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真的?”顧容庭其實是信的, 隻是有些受寵若驚,故總想反複確認。

徐靜依卻翻他一個白眼:“假的。”

顧容庭突然笑起來,這時候笑得十足一個孩子模樣。

“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雖然這一生二人早已以情相許, 又或許, 他心中多少也猜測到些有關前世她對自己的感情。

既她也是前世回來的, 這一世能接受自己,說明前世對自己並無真正恨意的。

他心中隱約知道,她哪怕是前世, 對自己也多少有些情意在。

但猜測歸猜測, 這一刻真正聽到她親口說出來,這種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靜娘, 你知道這一刻我有多高興嗎?”他活到如今二十來歲, 素來老成穩重, 唯此刻卻十足的幼稚, 再不見往日的沉穩理智。

他感性道:“前世你我磋磨了歲月,今世卻修來了正緣, 皆因你我有這樣一個重新活來的機會。如此說來, 我倒是要感激那個害了我的人。”

若不害了他,他也不會重新活上一回。若沒有這重新活的一回, 又談何同妻子如此交好,且又冰釋前嫌呢?

但徐靜依卻說:“王爺是高興過了頭, 糊塗啦?你怎麽能感激那個害了你的仇人。您想想,前世你若不死, 我們之後肯定也能修和的, 何必重來一回再修和?可他害你是真的想害你, 他可不是想你夫妻和睦。要感謝的話, 也得感激上蒼啊。你我能有如今, 乃上天有好生之德,是老天爺仁德。”

“對……對。”顧容庭笑著連聲應是,“夫人所言極是,是為夫欠考慮了。”又倒戈,立刻站到她一個陣營去,“怎能去感激仇人呢?是你我夫妻情深感激了上蒼,這才得了老天厚賞。得先感謝夫人,再感謝上蒼。”

“要先感謝上蒼,其次才是我。”徐靜依很是在意這個順序,“小心得罪了老天,之後那一劫數熬不過去,你我就慘了。”

顧容庭覺得她可愛極了,會心一笑,垂著眉眼點頭。

徐靜依盯著他看,忽然重重一哼,又反回去算起賬來。

“你笑什麽?我賬還沒算完呢。”她雙手叉腰,做足了“潑婦”之勢,“你騙了我你知道嗎?你知不知道欺騙我的後果很嚴重?我今日若不同你好好算算這賬,之後還得了?今日就必須把這個威視立下,日後才好禦夫。”

從前還有些唯唯諾諾,總歸還隔著一層。如今徹底說開,徐靜依竟覺自在許多。

她本就不是小心翼翼周全別人的性子,前世那樣的囂張“跋扈”,那樣的為所欲為,那才是她真正的本性。

這一生雖二人感情好,但畢竟是她遷就了。她怕一旦做回了自己,夫妻之間感情就會漸去漸遠。

但如今既她得知他就是前世那個顧容庭,且他從沒恨過自己,甚至他心裏還很喜歡那個跋扈乖張的她……她不由心中徹底鬆快下來。

以後的日子,就再無需小心翼翼了,就盡是歡暢了。

寢臥內,王爺王妃鬧得歡愉,侍奉在外間的紫蘭青杏相互望了眼後,皆會意的垂眼笑起來。

北伐軍出征在即,五日內要整合三軍,即刻援北。

徐靜依這邊算是敲定了隨軍,去捧霞閣同蕭清音說起時,蕭清音都很吃驚。

“就這樣答應了?”她覺得這事是大事,不該這樣簡單的,忙問,“你怎麽說的?”

徐靜依當然不會把她同丈夫之間的秘密告訴蕭清音,隻能說一半留一半,道:“我就同他說,如今府內風雲詭譎,形勢變幻莫測,他能放心留我一個在府上嗎?隻這一句,他便同意了。”

蕭清音笑:“哪裏是因這句話同意的,他是本來就舍不得你、想帶你走,隻不過你這句話正好說到了要點,給他尋了個理由而已。”

“那不管怎樣,反正這事兒是鐵板釘釘的了。”徐靜依完全不擔心他會反悔。

正如徐靜依所言,當年天下大亂時,很多軍侯夫人都是直接披甲出征,同自己夫婿一同抗敵的。所以,如今就算鮮有女子再入沙場之例,但若真有一二個要跟著,也不會有太多人反對。

就像傅文雅,跟著陸家守在北境,也常隨夫上戰場去,不但沒人說叨什麽,反而稱她一句“巾幗英雄”。

顧容庭奏請妻子隨軍出征,太子倒沒說什麽。但之前從沒往這裏想的梁忠得知後,倒蠢蠢欲動起來。

回去後,望著靜坐一旁的嬌妻,他突然走過去,悄無聲息的就從身後將人抱住。

梁忠是習武之人,刻意放緩了步子後走路,一般人是絲毫聽不到任何聲音的。

所以蕭清音被嚇了一跳。

然後發現是丈夫後,她便放鬆了警惕,隻是好奇問他:“王爺今日怎麽了?”從前雖也溫情,但卻從不似今日這般。突然的就出現在身後,又突然的就這樣抱住她。

梁忠不想和妻子分開,且又得知三郎媳婦是她自己主動提出隨軍的後,心裏便有些吃起味來。

他也想他的妻子能這樣黏他,在乎他。

“今日三郎說,弟妹屆時會隨軍,你可知道?”他問。

其實他心裏明白,憑妻子和徐氏的交情,這麽大的事情妻子肯定知道的。但他故意這樣問,就是想讓妻子親口說出來。

“嗯,知道啊。”蕭清音如實說,“那日突然收到急報,你們都被留在宮裏時,她就來找我說過此事了。其實……”她突然頓住。

還在等著她繼續說下去的梁忠見狀,側頭望她,問:“其實什麽?”

蕭清音笑,目光回視過來:“其實當時靜妹也勸我的來著,我聽後蠢蠢欲動,也想隨軍。但考慮到……如意還小,我便放棄了。你眼看著就要走了,若我也走,如意怎麽辦?”

見妻子不是無動於衷的,她也有這個心思,甚至是在之前就有過,梁忠心情忽然澎湃起來。

“清音,你之前真有這樣動搖過?”梁忠笑問,一雙深眸黑亮。

蕭清音說:“怎麽,難道我是騙你的不成?你就這麽不信任我嗎?”

“不是,不是。”梁忠立刻解釋,“我隻是高興,我太開心了。”

蕭清音低垂眉眼,笑得溫婉含蓄:“你高興什麽。”她明知故問。

梁忠就更是熱情的將一顆心捧送到她麵前來,激動道:“高興你竟這樣愛我,心裏有我,高興你竟願意跟著我去吃苦。哪怕為了兒子你放棄了,可你有這樣想過,我就高興。”

“你還挺知道滿足的。”蕭清音笑話他。

梁忠立刻就說:“隻要你能衝我笑一笑,便是叫我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他話越說越過頭,蕭清音突然沉了些臉,輕鬆責備:“不許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梁忠很聽話,立刻就主動手掌拍了桌麵幾下,自己口中“呸”了三聲。

蕭清音笑了,然後喟歎一聲說:“其實不騙你,我真的很想跟著你,隻是舍不下兒子。”

梁忠說:“如意有娘在,倒也不必擔心。何況,府上雖有人糊塗,但還有父親,豈是那些人可以一手遮天的?”

蕭清音遲疑了下,但卻仍將一顆心係在兒子身上,她也就沒答丈夫的話了。

梁忠等了會兒,見沒等到妻子答複,也隻是將妻子摟得更緊了些,沒再多言別的。

他們夫婦二人這邊都有些猶豫,倒是魏良娣,直接替他們做了決定。

魏良娣一直想兒子納個侍妾,這樣好照顧他衣食起居。但兒子一直不願,她也沒辦法。

本來這回兒子要隨軍上戰場她就擔心,怕他在沙場上有危險,怕他受傷,怕他一去不回。也怕他吃苦,怕身邊沒個女人,不能照顧他一日三餐。

且又得知倚水居的那位要隨夫出征後,她便立刻拍板也做了決定。

當日晚上便叫了兒子兒媳一並到跟前來,直接問他們:“倚水居那邊的事兒,你二人可都聽說了?”

小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後,齊聲說:“聽說了。”

魏良娣一邊抱著孫兒,一邊又問:“既聽說了,你們心裏可有什麽想法?”

夫妻二人又默契著對視一眼,心中一時也拿捏不準母親到底是何意思。

梁忠索性直問了:“娘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您這樣問來問去的,我們也猜不著。”

魏良娣瞥了兒子一眼,心中一陣歎息,這才說:“既聽說了,難道你們兩個心裏就沒別的想法?”又看向蕭清音,發起牢騷來,“瞧瞧人家,丈夫要出征了,主動請纓隨軍。枉我兒子素日裏那般疼你,你卻在關鍵時刻連一點表示都沒有。”

蕭清音還沒來得及解釋,梁忠直接蹙起眉來說:“娘不必這樣責備清音,她原也沒有這樣的責任。再說,娘又怎麽知道清音沒這樣想過呢?不過是她思慮得更周全些,舍不得如意而已。”

被兒子嗆了幾聲的魏良娣有些無奈,索性也不再多言什麽了,隻說:“好,你有這個意思就好。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好好照顧你的夫婿。至於小如意……”她笑起來,逗著孫兒,“你們又不是沒娘,怕什麽?小如意有我照顧呢,難道我還能害了自己孫兒不成?”

“我告訴你們,便是我豁出去了自己這條老命,也不會叫我孫兒有絲毫受損。”

又說:“你們也別小瞧了我,皇室呆了這麽多年,我若沒些手段,如何活得長久?去吧,放心去。你們一個給我好好打仗,爭取早日凱旋,一個給我好好做好後勤,以好叫他們無後顧之憂。”

本就猶豫的二人,見魏良娣態度如此堅決,倒妥協稱是了。

“好了,你們回去且忙你們的去吧。臨行在即,想必事情也多。從今日起,如意就留在我這兒了。”

蕭清音也好好想了想,良娣是如意親祖母,良娣對他的心勢必很真。而在這個府上,良娣的人脈和手段又比她要強得多。所以,若說誰真能護得住如意的話,勢必是良娣的。

若兒子留在她這兒都不安全的話,那就算她也留在府上,想也無濟於事。

這般在內心疏解一番後,蕭清音率先應下說:“兒媳謹聽母親教誨。隻是這些日子,要擾了母親清幽了。”

梁忠還在猶豫,因為他想聽妻子的,妻子之前是更在意兒子的,所以他以為哪怕母親這樣做了,妻子也不一定會鬆口。卻沒想到,妻子竟就這樣應諾了下來。

梁忠心內一陣歡喜。

甚至算是激動了。

那邊,魏良娣見兒媳也算好說話,心裏也是有她兒子的,臉色和語氣也就好了些。

“兒行千裏母擔憂,雖說如今你大了,早能獨當一麵。但,這畢竟不是兒戲,在外頭,你們還是要事事周到,好好照顧自己。另外,不能輕信了任何人,哪怕是你們覺得交情好的人。”魏良娣意有所指,但卻沒明說。

她沒明說,蕭清音夫婦也就權當沒聽明白,隻是口中略敷衍著應了是。

從魏良娣院子出來後,梁忠重重呼出了一口濁氣。此時此刻,他並不能抑製得住自己心中的喜悅。

徐靜依既能隨行,蕭清音自然也沒什麽問題。梁忠也高高興興去同自己太子父親說了,太子沒說什麽,隻略想了下後,就同意了。

徐靜依得到消息後,就找去了蕭清音那兒,問她怎麽又改了主意了。

姐妹二人聊了起來,聊的多了,就聊到了傅文雅。

“此去北境,怕必是要見到她的。去年秋獵,我們同她算是徹底決裂,這次再見,估計會多有尷尬。”又說,“尷尬倒是不怕,怕隻怕……到了她地盤,她又是那樣心思的人,屆時難免不**我們一回。”

蕭清音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卻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屆時她若真再私下裏耍花招,我想我們坦坦****,也不怕。隻要我們齊心齊力,就什麽都不怕。”

“別的什麽……倒是都不怕。我隻是覺得……唯一能讓你們夫妻離心的,也就是那件事了。你家王爺……”她笑,“又是個很能吃醋的人,若猝不及防下叫他知道了曾經的那些事兒……雖然都沒什麽,但就怕他會介意。所以……與其到時候叫傅文雅有機會趁虛而入,不如姐姐你自己先同他坦白了?”

蕭清音沉默著,一時間沒說話。

她不是沒想過,隻是……正如靜妹多言,王爺在這方麵如此的“小心眼兒”,她怕萬一他十分介意的話,她真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而她心中也抱著僥幸,有在賭傅文雅不敢、也不會這樣說。

畢竟陸小將軍如今是她丈夫,她也該知道輕重。王爺若氣的話,未必隻會氣她,而不去尋陸小將軍的錯。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應該知道如何做的。

這樣一番思量後,蕭清音還是搖頭說:“還是暫時不要說了,之後再見機行事吧。”

徐靜依方才也隻是說出了自己的見解,她也是給提供個參考的。見蕭清音不願,徐竟然自然也說:“姐姐有姐姐的顧慮,我能明白。唉,隻希望最後都隻是虛驚一場,是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她傅文雅的君子之腹了,希望她能徹底放下,別再想著害姐姐。”

這幾個月,北境形勢都很嚴峻。北狄是突襲,一連拿下遙、雲二城後,軍中氣勢更是大漲。

打得邊防守將措手不及不說,還趁勝追擊。八百裏加急報傳入京中時,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

而等京中伐北援軍抵達邊境時,又過了兩個月。如今這場戰爭,已經努力堅持了近四個月。從春寒料峭,一直到如今春暖花開。

但北境之處沒有春暖花開,到處都是大漠荒煙。

別處的五月早繁花開盡,甚至是入了夏,四處都綠蔥蔥的。唯這裏,不見青綠,唯有高高的黃沙土坡。

隨軍越往北走越荒蕪,但好在徐靜依和蕭清音不是那等嬌滴滴的深閨女子。此等環境雖然艱辛,但她們二人卻不是不能適應。漸漸的習慣了後,也索性再不塗脂抹粉,而是一樣換上了軍甲。混跡在人群中,儼然也是個算得上有些氣勢的小兵。

回回戰爭最苦的就是百姓,一路沿途而來,越往北走,老百姓們的生活境況便越拮據。

一路過來,徐靜依和蕭清音也救濟了不少難民。分食分物,還找隨行的軍醫給他們看病。

最後抵達青城,北伐軍主要軍士都跟著一起留駐在了青城。

目前雙方在息戰中,敵軍聽聞此番中原直接派了兩位郡王隨行,十幾日前就有所收斂,如今正在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