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童養媳

十三年前。

杜山闌望著第三次遞到眼前的半塊糖餅,還是沒有接過來的衝動。

那塊餅倒是不髒,用油紙袋包著,駱希涵眼巴巴地望著他,純真的大眼睛讓人莫名生出罪惡感。

他還是接了過來,不耐煩地扔進書包。

他對小孩說:“你家在哪裏?”

駱希涵想說話,一張嘴,先打了個噴嚏。

五歲大的孩子,大下雨的天氣,縮在路邊睡了一晚,幾乎不可能不生病。

那時的駱希涵正發著高燒,隻是他太小不會說,漠不關心的杜山闌更不可能想到。

他掐著肉乎乎的手指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我家在二樓。”

少年杜山闌一臉不爽:“哪裏的二樓?”

可能說話語氣太凶了,駱希涵嚇得咬白嘴唇,眼淚水飛速打轉。

杜山闌煩得想揍人。

他走到駱希涵麵前,居高臨下,駱希涵隻比他的膝蓋高一點點,仰著小腦袋不知所措。

“你第一次自己出門?”

駱希涵搖搖小腦袋。

“那你之前怎麽回去的?”

“我隻知道怎麽從小學門口回家……”

原來隻記得一條路。

杜山闌抬起手腕上的表,離上課時間隻有半小時了,不過那時他經常翹課,沒把這兒當回事。

他高傲地擺頭,“走。”

走出去好幾步,駱希涵才反應過來要趕緊跟上,慌裏慌張地邁開腳步,然後眼前就黑了。

高燒四十度。

再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陌生的診所病房,病房裏空無一人,醫生在他腦門上紮了個洞,打點滴。

駱希涵花了半分鍾理解情況,張開嘴,嚎啕大哭。

診所的病人醫生全被驚動。

杜山闌從外麵衝進來,“怎麽了!”

看到杜山闌,他的哭聲頓時停住,呆呆張大嘴巴,然後變得更加驚天動地。

“哥、哥哥……我以為你丟下我了……”

護士無奈地說:“這是你弟弟嗎?快哄哄吧,隔壁的病人怕吵。”

無情校霸杜山闌,威懾人都不需要靠動手,望著腦袋上紮了針的小哭包,詭異地陷入沉默。

這要怎麽哄?

還在杜家的時候,他有個表外甥,差不多也這麽大,磕了腦袋大哭不止,被他揍了一頓,從此再沒哭過。

但是直覺告訴他,把眼前這隻小奶包揍一頓,一定起到反作用。

他想來想去,想去想來,從書包裏拿出一盒巧克力。

愛心盒子,不知道誰偷偷放在他書包裏的,本來打算扔掉,沒想能派上用場。

他把包裝盒拆開,捏起一顆巧克力在駱希涵眼前晃悠,“想吃嗎?”

駱希涵漸漸不哭了,眼睛跟著來回晃悠的巧克力轉動,就像小奶貓第一次遇見逗貓棒。

杜山闌忽然發覺了有趣之處。

他張開嘴,把巧克力喂進裏自己的嘴巴。

三秒鍾後,病房裏傳出地動山搖的哭聲。

- -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許照秋說過那麽一句,杜山闌在夜裏夢到了時涵。

還是那家名為饋贈的酒吧,漂亮的小兔子被一群人高馬大的混混圍住拖走,驚慌無助,朝他拚命伸手。

那雙漂亮的眼睛盈落淒冷月亮一般的淚光:

“哥哥,為什麽不管我?”

杜山闌煩躁地醒來,摸黑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摸到了那隻小兔子掛件。

毛茸茸的,並不冷。

在他麵前,時涵露出過最多的表情是笑,哭,是小時候的記憶了。

杜山闌打開露台的燈,迎著冷風點燃一根煙。

這夜,他沒有睡好。

第二日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林琪抱著晨間會議要用的文件走進辦公室,不經意一眼,瞥見了放在總裁辦公桌上的黑色兔子掛件。

好像二次元的物品掉入三次元空間,那麽顯眼,那麽違和。

什麽玩意兒?

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杜先生,這是——”

杜山闌對著手機屏幕發呆,打開的聊天頁麵上顯示出幾分鍾前發來的消息。

【早安。】

他疲憊地放下手機,問起毫不相幹的問題:“你妹妹在學校還好嗎?”

林琪受寵若驚,“挺好的,就是交不到什麽朋友,蘭橋的學生,大多看不起她這樣沒家世沒背景的,不過無所謂,能拿到這樣學校的學曆,以後的路會好走很多。”

杜山闌想到了時涵,事到如今,時涵也算沒家世沒背景了。

他又問:“你妹妹在學校,要用多少生活費?”

“基本不會跟我要錢,她成績還算不錯,獎學金完全夠用。”

杜山闌不禁想,時涵那副模樣,怎麽看也不像成績好的學生。

許久沉默,林琪忐忑地問:“杜先生,昨晚你讓別告訴‘他’,那個‘他’,是指時涵少爺嗎?”

杜山闌冷眼無言,似乎不願相信精明能幹林特助會問出如此低級的問題。

林琪無奈解釋:“您的指代不是很明確,我得確認一下,以免出紕漏。”

杜山闌這才開口:“就是他。”

“為什麽?跟您失散多年的童養媳就是他吧?”幾乎脫口而出。

杜山闌臉色陰沉,“童養媳?”

林琪低頭道歉:“那是我理解錯了。”

杜山闌抓起桌上的小兔子,煩躁心情一湧而上。

現在,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我想做你的情人這句話,絕對不是開玩笑。

就如許照秋所言,情人和男友,是有本質區別的。

他把林琪叫過來,“去幫我安排件事。”

今天,時涵發出的早安也沒收到回複。

上午的課結束,他收到獎學金發放的通知短信,兩萬整。

他有些意外,學院評定的獎學金是一萬,多出來的一萬,備注說是特別發放的生活補貼。

學校有錢他知道,畢業的校友們時不時就回來捐點款,累積的公益金數額非常可觀,如果沒記錯,杜山闌也是熱衷為母校捐款的校友之一。

隻不過,從沒聽說學校有過特別補貼的先例,還一下子給這麽多,難不成校長突然記起和他那死去的父親把過的酒言過的歡了?

理智告訴他,不太可能。

然後他想到杜山闌,但立即否定了這個更加異想天開的猜測——杜山闌與他非親非故,幹嘛繞著彎子給他錢?

多半,真是學校補貼而已,最好不再多想。

兩萬塊錢,還沒捂熱乎,被時涵轉了出去,一分不剩。

他從通訊錄裏找到一個備注叫“要債的”,發短信說:【這個月的結清了,別再來騷擾我】

對方回複得很快:【利息呢?】

時涵心頭冒出無名大火,這些放高利貸的,簡直得寸進尺!

他把要債人的電話拉黑了。

飯點的食堂,人不算特別多,最邊上的打飯窗口有免費的水煮蛋。

蘭橋學院諸多風氣不好,但公正來看,他得感謝學校完備過度的福利,最困難的時候,是水煮蛋救了他。

在教室耽誤了一會兒,來得稍微有些晚,盤子裏隻剩下最後一顆蛋,像特意為他留的。

真是幸運。

今日份的午餐是一碗最便宜的麵加一顆免費水煮蛋。

端了麵,他獨自坐到最窗邊的位置,一邊吸溜吃著,一邊翻許照秋的朋友圈。

沒錯,許老師。

並不是他懷有別的目的,加到許照秋微信後,他意外地發現,這位風流倜儻的影帝特別喜歡發朋友圈,不論吃了什麽、玩了什麽,通通分享出來,其中很多照片裏都有杜山闌的身影。

杜山闌絕不會在朋友圈分享生活,隻能通過別人窺探一二。

兩人關係比他想象中好得多,這周一起遊泳,上周一起高爾夫,上上周去了滑翔……翻閱一遍下來,時涵深感任重道遠。

遊泳且不說了,高爾夫球場和滑翔基地,不是他這樣的窮人說去就去的地方。

杜山闌離他,實在太遙遠了。

時涵低頭吸了口麵,微信消息亮了,許照秋發來的。

【小兔子,起床了嗎?】

時涵望了眼窗外烈日當空,無語又不失禮貌地回複:

【許老師,都中午了……】

許照秋:【一直沒見你給我發早安,我以為你還在睡~】

時涵撇撇嘴巴,這明目張膽的撩撥語氣,不知道怎麽回了。

許照秋很快又發過來:【晚上有空嗎?】

【怎麽了?】

【帶你去唱歌啊,你唱得那麽好聽,我還想聽你唱~】

這次,時涵愣住了許久。

他不傻,能感覺出許照秋什麽心思,某種程度上說,跟著許照秋也不是什麽壞事,可他先看上的杜山闌,至少目前不想放棄。

腳踏兩隻船,要遭雷劈的。

他隻好說:【下次吧,今晚有事。】

【真的不來嗎?我打算把朋友都叫上,好好熱鬧一場的。】

【哪些朋友?】

【我朋友多了,那晚不才介紹你認識了一個?確定不來嘛,很好玩的】

那晚介紹認識的朋友?

時涵腦海裏緩緩浮現出杜山闌的臉。

他發過去一個小貓咪表情包,假裝為難地說:【那好吧】

好,當然好,不出意外,十有八九,杜山闌會是到場的朋友之一。

這件事愉快地決定了。

吸溜吃完麵條,時涵跑回宿舍,從少得可憐的衣服裏挑出最新的一套,難得罕見地打扮了一番。

他站到窗口,彎曲手掌遮住半邊眼睛,來了一張自拍。

午後的陽光灑在臉上,細膩皮膚下布滿一層溫暖血色,卷曲的睫毛沐浴著淺金色光暈,畫麵幹淨美好,完全用不著修。

時涵滿意地保存,故技重施,發了一條隻有杜山闌能看到的朋友圈:

“和許老師一起去唱歌,好緊張 #害怕#……”

作者有話說:

感謝 SerenaG 寶貝打賞的貓薄荷,不行就讓我來 寶貝打賞的魚糧,老板大氣~

#害怕#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