利,拿到兩樣東西時,他才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躲到更衣室,拆開蛋糕準備吃。

從片場過來,路上根本沒時間吃晚飯,他快餓死了,正好當晚飯。

剛吃一口,手機收到小唐的消息,告訴說,杜山闌準備走了。

這是幫忙送衣服的人情換來的,就算犯過錯誤,小唐依舊是負責接待杜山闌的正式員工,和他這樣沒機會接觸貴賓客人的兼職工有本質不同。

時涵火速收起蛋糕盒子,動作太過匆忙,以至於忘記好好擦擦嘴。

飯店的停車場在地下一層,時涵小跑著趕過去,正好看見黑色賓利車門打開,司機恭敬地等著杜山闌上車。

他大老遠出聲叫住:“杜先生!”

杜山闌轉回頭,詫異地攏了下眉,“怎麽了?”

時涵加快腳步跑過去,張開嘴巴不停喘氣,嘴角的奶油漬格外顯眼。

“杜先生,你的傘。”

杜山闌看向的是他嘴角的奶油漬。

這麽大了,怎麽還擦不幹淨嘴?

“杜先生?”時涵提醒。

杜山闌緩緩挪開目光,口氣冷淡:“什麽事?”

時涵把傘朝前遞了些,“多謝你借我傘,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趁今晚還給你吧。”

司機走過來,接走了那把沉甸甸的雨傘。

時涵輕輕勾唇,“那我——”

“我送你回去吧。”杜山闌忽然說,“一會兒可能還會下雨。”

時涵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手。

“你住哪裏?”杜山闌緊接著追問。

時涵緊張地咬了咬嘴角,垂著眼說:“我住學校裏,蘭橋學院。”

杜山闌邁開步子,越過司機,打開賓利的車門:“上去吧。”

車裏有股似有似無的煙草味,看得出,這輛車的主人經常在裏麵抽煙,但也看得出經常通風清理,微量的殘留並不讓人討厭。

坐好之後,時涵說了句謝謝。

杜山闌淡淡掃過他帶上來的花和蛋糕,“你過生日?”

時涵把花和蛋糕放去一旁,“嗯,公司發的,雖然比較小,但是我今天唯一收到的生日禮物。”

杜山闌沉默稍許,忽然說:“我給你送吧,你想要什麽?”

時涵愣愣地望著他。

今天晚上,這位杜先生實在給了他太多意外。

他問:“想要什麽都可以?”

杜山闌點頭:“我力所能及,你可以隨便選。”

“隨便?”時涵再次確認。

“盡我所能。”

車輛無聲前行。

杜山闌說 ,隨便想要什麽都可以,以他的性格,不是特別過分的,不出意外都會被滿足。

他可以直接開口要錢,把煩人的債務一筆清空,也可以拜托杜山闌,把他和駱星遙簽的替身演員協議解除,這些都是他迫在眉睫的。

太多種選擇了,反而讓人為難。

時涵倏然輕笑,像開玩笑一樣,“那我可以做你的情人嗎?”

杜山闌定定地看著,銳利的狐狸眼寸寸凍結。

半晌,他冷道:“我從來不養情人。”

時涵笑得美麗,“你也從來不會送陌生人回家。”

杜山闌別開視線,俊美側臉冷峻異常,“小小年紀,不要動這些歪心思。”

時涵乖巧地微笑:“杜先生,我開玩笑的,謝謝你的心意,我很開心了。”

杜山闌不再說話。

許久沒人說話,時涵在心裏小口歎氣,麵朝車窗,閉上眼裝睡。

車內安靜溫暖,呼吸聲均勻地起伏。

借著車子拐彎的機會,他將腦袋往旁邊一滑,靠到了杜山闌肩上。

暖暖的煙草香闖入鼻間,明明才送去換上的幹淨衣服,又沾染上了。

他貪戀地呼吸著,哪怕隻有幾秒鍾,不想錯過小小心機帶來的碩果。

杜山闌側頭望著,猶豫要不要把他叫醒。

他看起來睡得很沉,幾乎整個人都倒了過來,他身上散發出清甜的果香味,像一顆剝開皮的柚子掉在嘴邊。

杜山闌瞥見他衣領裏若隱若現的鎖骨線條,和那張驚為天人的臉一樣,極容易惹人垂涎。

在第一次見麵的男人車上,這麽不設防地睡覺……

杜山闌眼裏湧起冷色。

他沒有任何聲響地抬起手,揩掉了沾在時涵嘴角的奶油漬。

不到半秒的接觸,暖軟的觸感稍縱即逝。

他看向前方司機,用低沉的嗓音吩咐:“開慢點。”

時涵的心情由震驚到平複。

車速緩緩降下來,他依偎著溫暖的肩頭,真的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