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死灰複燃

頭一回,時涵有機會和駱星遙一起吃飯。

往常不可能帶他的,連合照不小心被發到網上都要挨一遭質問,更何況飯局這等經營人脈的場合?

劇組聚餐的地點定在一家花園餐廳,位置偏遠,不知在滿足誰的喜好,總之時涵忍著肉疼打了個車才到。

剛進門,見到一堆熟悉麵孔,導演周海昌赫然在列。

自從誤會了他和杜山闌的關係以後,周海昌對他態度極好,一見麵便笑嗬嗬地迎上前恭維,“小時啊,有些天沒見,又變帥了啊!”

時涵停在不遠處,語氣客氣但疏離,“周導,恭喜殺青。”

“哈哈,聽說你要簽冬音了,我新戲有個角色很適合你,要不要來試試?”

“到時再看吧。”

“行,得空我把劇本發你!”

說完,周海昌帶著他往大廳裏走,旁側投來不少眼紅的目光,其中不乏曾經取笑奚落他的人。

多正常,世道如此。

廳裏十分熱鬧,駱星遙站在造型浮誇的巨大水晶燈正下方,臉上光彩照人,正同女主演碰杯。

蔣容陪在旁邊,注意到時涵進來,眉頭不自覺收攏。

駱星遙側過頭,拿眼神暗示。

她捏緊手心,猶疑片刻,還是轉身離去,不一會兒,獨獨端著一杯香檳回來。

可惜時涵被周海昌纏住,沒能注意到這番可疑的小動作。

幾人正在說話。

女主演故作驚奇的模樣略顯造作,“這就是星遙的弟弟啊,難怪長得這麽出挑,你們家基因好得讓人嫉妒呀!”

駱星遙接過蔣容手裏的酒,麵容溫和地遞給時涵,“莫老師誇你呢,還不快說謝謝?”

明亮燈光落入酒杯,淺金色的氣泡閃閃發亮。

出於直覺和經驗,時涵沒有去接,想從旁邊餐台拿一杯,卻有雙手先他一步,搶走了僅有的兩杯。

蔣容一手一杯,遞給女主演和駱星遙,“難得有機會,一起喝一杯吧。”

女主演笑著接過,舉杯看向時涵。

這種情勢,再不接,就顯得不禮貌了。

也就一念之間,時涵接過了駱星遙手裏的酒。

酒杯碰撞,杯底氣泡翻湧。

那時他並沒有多想,隻是被欺負多了,養成了小心謹慎的習慣。

喝完酒,駱星遙又被其他人纏上了,畢竟當紅明星,眾星拱月是常態。

時涵等著商量違約金的事,但駱星遙一副無法抽身的模樣,一時半會斷然不會睬他。他向來不是矯情的人,來都來了,並不計較多等幾分鍾,拿了幾盤飽腹的甜點,尋個位置坐下開吃。

吃飽喝足才是最實在的。

隻是,吃了沒幾口,一股頭暈目眩的感覺襲來。

許照秋在這時給他發消息:【小兔子,睡了嗎?】

時涵暫時按捺住不適感,禮貌地回複:【還沒】

【在幹什麽?】

【劇組殺青宴,在吃東西】

【這個周海昌,殺青宴居然不叫我,過分了】

時涵心想,別家組的殺青宴,叫才奇怪。

【也沒什麽好玩的,我準備走了】

【晚上應該還有活動,不多玩會兒嗎?】

【有點頭暈……】

正打字,一道陰影投過來,一抬頭,熟悉的油膩嘴臉映入眼簾。

“哎喲,這不是小涵嗎?你也來啦?”

時涵頓了頓,沒有吱聲。

宴會人多,他才注意到萬常山也在。

萬常山還是那副油膩的嘴臉,自來熟地坐下,“怎麽自己一個人坐這兒,不過去和他們說說話麽?”

頭暈感越來越明顯,時涵不想被發現,將臉色放得很冷,“萬總,我哥在那邊。”

萬常山絲毫不為所動,“你這話說的,我這不特意來找你的嗎?”

“找我幹什麽?”

“嗬嗬,上回在KTV,弄了些小誤會,你幫我跟杜總解釋解釋,都是做生意的朋友,不要因為這點小事鬧翻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又是因為杜山闌。

在這些人眼裏,他時涵毫無疑問已是杜總大腿上的掛件,並且因為對方是從未有過掛件的金主爸爸,他的地位比一般掛件高得多。

“你自己怎麽不去解釋?”他說。

萬常山一砸嘴,“我這不沒約到他嗎?我和杜總打交道好多年了,因為小小誤會傷了和氣,對他的影響也不好,你說是不是?”

時涵稍有動搖。

可,要不是他先起色心,杜山闌不會平白無故收拾他。

不過話說回來,時涵吃過的苦和虧,多到離譜,被中年大叔拉去唱歌這種事,在他眼裏根本算不了什麽,竟然值得杜山闌如此大動幹戈。

見他不答話,萬常山語氣更加懇切,“小涵,我和你哥哥交情很好的,看在你哥的麵子上,幫我說說。”

時涵當即決定,這事兒不管了。

他實在頭暈得厲害,扔下餐叉準備走人,一站起來,腿腳軟得差點栽倒回去。

連萬常山都嚇了一跳,伸手要扶他,他猛地一巴掌揮出去,打得“啪”作響。

萬常山手背留下一道紅印,細小眼珠裏飛快聚起不爽。

他把姿態放得這麽低,還遭如此對待,當然不爽。

時涵卻顧不上有沒有得罪人了,此時此刻他意識到,這不是簡單的頭暈,十有八九中陰招了。

真是防不勝防!

他抓起手機,咬著牙往外麵衝,連連撞到好幾人,引起嘩然一片——

“誰啊?喝成這樣?”

“走路小心點!”

大門就在眼前,他腳下發軟,狠狠撞到一個人身上。

那人手裏的酒杯飛出去,摔得稀爛,刺耳的破碎聲鑽入耳道,刺得時涵清明了幾秒鍾。

他抓住那人衣袖,“周導,我喝醉了,讓山闌哥哥來接我!”

周海昌莫名其妙,“不是,幹嘛叫我——”

“時涵!”最不願聽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人群自動往兩側分開,駱星遙不緊不慢地走來,每一步都走得如在秀台上那般優雅。

他關切地詢問,“怎麽了?怎麽醉成這樣?”

時涵的世界天旋地轉。

他不是沒有喝醉過,這哪是喝醉,分明某種藥效發作!他卻連爭辯的力氣也使不出,膝蓋仿佛被挖掉了,整個人像垮塌的木架子,鬆散地朝地上墜倒。

駱星遙施舍般地拉住他,“你看看你,也不知道少喝點,醉成這樣像什麽話?”

他費勁全力才說出一句話:“我沒有喝醉……”

駱星遙無奈地笑笑,望向愣著發懵的周海昌,“周導,不好意思,我弟弟喝多了,我先送他去休息。”

周海昌迷迷糊糊的,“哦哦好,我也有點喝多了……”

時涵絕望地閉上眼。

偏偏抓了個最不頂用的求救。

駱星遙喚蔣容過來,一人一邊攙扶住,架著他往外麵走。

時涵毫無反抗之力,拚命發出的呼喊出了口變成微弱的音調,和醉鬼沒有任何區別。

胸腔好像塞進了一把冰冷的灰燼,遍地隻有絕望。

他無力地冷笑,“哥,這麽多年了,你還不肯放過我嗎?”

駱星遙雙目冰寒,“這是你欠我的。”

他被架到停車場,粗暴地塞進後座。

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和大腦失去連接,手腳沉重得像被捆綁住,他隻能不斷咬舌頭保持意識,咬得滿口是血。

手機……手機掉哪裏了……

記不起來……找不到……

他像一隻折斷的木偶,扭曲地趴在汽車後座,眼裏的紅血絲如即將爆發的岩漿。

短短幾分鍾,藥效發作到讓人生不如死的地步。

隱隱約約的,外麵似乎有人爭吵,辨別了許久,時涵聽出是駱星遙和萬常山的聲音。

“人我給你了,要做什麽隨你。”

“駱星遙!你忘了他是誰的人了!上次就是因為——”

“上次杜山闌那麽搞你,拿他男人出出氣怎麽了?”

“……那你可別賣我,別忘了你有什麽把柄在我手裏!”

“放心吧萬總,我們永遠是朋友,不然我也不會把親弟弟送你,對他溫柔點,不要弄死了,不然不好處理。”

冷風幽森。

時涵在後座上摸到了自己的包。

不幸中的萬幸。

他指揮仿佛殘廢的手指,艱難地拉開拉鏈,裏麵有一把刀,帶著防身的。

然而,空空如也。

時涵絕望地閉眼,那把刀,早就被杜山闌沒收了。

一瞬間心情大起大落,他逼迫自己冷靜,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曾經被駱星遙騙去郊區別墅,關了整整七天,他都沒有渴死,這次也會有辦法,不可能這麽輕易就被擄走的。

然而,車子明顯往下沉了沉,有人上來了。

車門關閉,發出重響,宣判之錘終於下落,為他宣讀死刑。

駱星遙真有那麽恨,與其這麽對他,不如把他挫骨揚灰,死個痛快。

他被翻了個麵,惡心的手摸上他的臉,捏住柔軟的皮膚,然後用力,直到他齜牙咧嘴。

萬常山猥瑣地笑出聲,“你哥真是個人才啊,下手比我還狠!”

時涵使出僅餘的幾分可憐力氣,躲開了他的鹹豬手,“你……不怕杜山闌找你報仇……”

“怕啊,我又不傻,為了男人得罪他多不劃算,可是你哥說得對,上次那口惡氣,得找你出!”

“虧你還是萬總,駱星遙說的話你也聽……”

“嗬嗬,小崽子,跟你哥比,你還是太嫩了,要不有把柄在我手裏,你哥能乖乖給我賺錢?你也別指望拿杜山闌嚇唬我,既然敢這麽做了,你以為我還會給他留證據?”萬常山在他臉上拍了拍,“好好享受吧,陪他睡覺是陪,陪我也是陪,非要端著清高做什麽?”

時涵雙眼血紅。

萬常山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說:“你哥這藥沒用對,我可不喜歡強迫人。”

說完,他掀開汽車的手扶箱,一頓翻找後,找出一盒沒有貼標簽的藥。藥是**的,裝在小玻璃瓶,他打開一支,掐住時涵的嘴,通通倒進去。

“咳咳——”苦澀的藥汁流入咽喉。

萬常山滿意地鬆開手,吩咐前麵的司機:“走吧,別停在路邊了,去西海的別墅。”

車子飛快飆出去,留下滿路灰塵。

時涵心如死灰。

不用想也知道,萬常山給他喂下的是什麽。

含了一嘴咬出來的血,混著殘餘的藥汁,又腥又臭。

他對駱星藥,終究沒能割舍下那層名為哥哥的血緣關係,所以才落到這一步,這一切是他自作自受。

不知開出去多久,司機出聲說:“前麵的車怎麽逆行——”

話音未落,刺耳刹車聲響起,巨大慣性下,時涵滾到座椅底下。

“幹嘛呢!”萬常山暴怒,卻在下一秒看見車燈照亮的銀色賓利車標。

他愣了半秒,驚慌失措,“快快快!掉頭!快!”

司機猛打方向盤,時涵的腦袋撞到車門。

然而,後方的路上傳來恐怖的引擎轟鳴聲,刺眼車燈閃電一樣逼近,刹在離他們不到一米的位置。

萬常山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許照秋?”

司機哀嚎:“老板,走不了了!”

萬常山回過頭,不知道什麽時候,杜山闌站到了車門外,與他相隔一麵玻璃。

他無聲張嘴,眼睜睜看著杜山闌舉起拳頭,打碎了那麵玻璃。

玻璃渣濺進嘴巴。

杜山闌抓住他的衣領,一把拖出,扔到地上。

汽車燈束裏漫飛塵粒,杜山闌那雙狐狸眼裏折射出森冷光點,唇卻抿成不露情緒的直線。

他掄起拳頭,麵無表情地砸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