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秋天日間漸漸短, 天也亮得晚了。徐靜依夫婦趕回到侯府時,外麵才天光大亮。

袁氏倒是起得早,這會兒已經去上房老夫人那邊請過安了, 這回正在自己屋裏用朝食。

才吃幾口, 便有丫鬟急急來稟, 說是娘子回來了。娘子這會兒先往老夫人那兒去了,叫夫人也去,說有要事商議。

自柳氏母女之事敗露後, 府上便不再有二娘子這個人了。既再無二娘, 便也沒有大娘之說法。

所以,如今府上奴仆都統一了口徑, 統一隻稱徐靜依為娘子, 府上唯一的女郎。

女兒這會兒急急來尋, 又是這般鄭重, 像是大事的樣子。而如今眼下最大的一件事便就是遺失十六年的兒子的下落一事……想到這兒,袁氏立刻撂下碗筷就出門去。

那邊, 徐靜依一句到上房了。沒憋住, 已經把好消息告訴了祖母。

待袁氏一來,徐老夫人就樂嗬嗬說:“這下你大可安心了, 咱們大郎找到了。”

本雖也有猜到,但畢竟沒有落實, 袁氏一顆心還懸著。果然這會兒聽到老太太這樣說了,她懸著的心立刻落了下來, 臉上也不自覺笑容更是擴大。

“找到了?在哪兒?他過得好不好?”袁氏並不在意別的, 他隻要這個可憐的兒子能健健康康長大就好。

能四肢齊全, 沒病沒災, 她就阿彌陀佛燒高香了。

“好好好, 一切都好,你別著急,讓靜兒慢慢說給你聽。”說罷,老夫人看向一旁徐靜依,示意她再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完整說給她母親聽。

於是徐靜依就又重複了一遍。

袁氏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當聽到說人這會兒就在京中時,她忍不住了,問:“就在京畿大營?你還見過他了?那我能不能……”

徐靜依道:“娘要不再等幾天,再過幾日魏三哥就回京了,他到時候會把查到的線索都一一稟與王爺知道。待那時,咱們拿著這些再去認人。”

袁氏覺得女兒說得對,但又覺得哪怕就隻幾日,日子也實在難挨。

這幾日袁氏是沒一日睡得著安穩覺的,但人精神卻不錯。日日麵色紅潤,逢人就笑。

等了差不多有五天左右,人直接被顧容庭這個女婿帶回了家來。

袁氏得到消息時,忙不迭往前頭廳堂去,險些摔了一跤。當她去到前廳時,老侯爺老夫人,徐世立,還有顧容庭夫婦,人都已經齊聚在那兒去。

青方被眾人圍在中間,到現在都還沒能緩過神來。

從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不是爹娘親生的,是爹娘在路邊撿回來的。但爹娘待他比親生的還要好,家裏兄弟姊妹也很和睦,他很幸福。

原也沒想過要再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他生於戰亂年代,或許親生爹娘早以為自己不在這人世了。

卻沒想到,突然的一天,他竟被侯府認了回去。

原來他是侯府之子。

青方一時既為尋到親生父母而欣喜,也為日後要離了養父母而擔憂。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如今突然要割舍下關係,他舍不得。

“娘的兒?”袁氏腳才踏進門檻,眼眶就紅了,忍不住的往下掉眼淚,“娘的好兒子。”

望著麵前的婦人,青方心中也很酸楚。他垂立身側的雙手漸漸攥緊,唇也壓緊了些,幾次欲開口勸她一勸,叫她別哭了,最終也沒能說出口來。

他能看得出來,他們也都是好人,都是真心希望自己回家的。

定安侯府……府裏的老侯爺在軍中威名如雷貫耳,他一直都很欽慕於他。隻是礙於身份,他從不曾得見。

今日一朝認回親人,他竟成了老侯爺的親孫子。

青方心中一時感慨萬千。

“好了,就別哭了。”老侯爺開了口,語氣是難得是溫和,他笑著說,“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咱們該高高興興的才對。”

袁氏立刻提帕子擦眼淚,那邊,徐靜依也過來扶著母親坐。

“娘該高興。”徐靜依也小聲勸母親,“往後咱們就盡是順心好日子了,會越來越好。”

袁氏方才是喜極而泣,她心裏是真高興的。如今兒子也找回家來了,女兒又婚姻美滿生活幸福,她日後是再沒什麽掛心了。

那麽,她也該為自己而活了。

她同徐世立青梅竹馬,少年夫妻,當年也不曾想過會有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但世事變幻,他早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他,她也如此。

青方被認了回來後,就以定安侯府長公子的身份住在了府內。

老侯爺覺得青方這個名字不錯,且也因著尊重他養父養母的意思,故並沒給他另改一個名字。

之前因府上隻得徐嘯一個孫輩,老侯爺沒辦法,這才不得不親自教養徐嘯,並也把日後的倚仗都寄托在他身上。如今青方回來了後,兩個孫兒一相比較,老侯爺自然更看重青方。

讀書人家教養出來的孩子,品性自沒得說。

如今闔京裏,沒人不知定安侯府徐家多了個大公子的。青方認祖歸宗,名正言順。

一切都塵埃落定後,袁氏便尋了個徐世立在家的日子,去了他書房。

之前袁氏有提過和離,但徐世立並未當真。所以這會兒當妻子突然尋來,鄭重提出要和離時,徐世立又驚又憤。

可能夫妻間的感情早在一日日的爭吵中消磨殆盡了,但徐世立也從未想過和離。他當然也知道,這麽大年紀了,若還和離的話,怕鬧笑話。

他已經夠讓人笑話的了,若再攤上這樣的事,估計此後餘生,皆要淪為笑柄。

“我不答應!”徐世立語氣決絕,“你不想過也許,反正在我這裏沒有和離,隻有休妻。”

袁氏也並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聞聲隻抿唇笑說:“休妻?我何曾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從前你倒可以說我沒能替你綿延子嗣,如今青方也尋回來了,你又還有什麽資格休妻?”

徐世立也不服輸,直接拍案而起:“我休不了妻,但我也絕對不會和離,你又能奈我何?”

袁氏當然不能如何奈何他,但她卻可以請旁人來奈何他。

見好好說話說不通,袁氏也懶得再同他浪費口舌,直接尋去了老夫人那裏。

老夫人心中大概有數,故她尋來說這件事時,老夫人一點也不詫異和意外。

她老人家隻是沉沉歎息了一聲,說到底是他們家沒這個福分。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兒子不好,是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他是個不成器的,我和他爹這些年來對他也是越來越失望。大郎若還在世,也絕不會請封他為世子。這個家若是日後交到他手上,怕是要毀了。好在上天還算垂憐,給我們徐家送了青方來。”

提起青方,老太太臉上又浮起了笑意。

“你也放心,日後這個家,他祖父肯定是會交到青方手中的。青方雖才回來不久,但我也看得出來,他脾性像他祖父、像他大伯,不似他父親那般拎不清。日後他有前程,你就算回了江陰老家去,也不必掛心。”

袁氏卻並沒有要回老家的意思,隻是笑說:“就算和離了,我也不回老家去。您雖不是我親娘,但我心中就是拿您當親娘待的。說實話,一時間要我突然割舍下你們離開,我也舍不得呢。何況,兒女如今都在京中,我還是想離他們更近些。”

女兒如今有人疼有人愛,日子過得很好,她倒不擔心。

主要是兒子。

兒子才認回家來,她怎麽舍得就此割舍?何況,他還沒成親呢,她怎麽也得親眼瞧見他娶妻生子了,她才能放心吧?

老太太自然也舍不得她,雖是兒媳,卻是當親閨女待的。她還在繈褓中時,她就見過她了,是看著她長到這麽大的。原以為她會回江陰去的,如今見她不回,她心中自個百個歡喜。

“留京的好,留京的好啊,省得青方可憐,才尋回母親,就又見不著母親了。”知道自己兒子不好,老人家也沒勸她留下,隻說,“你放心,他那兒我去說,我不信他自己犯了錯,卻還肯厚著臉皮不放你走。你且寬心,我若說不通,還有他父親。”

和離又不丟人,袁氏順利和離後,自己花錢在京中購置了一處兩進的宅院。

徐靜依去看過,回來後說給蕭清音聽,說她母親一個人日子過得瀟灑極了。還玩笑說,若日後她們的王爺待她們變了心,也要這樣果敢的選擇和離。

蕭清音笑:“這話要是叫你家三郎聽到,怕是要同你著急了。”

徐靜依知道,這種隻有閨友間說的話,她才不會讓顧容庭知道呢。

徐靜依如今是再沒什麽煩惱的事了,若說唯一一樁放心不下的,那就是來年春時的北境之戰。屆時顧容庭會隨軍出征,然後戰死在沙場上。

她也想過,如今擺在她麵前的隻有一條路可選,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他出征。

雖然可能很難,但也不是絕對不行的。

在捧霞閣笑鬧過後,算著丈夫下值的時間,徐靜依恰好在丈夫才回到家時回來。

已是深秋,外麵天很涼,京中有些人家已經開始燒炭取暖了。

倚水居還沒開始燒炭,屋裏很暖和,一進了屋來,徐靜依就讓侍女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了。

顧容庭才回來沒一會兒,這會兒正坐一旁看書。見妻子回來,他望了眼笑問:“又去捧霞閣那邊了?”

徐靜依輕應了一聲,然後悄聲走到他身旁來,伸出自己的一雙冰手就朝他頸窩處碰去。

顧容庭:“……”

見他冷得本能縮了下,徐靜依得逞的站一旁哈哈大笑。笑得腰都彎下來了,似乎很高興。

顧容庭闔上書,抬眼望她:“看你很高興的樣子,今日又有什麽喜事?”

徐靜依說:“自我弟弟回來後,哪天不是大喜啊?且我娘同爹和離後,精神狀態也更好了,我見她過得好,我也開心。”

外麵兒,有侍女立在隔斷處,請示道:“王爺,熱水備好了。”

顧容庭今日去了大營中,陪著練了一整日。天雖冷,但也出了一身汗。若不好好沐浴換身幹淨衣裳的話,怕這一晚上娘子都不會肯讓他碰。

所以,卜一回來,他就吩咐了下去,讓備熱水。

這會兒水備好後,顧容庭便叫妻子歇著,他先去淨室。

顧容庭不是自幼長在官宦人家的,自沒那麽多規矩。雖如今按著太子府上的規矩,以他的身份是有人伺候沐浴的,但他從沒需要過。

今日又如往常一樣入了淨室來,才脫了衣褲坐進浴桶,便聽得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

他以為是妻子,便背對著門笑問:“娘子是要來同為夫共浴嗎?”