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冷靜下來後的梁忠, 心裏多少也會思量顧容庭的這番話。雖他沒再開口,但心裏卻也是有所動搖的。

而這時候,顧容庭又再說了另外一件事。

“二哥, 此時此刻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 都關乎到成千上萬將士的身家性命,可萬不能感情用事。”他堅持立刻主動出戰, 可能是和他本身的性格有關,但又何嚐沒有陸簡陸將軍提倡暫時按兵不動的原因呢。

因為感情, 他同陸簡較量, 如今在戰局上自然也較量上了。

不提還好,一提梁忠就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那個人有什麽好!”他沒提誰,但卻句句提的都是誰, “小白臉一個, 憑什麽叫她念念不忘?”

顧容庭十分冷靜, 聽他倒完苦水後,顧容庭糾正說:“你別冤枉了二嫂,她並沒有念念不忘。”

“現在是沒有!但之前有過!”他很氣。

之前有過也不行。

曾經喜歡過也不行!

顧容庭笑了:“可當年人家跟你是奉旨完婚, 在嫁給你之前, 人家也不認識你啊。而且年少時的男女, 有個心儀之人,也是再正常不過之事了, 人家嫁給你之後, 又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又何必再生她的氣呢。”

“沒做對不起我的事?這還叫沒做?”梁忠近乎咆哮,“她心裏想著別的男人, 這還叫沒做?”

“你聲音小點。”顧容庭冷了臉, 並左右瞧了瞧, 見好在是無人後,這才重又說,“你好歹也站在她的角度去想想,原是有個青梅竹馬的郎君的,結果郎君突然和自己的閨友有了婚約不說,她還突然被指婚。正因她是重情重義之人,她才會如此介懷,如此念念不忘。她難忘的不一定是某個人,很可能就隻是意難平而已。”

“若她真很快就接受,趨炎附勢,這才可怕。”

“最重要的,是她如今已經徹底放下了過去,一顆心早早歸了你。你也別被怒氣衝昏了頭腦,也要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想想你自己接下來到底要過什麽樣的日子。反正這件事發生是已經發生了,誰也沒有這個本事讓時光倒回回去。你若還想同她好好過日子,此事就此揭過,日後誰也不許再提。若你覺得自己跨不過去這道坎兒,要麽你們夫妻以後就過貌合神離的日子,要麽,就此放過彼此,一拍兩散。你想好了,你能接受哪種?”

梁忠認真想了想,最後結果是,他哪種都接受不了。

不想過有名無實的日子,更不想一拍兩散。可要他徹底放下……他也很委屈啊。

她那麽好,可她偏偏曾經喜歡過別人。如今雖是放下了,可她那顆最純最善的心,曾經是屬於別人的啊。

“我實在想不明白,那陸簡有什麽好?”一看就是小白臉,他單手跟他打都能打得他滿地找牙。

自己都已經成親了,那雙眼睛還那麽不老實。若不是還有所顧及,還算有些理智在,她恨不能一拳過去打瞎他的眼睛,讓他再亂看。

顧容庭卻笑了,安慰他說:“正是因為他遠比不上二哥你,所以才沒能同蕭氏女修成正緣,隻得了個和他半斤八兩的傅氏為妻。所以,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這句話,倒還算是說進了梁忠的心坎兒裏。梁忠聽後,心裏稍稍舒坦了些。

“算了,我也不想再計較從前。正如你所言,我舍不得,所以注定我隻能接受所有。”

但話雖是這樣說,心中卻始終未能真正抹得平,總有口氣還窩在那兒。

顧容庭話也隻能勸到這兒,再多的也不說。既談完了私事,便又開始談起公事來。

而這回,他倒是勸住了已經漸漸拾回理智的梁忠。

北伐軍和青城守衛軍休養生息有大半月時間,絲毫不見動靜。原等著敵軍主動出擊、他們好埋伏的北狄軍終於按捺不住,又再發起了進擊。

因北伐軍和青城軍一早便做好的萬足準備,且又休養好了,所以即便北狄軍鐵蹄再硬,這次戰爭也沒討著半分便宜。另外,這邊正打得如火如荼時,那邊顧容庭親自率幾千人後方偷襲拓跋渾的軍營。拓跋渾有想到可能會被偷襲,也做了準備。

但準備沒做足,顧容庭輕輕鬆鬆便燒了他們的糧草。

斷了糧,就算再有精力打,也遲早是要因糧草不濟而敗陣的。

也不戀戰,目標就是搗了敵方糧窩,所以目的一達到,立刻退兵回城。

顧容庭回了城後就立刻鳴笛給了暗號,城樓下,還在廝殺的北伐軍,也不戀戰,漸漸打著打著便也鳴金收了兵。

拓跋渾詫異,卻突然反應過來什麽,立刻暗叫了一聲:“糟糕!”

然後也領著千軍萬馬,立刻調頭回駐紮營地。

此刻已經收了兵的梁忠等人,站在高高城樓上,望著城下疲憊不堪的敵軍又匆匆而逃,不由都笑起來。

這一戰沒有絕對的打勝不重要,重要的是,敵軍也沒贏,至少我軍漲了士氣。

何況,燒了敵軍糧草,斷了他們後路,他們堅持不得幾天了。

下了城樓,四方兵將高舉旗幟,口中大喊:“威武!威武!威武!”

梁忠等人就是在這樣的高呼聲中,去同顧容庭匯合的。

見到了人,梁忠立刻說:“此一役大獲全勝,三郎實乃首功。”

初戰大捷,顧容庭心中也高興,但卻不如梁忠這般情緒外露。

他隻淡淡笑說:“這是大家的功勞,是大家配合得好的結果。”

梁忠仍哈哈大笑,伸過手去摟著兄弟,然後一道往駐軍將軍府去。

首戰告捷,自然是要修書一封即刻送往京中的。

八百裏加急捷報即刻送往京中,太子府內,太子看了後,立刻哈哈大笑起來。

太子一笑,坐下群臣自都跟著暢懷大笑。但一旁梁護,卻皮笑肉不笑,心裏並不高興。

青城那邊,因初戰告捷,陸府上淺淺擺了幾桌慶功宴。

傅文雅不喜這樣的熱鬧,應酬完後,便於熱鬧的喧嘩中悄悄退了出來。天很熱,如今正是一年中最熱的三伏天,難得尋個僻靜無人之處呆著,也到處都是蛙叫蟬鳴,惱人得很。

尋了處涼亭,傅文雅撐著微熏的身子倚靠在石柱上,剛想一個人靜呆會兒,便聽得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男聲。

被這道陌生的男聲嚇了一跳,傅文雅立刻驚慌回頭:“誰?”

這人便是梁護身邊的死衛,千裏迢迢從京都趕過來的,隻為將家主親手寫的這封信交到這位陸少夫人手上。

他身著一身暗色衣裳,黑夜中,若不細瞧,根本瞧不見。

傅文雅蹙著眉看著他一步步朝自己靠近,剛想大喊呼救,便聽他又說:“在下受主之命,來給夫人送一樣東西的。”說罷,他便從懷中掏出了那封信來,遞了過去。

那邊,慶功宴散了後,各自回屋歇下。

這些日子忙著布戰之事,梁忠同妻子倒鮮少能見上麵。之前的矛盾又還沒解開,關係一直尷尬著。

這日初戰告捷,也無需再睡營中,正好梁忠也不想再和妻子分房睡,這回正好趁著酒醉微熏時裝著不記得從前的事了,故意朝妻子貼過來。

梁忠醉也的確是醉了,被灌了好幾碗酒,不可能不醉。但要說醉得迷糊了,那也絕對沒有。

至少他這會兒,腦子清楚得很,還記得要借醉酒來哄妻,和妻子重修舊好。

見他踉踉蹌蹌的就進了屋,甚至險些撞在門框上,徐靜依忙推丈夫道:“今晚還是你照顧一下二哥,讓蕭姐姐到咱們屋裏來住吧。”

顧容庭怎麽可能肯?好不易暫且休了戰事,能有幾日同妻子歡好的機會了,他怎麽可能會放棄?

於是,顧容庭一把拉住了妻子,阻止了她進屋去叫人,然後貼在她耳邊說:“你沒看出來?”

“看出來什麽啊。”徐靜依詫異。

顧容庭也有些醉了,身子站不直,有些晃來晃去,他索性完全靠在妻子身上。

然後繼續在她耳邊吹氣:“二哥處心積慮,故意借醉酒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呢。我同他喝過幾回,他酒量絕不隻這樣。”

徐靜依恍然,然後笑著道:“那是真不能去打攪他們。”然後架著丈夫,馱他回自己屋去了。

次日一早起來,就見對麵夫妻二人已和好如初。

徐靜依望著他們笑,卻隻字不提之前鬧矛盾的事,隻看向梁忠:“二哥今日心情不錯嘛,莫不是昨兒酒喝得舒服了?”

梁忠有些尷尬,但卻把腰板挺得筆直,並理不直氣也壯說:“昨日高興,才多飲了幾杯。喝酒哪有舒服的,以後再不喝了。”一邊說,一邊眼角餘光瞥向一旁妻子,大有給她做保證之意。

蕭清音自然了解丈夫,如今這個心結既已過去,日後夫婦二人之間便再不會有什麽矛盾了。

任誰都再不能挑撥得了他們。

她心中著實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很高興,並對未來的日子更多了幾分美好的暢想。

蕭清音也沒說什麽,隻是踮起腳尖去給丈夫理了下衣領,把衣領處的褶皺撫平。

但此處無聲勝有聲,隻這一個動作,便彰顯出二人感情早已和好如初。

甚至是比從前還要好。

梁忠也享受妻子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此刻當下,他覺得自己是這世間最幸福的男人。甚至,也懊悔起來,覺得自己之前對妻子態度有些過於惡劣了,他不該那樣生氣、發脾氣,不該那樣冷待她。

徐靜依挽著丈夫手站在一旁,也不說話,隻是一個勁笑。

至此,梁忠蕭清音夫妻間的矛盾,是徹底的告一段落了。

顧容庭梁忠二人走後,徐靜依過來挽著蕭清音手,高興地說:“現在是什麽事都沒有了吧?”

蕭清音笑容靦腆,她點點頭說:“這一關算是過了。這關一過,我便什麽都不怕了。”

徐靜依心中很是為她高興,便故意邀起功勞來:“那姐姐欠我個人情啊,待日後回了京城,姐姐定要還我。”

蕭清音也十分大方,立刻說:“日後你若有所求,不論是什麽,我都義無反顧。”

徐靜依笑:“沒那麽誇張的。”

二人挽手往院子門外去,卻恰巧,迎麵撞上了從外麵進來的傅文雅。

二人腳下步子立刻止住了。

之前有求和過一回,但無疑是被人家無情的拒絕了。後來她都放棄了,也早先一步如實告訴了丈夫,隨時做好她會背後插一刀的打算。

而這時,她卻突然找來。

一時間,蕭清音也不知道她此刻到底是敵是友。

見她們二人望著自己停住了腳步,傅文雅腳下步子也突然頓住。她垂眸停滯了會兒,似是心中也有所思般,之後,才又重新繼續拾起步子往前走來。

臉上也談不上有多少笑意,隻是有些為難之色。

走得近了後,她慢慢駐足,臉上露出些尷尬的笑意後,主動問:“特意為你們備了早餐,我一早親自下廚做了。你們若願意的話,一起去吃吧?”

突然的示好,實在叫她們二人摸不著頭腦。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又是在人家家裏,蕭清音和徐靜依也不好拒絕。

隻能說:“有勞了。”

傅文雅率先轉身,而後她們二人相互望一眼後,靜靜跟上。

傅文雅慢慢走在前麵,一邊走一邊等她們跟上來,然後見人跟過來後,便又說:“其實這些日子我心裏也想了很多,我也知道自己不好,但礙於麵子,始終舍不下臉麵來尋你。昨兒初戰告捷,我想這場戰爭要不了多久就會大獲全勝。若在此期間你我之間仍不能冰釋前嫌的話,我想會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其實……其實……我這幾年來過得一點都不好,我費盡心機算計來的婚約,始終是不屬於我的。我搶來的這個人,他心始終不在我這兒。”

說著,傅文雅聲淚俱下,好像內心深處真的十分自責般。

徐靜依和蕭清音兩個麵麵相覷,內心深處顯然仍是持懷疑態度的。甚至會覺得……這態度改變得是不是太突然了些?

不過心裏雖這麽想,嘴上倒都沒說什麽。

蕭清音反而還過來安撫她:“能結為夫妻,都是有緣分的。你也不必如此。過去的都過去了,日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人要往前看。”

傅文雅深深歎了口氣,卻又搖搖頭:“往前看……其實說起來輕巧,做起來很難的。如果時間能倒回到過去,我定不會去肖想不屬於我的一切。或許……隨便許個人,過的也要比現在好。”

但蕭清音此刻心中想的卻是,如今她倒是感激傅文雅當年的橫插一刀。若沒有她,她如今也不能得個這樣好的夫婿。

她對陸簡是再無半點感情了,如今再看他,不過就是個陌生人。

這些話,蕭清音也沒藏著,直接就這樣對傅文雅說了出來,以表示她的確早對她的丈夫再無絲毫男女之情。

或者別說男女之情了,連點昔日舊人的情分都沒有。

蕭清音說這些話,不過是竭力在撇清她同陸簡的關係。但聽在傅文雅耳中,就有點她在炫耀如今婚姻幸福的感覺。

傅文雅強忍住內心的那股子不適,繼續實施著自己的計劃道:“這些年我都過得不好,越是過得不好,我心中便越是後悔。當年給你寫那些信,如今想來真是後悔。我知道,你心中定瞧不起我的。也定能猜得到,其實我並沒信中所寫那樣幸福。你從來不給我回信,不過是不想揭穿我,更不願同我這樣的爛人計較罷了。”

她突然笑:“天知道我有多想同你傾訴這些心裏話,如今一切總算說出來後,我心裏好受多了。”

蕭清音其實挺尷尬的,她也不好再多言,隻能道:“說出來就好,說出來後,壓心頭的那塊石頭就沒了,就可以好好繼續生活了。”

“清音,那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傅文雅突然問。

望著她那雙突然轉過來的,淚眼汪汪的眼睛,蕭清音愣住了。之後,才緩緩點頭說:“若都放下了,倒也不是不能的。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放下了嗎?”

傅文雅說:“放下了……若不放下,也不會過來找你。”又道,“正如你說的,人該往前看的。又奢求那麽多做什麽呢?好好過日子就好。”然後就像自言自語一樣,“不管他之後還會不會對我好,會不會珍惜我,我都不會再為他情緒所左右了。不管怎樣,我都會好好做好自己,隻要做好了自己,就什麽都不怕了。”

這頓早飯吃的味同嚼蠟,吃完後,傅文雅被陸夫人叫走了,徐靜依這才得空問蕭清音:“姐姐信她的話嗎?”

蕭清音搖頭:“不信。”

徐靜依蹙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突然來這樣一出,也不知背後到底安了什麽心。”

蕭清音也想不通,但她卻說:“不管她是怎麽想的,隻要我們夫妻姐妹兄弟一條心,任她也攪和不出什麽風浪來。隻是她突然完全變了個人一樣,實在叫人心生懼怕。”

這件事情,自然是要告訴二位王爺的。

晚上顧容庭和梁忠從外麵回來時,徐靜依這會兒正好歇在蕭清音房中。

顧容庭回自己屋後沒見著妻子人,立刻尋到了對麵屋來。

“怎麽了?”見她們二人似有話說的樣子,梁忠忍不住問。

見顧容庭也過來後,蕭清音便把今日傅文雅找她一事給說了。

“她前後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大,我是信不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